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溪軒院門緊鎖,唯有個守門的婆子在那裡看着。
遠遠地看到華青弦過來,那婆子臉上的表情簡直只能用‘歡天喜地’來形容,她很快打開了院門,迎了華青弦進來,然後便趕緊回身去鎖門。華青弦卻制止了她,告訴她只用在這裡守着不讓人進來就好,不用鎖。雖然要封鎖消息,可做得這麼明顯反而會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更何況,有天雨在外照應,她相信沒有人能闖得過來,所以,只要有人守在門口便好,不必要鎖門這麼誇張。
那婆子心驚,但看華青弦一臉氣度雍容的樣子,也不再懷疑什麼,很快退到一邊安安心心地守起了門。
華青弦這才轉身離開,直奔夜雲琅的臥房而去。
一進門,滿地狼籍。
青絲一地,衣帛盡裂,而‘罪魁禍首’夜雲琅則被幾個丫鬟婆子架手架腳地按在牀上,雙眼紅腫,嘴裡還塞了塊手絹。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唔唔地叫個不停,且掙扎得很厲害。幾個扯着她的婆子們額頭上滿臉是汗,眼看着已經是按不住她的感覺,恰看到華青弦進來,衆人臉上皆都閃過一絲慶幸。三小姐夜雲靜更是飛快地跑過來扯住了她的手臂,焦急道:“大嫂,你可算是回來了,快替我勸勸二姐吧!她要去……”
“讓她去。”
冷着一張俏顏,華青弦滿面寒霜地開口,冰冷的目光越過衆人的臉直射向還在牀上掙扎着的夜雲琅,那犀利的眸光,像兩把冰刀子直絞人心,驚得夜雲琅當時便不敢再亂動了。
“……啊?”夜雲靜沒想到會換來華青弦這樣一句噎死人不償命話,張大了嘴半天合不攏。
華青弦也不看夜雲靜,只伸手從地上扶了把椅子起來,搬正後從從容容坐了下來,那股子泰山崩於頂而色不改的氣度,當時便讓夜雲靜心安了下來,這樣的大嫂,讓她怎麼能不欽佩?
坐定後,華青弦吊高了眉頭懶懶地看向夜雲靜:“她不是想做姑子麼?那就讓她去,對了,雲靜你問問她,想去哪間庵堂,我和你大哥也好早早替她準備,多送點香油錢,讓人照應照應她。”
一聽這話,夜雲靜又不淡定了:“大嫂,你,你怎麼能這麼說呢?二姐她……”
“不然呢?要我怎麼說?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她有膽子做就要有膽子承擔後果。既然她不想要將軍府的臉,也不管你大哥大姐的艱難,更不管將軍夫人的死活,咱們勸了有什麼用?還不如伸手幫幫她,早點替她了了這個心願。”說着,華青弦又擡眸看向那些傻眼了的婆子丫鬟,吩咐道:“撒手,都撒手,二小姐愛去哪兒去哪兒,最好現在就跑出去,讓老太太和族裡的人看看,將軍府養出來的二小姐是怎麼個與從不同。”
聽到這裡,夜雲靜總算明白了華青弦的一片苦心,眉宇一鬆頓時放下心來。她讓人去找大嫂果然是對的,有大嫂在這裡,她相信二姐不會有事的。
三小姐鎮定下來了,可那些壓着人的婆子丫鬟們不知道怎麼辦了:“三小姐,這,怎麼辦?”
“放手吧!大嫂說的也有道理,反正二姐心意已決,那咱們也別攔了。”說完,夜雲靜也垂下眼,學着華青弦的樣子,從那一地狼籍裡翻了把椅子扶起來坐着。
見華青弦和夜雲靜都發話了,那些丫鬟婆子雖然不能理解,但還是利索地鬆了手。
束縛一經解除,夜雲琅翻身坐了起來,一眼看見華青弦和夜雲靜沒事兒人一樣地坐在那裡,她頓時覺得更加委屈:“嗚嗚,嗚嗚……”
扭開臉,夜雲琅哭得好不悽慘,華青弦卻冷冷磨牙:“哭,有臉哭?”
“大嫂,你可真狠吶!你不勸我就算了,你還這樣……”其實,絞完頭髮後夜雲琅就後悔了,可氣頭之上哪裡顧得上那麼多。再加上老太太的態度那樣,她就更加確信那蘇州的人家不是什麼好人家。想到這裡,死了的心都有了,哪裡還會去掂量後果?可現在華青弦過來了,頭頭是道地給她說了那麼多,她要再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蠢事,她就是真的蠢了。可畢竟事出有因,她心裡憋着一口氣,不發出來她實在難受,可現在發出來了,大嫂不安慰不說,還這麼諷刺她,她怎麼能不傷心?
她最相信的就是大嫂了,可大嫂怎麼能這樣?
嗚嗚!嗚嗚嗚!
美眸一轉,華青弦一記白眼飛過,毫不留情地抨擊道:“我還勸你?我沒抽死你算給你面子了,不爭氣的東西,你姐你哥你孃的臉都讓你丟光了知道不?”
“大嫂,你還罵我?嗚嗚……”
“有臉哭?好好的大家閨秀你把自己折騰成這個死樣子,是要給誰看?你以爲你這樣做了老太太會後悔?族裡那些人會後悔?錯,大錯特錯,關她們屁事?她爲什麼要爲你難過,你死了你傷了你殘了你做尼姑了,她們都只會拍手稱快,沒有人會爲你流一滴眼淚,嘆一口氣。拿自己的幸福去懲罰別人的惡毒,夜雲琅,你腦子是被驢踢了啊?這麼白癡的事情也做得出來?啊?”
關他們屁事?腦子被驢踢了?
夜雲琅呆了,夜雲靜更是傻了:“大嫂,你……”
天啊!她們只是千金閨秀可大嫂是金枝玉葉啊!這種話怎麼會從大嫂的嘴裡蹦出來?可是,不得不說這些話夜雲靜還真覺得大嫂罵的對,因爲她剛纔也想狠狠踹她二姐兩腳的,但只敢在心裡想想沒敢真那麼做。沒想到,大嫂居然真的罵了出來,太彪悍了,大嫂簡直是女中豪傑啊!
不理會兩姐妹一臉被雷劈過的表情,華青弦定定看向夜雲琅:“還想死嗎?還想做姑子嗎?”
“……”
夜雲琅沒有說話,只是流着淚不停地搖頭。她那都是氣話,哪裡是真的想去做姑子?
“長了十幾年的頭髮,就這麼給你絞了,再有十年看看長不長得回來。”
“……”一聽這話,夜雲琅的眼淚又吧嗒吧嗒掉了下來,滿地的青絲映在眼底,她不免又覺得傷心難堪:“我死也不嫁。”
見這丫頭還是嘴硬,華青弦沒好氣地瞪了她下奶,哼道:“那你就去死吧!”
“大嫂……”
夜雲琅委屈死了,哭得臉都花了。
“大嫂,你就別再罵二姐了,還是想想辦法吧?”
夜雲靜雖然知道華青弦是想對夜雲琅用激將法,可看到二姐傷心成那個樣子,也有些不忍心,所以想出來替二姐說說好話,只是,不等她說完,華青弦又開口了:“想什麼想?不用想,我都打算好了,等你二姐死了,大嫂就替你做主把你許給駱惜玦那個病秧子,他娶了咱們將軍府的女兒,太皇太后的親妹子,小王爺的親姑姑也不會吃虧。”說着,她鳳眸一挑,又一本正經地對夜雲靜道:“你啊!等着好了,乖乖在家待嫁。”
話到這裡,夜雲琅再也坐不住了,‘蹭’地一下從牀上跳了下來,失聲叫道:“大嫂,你怎麼可以……你明知道我……我……”
不等夜雲琅將話說完,華青弦便先聲奪人:“你什麼你?不是要去死的嗎?啊?去啊?去啊?”
“大嫂,你就欺負人。”被這麼咄咄逼人的地一罵,夜雲琅原本被衝暈了的腦子也漸漸冷了下來,知道華青弦這是故意在刺激自己,她僵硬在站在那裡,嘴巴一撇一撇的,模樣好不可憐。
“不是自己人我還真懶得欺負你。”華青弦又橫了她一眼,罵道:“豬腦子,被門夾壞了纔會用這麼蠢的辦法。”
“……”
華青弦越罵越出格,夜雲琅那個她口裡‘豬腦子’哭的更慘,夜雲靜卻還沉浸在華青弦的那一句腦子被門夾壞了的話裡不能自撥。大嫂的腦子是不是長得和她們不大一樣啊?怎麼她罵的都是自己從來都沒有想到過的?被驢踢了,被門夾了,還有什麼是大嫂想不到的啊?
兩個丫頭都給她震住了,滿屋子的丫鬟婆子也被華青弦給嚇傻了,正一個個手腳無處安放,她突然大發慈悲地開了口:“都出去吧!我和二小姐三小姐好好說會兒話。”
如蒙大赦,滿屋子的丫鬟婆子瞬間做鳥獸散。
待房間裡只剩下她們姑嫂三人,華青弦這才收起滿臉的怒氣,起身走向夜雲琅,拉着她一起到牀邊坐了下來。
剛纔還一臉凶神惡煞的潑婦樣,馬上就變得溫柔似水,夜雲琅心裡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可感覺到華青弦明顯的關切之意,她忍不住又紅了眼圈:“大嫂,大嫂,我好委屈……”
“好了,別哭了!本來就長得醜,哭一哭更難看了。”
噗!一句長得醜,夜雲靜忍不住當時便噴了,夜雲琅做爲當事人也是要笑不得笑,要哭不得哭,一臉僵容:“大嫂,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這樣說我?”
“笑了是吧?笑了就好,笑了我就來好好跟你們說道說道。”說着,華青弦伸出食指狠狠戳了下她的額頭,戳完還用力地點了好幾下,這才女王般霸氣地問道:“知道錯了嗎?”
“嗯!”用力地點了點頭,夜雲琅的眼睛又霧了。
除了母親,華青弦是第一個用這種寵溺的方式教訓她的人,雖然戳得很重,可夜雲琅卻明白大嫂的心意和母親的一樣,那是恨鐵不成鋼。
“還想做姑子嗎?”
吸了吸鼻水,夜雲琅哭笑不得道:“我哪裡想做姑子,我是氣不過……”
“氣不過就用傷害自己來報復別人?我告訴你,你這樣做不但報復不到別人,結果只會是親者痛,仇着快,以後不許再做這樣的傻事知道嗎?”在她原來生活的那個時代,華青弦也不是沒有遇到過比夜雲琅還衝動的姑娘,特別是感情失意者,多拿自殺這種事情做手段,殊不知,這恰好是下下之策,損已不利人,不但挽不回一切還會無辜地葬送掉自己的所有甚至生命。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在哪裡跌倒就得有在哪裡爬起來的勇氣,否則,這輩子都只能和‘悲催’掛鉤。夜雲琅本不是這麼不懂事的姑娘,只是,她生在這樣的時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老太太插手了此事,就算是將軍夫人想要爭取,也不容易得回來,所以她情急之下才會衝動地做了傻事。
華青弦並非不能理解她的行爲,只是,卻不能認可她的行爲。她畢竟來自新世紀,想法和她們之間的差異很大,她不能試圖改變她們那種根深蒂固的想法,但她卻能用自己的行爲教會她們什麼叫做自強自立。女人,是這個時代的弱者,但,女人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至少,你得去努力爲自己爭取。一如她這般,不是就擺脫困境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了麼?
“大嫂,我知道錯了。”說着,夜雲琅又難堪地絞了絞手指:“可是,頭髮我都絞了……”
“絞了就絞了,又不是接不上去。”
一聽這話,夜雲琅倏地擡起頭來:“什麼?還能接上去?”
“別人肯定不行,你大嫂我嘛!自然是有辦法的。”說着,華青弦神秘一笑,又開始點她的額頭:“但我現在要你一個態度,是不是真的想通了?還會不會做蠢事?”
下意識地躲開她略帶攻擊性的手指,夜雲琅捂着自己的額頭,求饒道:“大嫂,別戳了,我都聽你的,再不做傻事了。”說着,她神情一暗,又委屈道:“可是老太太要逼我嫁到蘇州我是絕對不願意的,離京都那麼遠,這一去還不知何時才能回來見娘一面,我不嫁。”
“不嫁就不嫁嘛!”
聞聲,夜雲琅眼圈又紅了,嘟着嘴道:“豈是這樣說說就能不嫁的?要不然,我和雲靜又怎麼會急成這樣?大嫂以爲我是一時衝動,可我也是仔細想過了的。萬一真的沒有辦法了,我這麼做至少也給老太太警個醒,就算是我最後沒有辦法只能去死去做姑子,至少雲靜的事老太太不敢再伸手,我們姐妹要是非得有一個要犧牲,就犧牲我這個姐姐好了,反正我也是個笨的,倒不如給雲靜再爭取一門好人家。”
話到這裡,夜雲靜也哭了,跑過來撲進夜雲琅的懷裡直哭:“二姐,原來你是這麼想的,我錯怪你了。”
輕撫着妹妹的肩膀,夜雲琅這此反倒顯得很平靜:“雲靜,二姐沒有你聰明,也沒有你教養得好,可二姐不能看着你嫁去那樣的地方。”
夜雲靜一聽這話,頓時抱着她哭得更慘,華青弦見兩個丫頭居然爲了這種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便數落道:“好了好了,哭什麼?又不是完全沒有辦法。”
瞬間,夜雲靜就從二姐的懷裡擡起頭來:“大嫂,你有辦法?”
“看來,是有必要跟你們講講我的爛桃花史了。”說着,華青弦一頓,神情頗有些凝重:“我呢!人是個金貴人兒,卻偏偏有個炮灰命。外人傳說我一生桃花無數,其實也有數,攏共也就五六七八朵吧!只可惜朵朵都是爛桃花,當然,最後開的這一朵還不錯,所以我嫁了你們大哥。可你們大哥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娶到我的知道不?你們早先應該知道的,我父親一開始給我許的是薛仲清那個小傻子,就差那麼一丁點兒,你們的大嫂就要換人了。”
聽到五六七八朵桃花的時候,夜雲琅驚得是眼淚都不敢流了:“大嫂,你……你真的議過那麼多次親啊?”
“當然,沒聽坊間傳言我是史上最難嫁的郡主,名聲最難聽的郡主麼,未婚先懷孕的郡主,坑爹不償命的郡主麼?”
“……”
兩姐妹汗顏了,她們的大嫂果然不是一般人啊!要是這些‘惡名’隨便哪一件落在她們頭上,她們恐怕都會壓垮,可她們大嫂居然能拿出來當玩笑說,就這氣度,就這份淡定,便是她們學都學不來的。
“可那又怎樣?我最後還不是嫁了,而且嫁了世間最難得的男人,不是嗎?”提到夜雲朝,華青弦紅脣輕揚,溢出一個美好的弧度,我命由我不由天,自己的幸福要靠自己來爭取,或許前路荊棘密佈,可只要自己爭取了總會有翻身的機會,她就是她們最好的榜樣不是嗎?
“大嫂,所以,我們還有機會的是不是?”
華青弦用力地點頭,還一本正經地反問夜雲琅:“當然,所以你現在有沒有一種被自己給蠢哭了的感覺?”
“有。”
被自己給蠢哭了?雖然覺得這種說法很好笑,可是,她還真有這種感覺啊!怎麼會這樣?
夜雲靜到底比夜雲琅要鎮定得多,馬上便追問道:“大嫂,你是不是真的有辦法?”
“暫時沒有。”
這是實話,她纔剛剛回到府裡,連將軍夫人和老太太那邊都沒顧上去看一眼,也不知道現在到底是到了什麼程度,哪能這麼快有辦法?不過,有一點她倒是很肯定,所以,她篤定道:“不管怎麼樣咱們將軍府的女兒還輪不到別人來作主,不說你們還有娘,就算是沒有,長嫂如母,要不要嫁也得我點頭,只要我不鬆口你們就放一百個心到肚子裡,總有辦法應付的。”
聽到這樣信誓旦旦的承諾,夜雲琅忍不住又偷偷抹起了淚:“大嫂,你要是早在家我就不那麼做了。”
“知道後悔了?”
“嗯!後悔死了。”從未像現在這般覺得後悔,不是後悔自己絞了頭髮,而是後悔她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她要像大嫂學習,她要爭取自己的幸福,哪怕最後的結果不盡人意,她也一定要努力爲自己活一次,可是……
“大嫂,我的頭髮……真的能接起來?”
“當然能,不過是假的,足以撐到你嫁人。”古代的女子,嫁人後頭髮都是要盤起來了,到時候,夜雲琅是長髮還是短髮,除了給她梳頭的丫頭和她男人外,誰也不會知道。如果她的男人連頭髮長短都要介意的話,那這個男人也沒必要要了,有多遠就滾多遠。
一聽說是假髮,夜雲靜也泄氣了:“假髮人家能看出來的。”
華青弦挑眉,能看出來麼?
那可不一定……
——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雖然華青弦已勒令禁止傳謠了,但夜雲琅絞了頭髮要去做姑子的事情還是傳到了前院。將軍夫人一聽,當時便兩眼一黑就要暈倒,好在身邊的宋媽媽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湊到她耳邊小聲地道:“夫人,您別自亂陣腳,定是下人們造謠,要是二小姐真這麼做了,豈會沒有人前來通傳?”
聽了宋媽媽的話,將軍夫人總得穩了穩心神,氣息才定,卻又聽到一個尖刻的聲音,直言道:“正因爲沒有人來通傳,所以這事兒才更像是真的。”
“三姑太太,飯可以瞎吃,話是不能瞎說的。”夜雲朝長年戍邊在外,最不擅長的就是‘料理’這些三姑六婆,以往,都是母親一人面對這些愛挑事的老太太,如今又有華青弦替他做‘打手’,本來今日也該華青弦出現解決這些事的,只是剛纔恰又被雲靜給請過去了。
他原本以爲兩個妹妹只是心裡不情願這門親事,想找華青弦過去訴訴苦,不曾想,竟還鬧出了這麼大的事。
有華青弦在內院,他倒也沒什麼不放心,只不想,前面的這些人還不消停,一門心思想要看他們將軍府的笑話。這,就讓他有些忍無可忍了。
“你們家的下人說得,我這老太婆還說不得了?”三姑太太陰陽怪氣地一笑,挑高了細長的眉,直勾勾地盯着將軍夫人道:“若是覺得我說的不對,大可以讓下人去請二小姐過來看看,有沒有真的絞頭髮,一看便知。”
將軍夫人一聽這話,氣得渾身顫抖:“你,你們……不要逼人太甚。”
“大夫人此言差矣,這怎麼叫逼呢?是老太太託了我們過來,我們纔會來保這個媒,要換了別人,這等好事哪裡能輪得到你們家?”三姑太太說得悠閒,一臉尖刻的臉上寫滿了幸災樂禍的笑意,將軍夫人一見,氣得更狠了。可她平素就是好相與的,做人也不懂得什麼叫霸道囂張,說出來的話都是軟綿綿的一點也沒有攻擊性,正急赤白臉地找不到話來抨擊對手,那廝夜雲朝又開口了。
“既然是好事,這機會就留給三姑太太的孫女兒好了?不是聽說有十四個孫女兒麼?”
一提這十四個孫女兒,三姑太太臉都氣青了,她自問一生要強,嫁到夫家後也把丈夫拿捏得妥妥當當,當家主母一做就是幾十年,在府裡是個說一不二,指東沒人敢打西的主。可偏偏在子嗣這方面少了些運勢,她生了三個兒子,可三個兒子卻都生的是女兒,家裡大大小小一共十四個孫小姐,竟沒有一個是兒子。她哪裡能不慪氣?可這事兒再鬧心也是她自個兒悶在心裡,平素從沒有人敢這麼當面挑釁地對她提,偏就是這個眼高過頂的夜雲朝不管不顧地說出來,簡直是氣得三姑太太頭頂都要冒煙了。
“雲朝,你這是什麼話?”
挑眉,他菲薄的脣抿出一個冰冷的弧度:“什麼話?人話,聽不懂就找個人問問。”
一聽這話,三姑太太頓時火冒三丈。
他這是拐着彎兒的罵她不是人了,三姑太太畢竟是長輩,而且還是他祖母輩的人了,竟然給一個孫子輩的如此羞辱,她哪裡受得了,當下便要翻臉。可剛剛纔站了起來,便被族長夫人一把扯了下來,對她使了個眼色,族長夫人道:“大夫人,這事兒是老太太做的主,您要是有意見吶!去跟老太太說,擠況咱們也沒意思。”
夜氏一族的族長當初本該是夜雲朝的祖父接手的,可他常年在外統兵,無法顧及族中事務,是以,這族長的位置便落到了老二房的那邊。這族長夫人便是老二房家的當家主母,至於這三姑太太,因爲一直與二房親近一些,是以在族中也有些話事權,夜氏一族有了什麼事兒,她也總愛進來摻和上一把。至於這一次要議親之事,原本只是夜老太太跟她隨口一提,沒想到她竟然真給找了這麼兩家。
兩個老太婆瞬間一拍即合,拉着族長和族長夫人便來家裡‘鬧事’兒來了。
原本是想趁着夜雲朝和華青弦不在家,她們和老太太一起強強聯手,直接拿下將軍夫人,沒想到將軍夫人在這件事上面竟然如此堅持,甚至不惜和老太太在吵了一架。老太太氣病了被擡回了梅園,她們便留在了前院跟夜雲朝周旋,怎料到,這個小輩竟比傳說中還要絕情絕義,根本就沒給她們任何人好臉色。她本就看不過夜雲朝那張臉,現在又要聽他這些慪心的話,三姑太太心眼極小,自然恨在心裡。
不過,族長夫人說了話,她也不能完全不聽,是以,被族長夫人一扯,三姑太太倒是真的坐了下來,可一張嘴還是不肯饒人,又刻薄道:“老太太還怎麼說,都病成那樣了,說不定咱們家就要辦白喜事了。”
一聽這話,將軍夫人氣得都快背過氣去了:“你,你們……”
她也是怕啊!老太太不算是真病還是裝病,都是因她而病,萬一老太太真的有個三長兩短,她那不孝的罪名可就坐實了。到時候,還真不知夜家的那些人會想用什麼法子來處罰自己,要只是禁足交權倒也罷了,可萬一……將軍夫人想一想便覺得渾身顫抖,正脣青白麪地抖着脣,身後突然閃過一道靚麗的身影,及時地扶住了她的腰。
眨了眨眼,華青弦俏皮地對將軍夫人使着眼色。
將軍夫人回頭一看是她,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總算是穩穩回了肚裡,回握着她的手,將軍夫人兩眼含淚,委屈得不能自已。
“娘,這是誰呢?說話咋個這麼難聽啊?在咒咱們老夫人死啊!不知道老夫人萬一真的聽到這話氣死了,會不會在頭七夜回來找人索命啊?”對待這些來者不善之徒,華青弦向來就不是個好說話的,敢欺負她家的人,那就等着被她噴成篩子。既然她敢說出那樣的話,她就得給她將那話給坐牢了,老夫人沒事就好,要是有事,哼哼!那也是三姑太太咒死的,和其它人無關。
兒媳婦一開口,那便是天雷滾滾,殺氣騰騰。
以往將軍夫人還覺得華青弦火力太猛,有些過於咄咄逼人,可今日,她卻看着華青弦無比順眼,覺得她這話說得真是太讓她心裡舒坦了。將軍夫人眸光閃閃,心情無比激動,但還是按捺着想爲華青弦叫好的衝動,耐着性子跟她介紹道:“是三姑太太。”
“不認識。”
華青弦很直接,直接完後還惡狠狠地補了一刀:“可是娘啊!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怎麼三姑太太還能管孃家的事兒?”換言之,夜家的事關你什麼事的說?你一潑出去的水手是不是伸的太長了一些?
本已經調整好心情決定只坐着看戲的三姑太太又被激怒了,她一張老臉漲成了紫紅色,氣得全身都在抖動,卻是強忍着沒有發作,只反諷道:“喲!這是新進門的少夫人吧!還真是與旁的大家閨秀不一樣。”
這是鄙視她沒有閨秀之風麼?對不起,那是什麼玩異兒?她還真沒有。
所以,完全激不着她。
笑笑地轉眸,她目光如炬地看向三姑太太,皮笑肉不笑衝她咧了咧嘴,道:“那是,我可是郡主,和那些庸脂俗粉自是不同。”
再換言之,三姑太太你不是郡主,所以,你也被歸類爲庸—脂—俗—粉。
“好利的一張嘴。”
“承蒙誇讚!”
“……”
被氣得不輕,三姑太太從最初的手抖腳顫直接升級爲全身帕金森。可華青弦卻只是輕蔑地嗤笑了一聲,又扭頭嬌笑着對夜雲朝道:“相公,你聽聽,三姑太太誇我呢!”
聞聲,夜雲朝寵溺一笑,問:“怎麼纔過來?”
“還不是爲了你兩個妹妹,都在房裡哭着鬧着,說是不肯遠嫁呢!”說着,華青弦一頓,又輕輕嘆道:“倒也不是不能理解,一個在蘇州一個在肅州,要是她們真嫁了,以後想回孃家怕是隻能十年一次了。”
族長夫人本也在關注着華青弦,見她對三姑太太說的那一番話,便知她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事不關已,高高掛起,既然不是說她什麼她也懶得出言相助,可現在,見她還是將話題扯到了這兩門親事上,便不得不出來接了口:“嫁哪裡也都是不能隨便回孃家的。”
到底是族長夫人,是見過大世面的,說話的口氣與態度都要比那三姑太太要高一個檔次。
華青弦聞聲只是一笑,扭頭看向族長夫人,口氣也是相當的客氣:“我也是這麼勸着兩位妹妹的,所以,她們現在心情也平靜了許多,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全憑母親和我做主。”她刻意咬重了語氣提到自己,旨在告訴那些人這個家不是隻有將軍夫人一個女主人,就算過得了將軍夫人那一關,還有她少將軍夫人在,搞不定她,誰也別想從將軍府帶走半個人。
未料到華青弦這麼快就妥協了,將軍夫人身子一顫,不自覺地握緊了她的手:“郡主,你怎麼能……”
“娘,族裡好不容易來一次人,咱們總得給個面子的。”她笑着看向將軍夫人,再度對她眨了眨眼,示意她放心。
將軍夫人有些懵,但又有些搞不清狀況,正着急着,卻聽華青弦又嘆道:“不過話說回來,雲琅和雲靜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兒,挑的人也不能太差,若是族長夫人覺得合適,不妨給我們好好說說,要真是天賜良緣,我們自當考慮。”
這話倒也實在,族長夫人不疑有它,忙附和道:“少夫人這話說的不錯,要說起這兩家人,也是族裡着人去專門打聽過的,人品肯定沒問題,長相也都是一表人才的。”
“聽上去似乎很好啊!”華青弦一直在笑,但笑意並不達眼底。
見華青弦這麼快就一幅動了心思,很感興趣的樣子,三姑太太鄙夷地撇了撇嘴,插言道:“那是自然,人家眼界也是頂高的,要不是聽說是雲朝的妹妹,人家還未必樂意。”
聞聲,華青弦又變了臉:“三姑太太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那兩家再好,娶了咱們將軍府的女兒也是高娶,他們還要還不樂意的話,這親事也不用再提了。”
一聽這話,族長夫人也變了臉:“少夫人,您怎麼就變卦了?”
“有嗎?我都沒有答應過,怎麼就變卦了?”
她是真的沒有說過要答應啊!明明只是說了考慮考慮,考慮考慮都聽不懂的兩個老女人還想來做保山?不是笑死人了麼?
“可你剛纔……”
“我剛纔只說要聽聽看那兩家孩子的人品,也沒說馬上就答應啊!”說着,她又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無辜道:“難不成族長夫人當年給女兒挑女婿的時候,就是這麼隨隨便便問兩句就答應把女兒嫁過去的?”
“……”
一句話噎得族長夫人臉都青了,誰家的女兒不是寶?她當年挑女婿也是足足挑了三年,纔將兩個女兒風風光光嫁出去的,可華青弦現在一句話就將自己所有的用心都抹殺了,說得好似她當初對自己的女兒如何如何的不重視一般。可這種啞巴虧她吃了也不能說出來,只能硬生生咽回肚子裡。
見夫人吃了癟,一直未開口的夜氏族長也發話了:“少夫人說的也不錯,這種事,是該慎重一點的。”
“果然是族長,還是您有見地。”這一馬屁拍下去,只有族長一個人哈皮,剩下兩個被華青弦暗喻爲‘沒有見地’的兩個老太太,頓時都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不過,少夫人也應該相信我們和老太太的眼光,能挑中的,必中人中龍鳳。”族長是個看上去書生氣很重的儒雅老者,說話慢條斯理,不緊不慢的,可言語之間的袒護已很明顯,對這兩門親事志在必得的感覺也十分明確,雖然華青弦並不知族長這麼偏幫老太太最後能得到什麼好處,但,就憑他這個態度,華青弦也足以將他列爲‘剔除’的範圍之列了。
淺淺一笑,華青弦也同樣不溫不火:“這一點我從未懷疑過,只不過不巧的是,雲琅和雲靜這陣子來求親的就有幾家,總得容我們從中挑上一挑吧?”
“還有其它人家來上門求親?我怎麼沒聽說過?”
眉一挑,夜雲朝也出來幫腔:“這種事外人又怎麼會知道?”
聞聲,華青弦暗自咧嘴。
就是,她男人都發話了,外人,你們都是外人而已,憑什麼要讓你們知道?
“還有哪幾家?”
見族長問得這麼理所當然,華青弦客客氣氣一笑:“這個嘛!就不跟跟族長您說了,畢竟,沒成事之前人家也不喜歡鬧的滿城皆知,您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在情在理,族長雖然不高興,卻也不好繼續再問,只僵着一張臉看向夜雲朝,眼中的不滿幾乎要滿溢。夜雲朝哪裡會理?只是擡頭看着華青弦笑了一笑,眸間的寵溺亦再明顯不過,族長一看,臉色更沉。
哼!娶了個狐媚子在家還當成是寶,總有一天會栽在女人手裡。
眼看着連族長出馬都拿不下華青弦,三姑太太厚厚的嘴脣一挑,突然又笑了起來:“既然少夫人想要挑上一挑,那就好好挑吧!不過,咱們來了這麼久,也沒見着兩位孫小姐,是不是也給看看?人家怎麼說也是託了咱們過來保媒,總得告訴人家兩位小姐的家世品貌,其它的自是不用說了都是極好的,只是沒見着面,我們也不好給別人形容咱們家的小姐生得有多麼的好。”說着,又是一笑,眸光轉身將軍夫人,目露兇光:“大夫人您看,是不是讓兩位小姐出來讓我們好好瞧瞧?”
聞聲,將軍夫人猛地一顫,瞬間便手軟腳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