“真沒勁。”我躺在牀上,看着窗外愈發沉淪的夕陽抱怨着。很早就從池尚寒家回來了,卻發現實在沒什麼能打發時間的。

我慧然覺得自己挺悲哀的。年齡不大不小,書念不好,用以前的話說是遊手好閒,流行詞是頹廢。其實往深了想一想,這是我們整整一代人的悲哀。過早的離開童年,被古板的應試教育變得兩極化嚴重。高壓的少年歲月使得每一個孩子都過早的成熟……用迷茫和叛逆包裹自己,用不成熟的心智描述所謂的徒勞。感覺自己好像瓶子裡的小蟲子,被人盯着看,在監視的目光下吃飯、睡覺、成長直到死亡。最後發現,瓶子外的目光實際屬於自己,但是面對這一切卻無能爲力。

我們每天吃飯、睡醒、學習、畢業、看電影、寫小說、泡網絡和玩空虛……. 這一切都是我必須做的,喜歡做的和習慣做的,但是這些不是真正的自我。

我有點傷感的胡思亂想着,不知不覺就睡去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覺有人叫我,迷糊了一陣醒了過來。

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坐起身來揉揉發脹的腦袋,很難受。剛纔誰叫啊?這個時間母親應該已經睡着了啊。我穿上拖鞋來到母親的臥室,黑暗中能聽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她確實睡着了。難道剛纔的聲音……是我做夢?

就在我遲疑間,我忽然又聽到了有人叫我的名字。

“童遄……童遄…….童遄……”這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我的心騰地一下就竄到了嗓子眼。這個聲音真真切切,但是卻絕對不屬於任何一個我認識的人。我呆立在黑暗的客廳裡不敢動,但是窗外的呼喚聲卻越來越清晰的鑽進我的耳朵。

而且,我聽到那召喚聲越來越嘈雜,越來越強烈了!已經不單單是一個人在叫我了,好像是許多人在此起彼伏片刻不休的叫我。我能想象到!在夜色籠罩的樓下,一羣看不見臉的人密密麻麻站在那,仰着頭用空洞的聲音叫我。

我已經嚇得麻木了,大腦裡一片空白,那些隔窗魔音好像變成了冰塊一般塞進我的腦袋,凍結了我的思維。我瞪着眼睛,踉踉蹌蹌地一步一步走向了窗戶。雙手撐在冰涼的窗臺上,我把臉擠在玻璃上往外看。

慘淡的月光下,我看到樓下影影綽綽有無數人影!那些東西無時不刻叫着我的名字,我腦海裡還唯一存在的念頭就是絕對不能答應他們的召喚,一旦答應了就真的死定了!我強迫自己往後退,趕緊回到自己的臥室上牀睡覺。

很快我就猛的後退了好幾步,因爲我看到那種蒼白的人皮夢魘一般漂浮在我的窗外!好像一個極瘦的人穿着薄紗在緩慢的跳舞,她輕輕的舞動着,不時以奇怪的角度扭過頭看你一眼……

那張人皮攤開了貼在玻璃上,我看到臉皮上空空的五官正對着我,微微蠕動。

我不知什麼時候跌坐在了地板上,全身冰冷僵硬。視線不斷抖動,我覺得自己的眼眶都要裂開了,但是玻璃上依然是那張扭曲的人皮。我看到人皮掀起一角,然後啪啪的敲擊着玻璃,好像想要進來一般!過了一會,無數灰色的淡影也漂浮在了窗外,我知道那是喊我名字的東西。

我好像正處於一個巨大而清晰的噩夢中。一瞬間,我又感覺自己被無數冰冷的觸鬚一般的氣流包裹纏繞起來了!忽然之間我能看到了,我清楚的看到窗外那些灰色淡影變成一股股透明的氣流穿過玻璃撲向了我!

與此同時,我身上的殘龍紋又開始發出陣陣刺痛,那些冰冷的氣流繞着殘龍紋一圈一圈的盤旋,慢慢消散淡化,最後消失不見。

難道這些東西都是奔我身上的殘龍紋來的?都鑽到了紋身裡?恍惚間,詭異的氣氛忽然不見了,眼睛一陣痠痛,我揉了揉。再次睜開眼睛,窗外的人皮已經不見了,那些沒有臉的灰色淡影也不見了,只剩下清冷的月光伴着星輝直直的垂灑下來,好像講述着剛纔的毛骨悚然。

陽光重新灌滿了塵世,我自己都說不清楚這一夜是怎麼熬過來的。我明顯感覺到有些東西在我的身上,或許是那些髒東西,或許是殘龍紋本身,它們原本不屬於我,但是它們現在汲取着我的生命。

一夜未眠,卻沒有一點倦意。和母親坐在廚房嚼蠟般吃着早餐,偶爾她還數落我幾句,我忽然覺得這種活在親人身邊的感覺很好,是一種單純樸實的幸福。但是我心底裡知道,這一切已經無我無關了,我必須去以身試險,尋找解決身上的殘龍紋的辦法。

一碗粥還沒喝完,忽然聽到樓下傳來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老頭子,你這是咋了?來人啊,救人啊!”是一個蒼老的婦人的聲音。

“大早晨的怎麼了?”我皺着眉頭,心裡生出一陣不安。

“好像是打更老頭他老伴的聲音,我下去看看。”母親放下碗筷,急匆匆的下樓去了。我呆了一呆,也跟着跑下樓去。

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有幾個晨早買菜回來的老太太笑聲的竊竊私語,上班的人皺着眉頭繞了過去,還有個小孩瞪大眼睛看着,但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因爲眼前的情景太詭異了。

打更老頭和他的老伴住在小區門口的門衛室,此刻那老頭正坐在窗臺上,雙手牢牢扣在水泥的窗臺上,可以看到磨爛的指頭和血跡。臉色灰敗,瞳孔已經擴散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大鐵門,整個人像一截僵硬的木頭杵在那。他的老伴就跪在他的腳下悲愴的哭嚎着。我一時之間看不出這老頭子是怎麼死的。

“老嫂子,你先找人把大哥放下來啊。”一個老太太說,其餘幾個老太太紛紛應和,圍觀的幾個年輕人聞言紛紛溜走了。這時候我感覺有人推了推我,我一看是母親,她示意我上前幫忙。

說實話我真不想碰這死人,本來這幾天就被饞了一身邪氣了,但是在周圍人的目光裡我不得不硬着頭皮上去。一個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子也白着臉走了過來,我倆對看了一眼,一左一右去攙老頭子的屍體。

我拽着老頭子的右胳膊,怎麼使勁老頭子的屍體卻都紋絲不動,旁邊那小子的情況也一樣,我倆又對看了一眼。

“1、2、3,使勁!”我小聲打着口號,我倆一起用力,想把老頭子從窗臺上拽下來,可是……還是拽不動。旁邊的小子開始擦汗了,一個勁嘟囔邪門。一股無名怒火從我心底升起,媽的這幾天夠倒黴了,這死人怎麼還在這添堵!

我狠下心,推開旁邊礙事的小子,一手拽着老頭的衣領子,一手抓住他的胳膊,弓着腰使勁拽!我自覺是個力氣不小的人,平時和別人撕瘋打鬧沒吃過什麼虧,但是此刻眼前的老頭子卻是紋絲不動。

“哎呀,老頭子你怎麼不下來啊,你這是鬧什麼啊!”旁邊的老婆子又開始哭了,我更加心煩意亂了,用卯足力氣拽了幾下,不得不放棄。

這死人怎麼這麼倔?我心裡琢磨着,感覺這老頭子死的不簡單,死抓着窗臺不下來算是什麼事?我看着他十個已經磨爛了的指頭,剛纔在我的拽動下凝結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這得多用力啊能把手指頭磨成這樣,黑紅色的血一滴一滴順着窗臺流下來,我忽然看出了端倪!

血流下來應該是垂直的痕跡啊,爲什麼這些血跡都是打斜的?都衝着……大鐵門的方向!我又看着老頭子那雙灰濁的眼睛,他臨死的時候也是一動不動盯着大鐵門!我退出越來越擁擠的人羣,順着老頭子的目光來到大鐵門。

我們這實際算不上小區,一共就三棟樓,就這麼一個入口。大鐵門的鑰匙由這打更老頭掌管。很快我就發現了鐵門的異常,一夜之間,兩扇鐵門都微微變形了!往裡凹這,好像門外有一股巨力把這鐵門壓變形了!

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摸着彎曲的鐵門,一些畫面在我腦海中生成。

就在夜最深的那一刻,打更老頭忽然聽到大鐵門響了,常年的看門工作讓他的無比熟悉這種晃動聲,大半夜有人搖鐵門想進來。老頭罵罵咧咧地爬了起來,看了一眼旁邊熟睡的老伴,拿着手電筒走出門衛室。手電一照,沒人啊?老頭詫異了,自己不可能聽錯啊!三兩步來到鐵門前,左看右看還是沒人。老頭一邊罵着邪門了一邊轉身往回走,轉過身的剎那,身後的鐵門又響了!

老頭急忙回頭,這次,他看到了!一個長髮的女人站在鐵門外。老頭注意到了,垂下的手電筒光束,照在女人的下半身,她是漂浮在半空的!那女人一動不動,鐵門卻在搖動作響。老頭害怕極了,向後退去,背後頂在了門衛室的窗戶上,全身顫抖的老頭一屁股坐在了窗臺上。手電筒在搖晃中偏斜了一下,光束照在了女人的臉上,可是,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沒有啊!

老頭絕望地看到,又有一些影子從遠處飄了過來,把門外擠的滿滿的!大鐵門在一寸寸的變形,最後兩扇咬合在一起的門框終於裂開一個縫隙。一瞬間,無數猙獰的影子撲向了老頭。

我驚得一頭大汗,回頭看着死去的老頭,直覺告訴我老頭的死是因爲我身上的殘龍紋!那些髒東西是奔着殘龍紋來的……一瞬間,我似乎看到老頭笑了!身上的紋身刺痛了片刻,一道看不見的寒流繞着我轉了兩圈。啪嗒一聲,老頭忽然軟軟的向前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