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妖嬈。
一輪圓月穿透薄雲,窺探着整個漆黑寂靜的夜晚。
隱隱約約,似乎還能嗅到詭異而血腥的氣息。忽而,靜寂之中,嘹亮的號角聲撕亮夜空,響徹整個黑鹿崖的上空,成千上萬的火把亦在同時,倏地燃起,將整個黑木城的城樓照得通明如晝。
“唔……”
一聲嚶嚀,似痛似嗔。
一身降紫衣裙的少女十字一般被綁縛在戰車之上。火光折射在她光潔美麗的臉龐之上,泛着詭異的紅光,那絕世的容顏神聖而冷冽,宛如沉睡中的精靈。
震耳的歡呼聲,強烈地刺激着紫衣女子的耳膜,她纖長而濃密的羽睫蝴蝶般顫動了幾下,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那是一雙明豔清澈的黑眸,
入眼之處,盡是火光,那連綿開去的長長火線,如同燒在她心頭的烙印,望着眼前的人聲鼎沸,夜華顏驚駭地張大了眼,已是震驚到不能言語。
掙扎着,想要憑蠻力掙開手腳間的束縛,只是,那繩索似是什麼寶物,又被打了很詭異的結,她越是掙扎便會反被綁得越緊。
終於,她還是放棄了,只是心裡似被澆了一桶子熱油,火燒火撩的。她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確切地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被綁在城樓上。
對了,她想起來了,她是來找天火那個榆木疙瘩的。
那根‘爛木頭’有種啊!
他皇帝表兄一連下了三道聖旨召他回京娶她,他居然不肯。第一次抗旨之時他說什麼她是公主,他不過草民,配不上她。
華顏腹誹,草個屁的民,誰不知道他是逐鹿大將軍?誰不知道他是新晉的武林盟主?誰不知道他是她父親淮南王的左膀右臂?再說了,就算他真的是個草民好了,配不配得上她不介意就行了啊!
她都不嫌棄,他還敢嫌棄?
第二次抗旨的時候,他說什麼他大她十歲,年齡差的太大,實在不合適。
華顏怒靠一聲,才十歲而已,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麼是最萌年齡差?這麼合適啊有木有?他居然還當成是拒絕她的理由,特麼天火那廝絕對是沒事找抽型的,坑貨中的最坑品。
第三次抗旨的時候更絕了,他居然說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他若娶了自己就是亂,倫……
華顏一口老血,亂他妹的倫啊!
她和他的師徒關係,特麼神不知鬼不覺的,怎麼就算是亂了?況且,自五歲那一年自己封了華顏公主後,天火便主動請纓回了蒼穹門做代理門主。這十年間,她見他面的次數屈指可數,更不要提什麼教她功夫了,好意思跟他說什麼師徒關係的狗屁話?
再說了,從頭到尾她也沒正式奉他一杯師父茶嘛!嚴格來說,他也不過是指點了自己一二,哪裡來的師?又哪裡來的徒?
所以說那些什麼的亂啊倫啊的,純屬他個人臆想,如有雷同實屬虛構有木有?
可縱然如此,天火那廝拒婚三次已是事實。
也因爲他這般‘沒人性’的行爲,華顏在京都的閨譽也算是徹底毀了。人家都說,有其母必有其女,當年她母妃還是笙華郡主時便已號稱史上最難嫁的郡主,她是母妃的女兒,會成爲史上最難嫁的公主真的不是她的錯……
特麼華顏想咬人,逮誰咬誰都成。
最好咬到的就是天火那個沒情商的‘爛木頭’,特麼她都苦守京都等了他十年了,他居然也下了去這個手。原以爲他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爲了自己着想,是真的爲了自己好。華顏懷着一顆感動的少女心,孤身東上,直接到了黑木城,打算來個千里尋郎君。
結果……
郎還沒見面,他居然直接讓自己打道回府,華顏自然是不肯,可天火那個爛木頭卻強行點了自己的睡穴,讓人綁了自己上路……
然後的然後,她一睜眼便是如此情形了。
好吧!一切都很明顯了,是天火那廝的手下辦事不利,不但沒能成功地將自己送回晉都,還讓自己被東陽國生擒爲人質,現在正綁在戰車用來威脅逐鹿大將軍開城呢!
——
狂風獵獵中,東陽大軍幾乎傾巢出動,因有東陽平親王領軍,晉軍的勢氣一時亦蓬勃高漲,人人面色肅然,鏗鏘有力的喊着:“東陽必勝!東陽必勝!”
城頭下,一排排鐵衣間,那一抹的玄黑色的身影格外的醒目,烈風翻飛着他的袍角,俊朗的容顏在陽光下更顯桀驁,陽光更是添色一般爲他勾勒了一層金邊,一眼望去,俊美得不似人間。
淺淺的笑意,一直掛在嘴角,只是雙眼中的溫柔,只爲那千軍萬馬中的一抹降紫,即使如此遙遠,隔着千軍萬馬,隔着濤濤流湍的時光,隔着他們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卻依然能清清楚楚的看清她,看清她降紫色的長衣,看清她黑色的長髮,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更甚至她脣畔那一絲焦慮的、滿含怨恨的愁苦……
彷彿打破了一絲沉靜,明安難以相信的指着那萬軍從中的一抹紫色:“小顏,他們竟敢拿小顏來威脅我們。”
混亂之中明安竟也忘記尊稱她一聲華顏公主,只是小顏小顏地喚個不停。
天火帶笑的眸底閃過一絲冷色,臉上卻不動聲色,只是淺笑着望向遠方,倒是站在他身側的天風,眼神複雜的看着天火,一時間,亦不知如何是好。
“元帥,我去把華顏公主救下來。”明安第一個沉不住氣了,自明君澈離開大晉後,明安便一直留在夜雲朝的身邊,華顏是夜雲朝的養女,又是明君澈的侄女,所以在明安的心中對華顏的感覺會更加不一般。是以,看到如此的情形,明安頓時神色大變,抄起傢伙就要往城下跳。
“慢着,本帥說過讓你去嗎?”天火終於出聲,卻是阻止他的行動,所有人都摒了氣看他,揣測着他的心思,暗想着,他到底在想着什麼。
“元帥,你就讓我去吧!萬一華顏公主有事,咱們豈不後悔莫及?”其實明安更想說的是,如果不是元帥你執着要趕公主離開,她也不會落入敵軍之手,可話以嘴邊還是選擇了比較‘含蓄’的一句。
可是,即便他如此含蓄,天火還是不爲所動。
“不必了,本帥相信,華顏公主也不會希望你們白白去送死。”他淡如秋霜的臉色看不出什麼情緒,似乎真的全然不在意一般。
衆人一驚,皆不明白天火是何用意。
“元帥,他們擺明了就是想要用華顏公主來要挾您,如果不救下公主,如何跟王爺和王妃交待?”明安更急了,他不是不知前方兇險,可公主落在東陽國的手中,他又豈能坐視不理?
“本帥一力承擔。”
他淡漠的眸底閃着戾氣,但內裡的深暗無人能懂,一雙利眼此刻更是深沉如鐵。
“……”
明安扯回身子,扭身看向天火。
天火不語,只是深深地望向遠方那一抹降紫,表情裡到底還是有一些緊張。
是的,他緊張了。
雙眸如冷,卻閃着無人看清的烈焰,看着那千軍萬馬中的人兒,生怕一眨眼她就會消失不見。只是,數年不見,他沒有想到,再見到那個可愛的小丫頭,會是以這樣殘忍的方式。
——
遙遠的方向,紫衣飄飛着少女一臉惶恐的看着城頭上,那天人一般的男子身形偉岸,已不是十年前的樣子,可是,即便隔了那樣遙遠的距離,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他。
包子大叔,她到底還是見到他了。
心在歡騰着,更在悲傷着。
她是該恨他的呀!要不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拒婚。要不是他執着送自己離開,她怎麼會落到這般田地。
可是,可是……
一見他如神天降的容顏,一見他桀驁不馴的眼神,她就委屈萬分。華顏的淚,忍不住一線線的滑落,順着素淨的臉龐,無聲無息……
她素來不是愛哭的小姑娘,可是,一想到自己心心念唸的包子大叔居然這宋對她,她就覺得難過得不得了。十年間,她們雖然很少見面,可哪一次她沒有趁父王給他送信的時候,偷偷將自己的信也捎上,可是,她如此的執着對上他的冰冷,更顯得她的自作多情那般可笑。
他可是她從四歲開始就執意要嫁的男人,那時候,她甚至說連當皇后也不要,可是,他怎麼能這麼對她?
平親王騎馬緩緩靠近綁着華顏的十字樁,看清她臉上的淚痕,近乎殘忍地笑着:“公主,很快要見到你的駙馬爺了,還哭什麼呢?”
“狗賊,別得意得太早。”
若不是女兒身,她勢必投軍肅清敵亂。一個小小的東陽國罷了,居然敢綁大晉朝的公主,淮南王的女兒。華顏堅信,用不着多久,這位趾高氣昂的平親王,會因爲動了自己,而後悔到下輩子都不想去投生。
那平親王聽得此言倒也不怒,只笑笑道:“公主這嘴可真是不饒人啊!快和你的名聲一樣臭了。”
不提名聲還好,一提到這個,華顏只覺得全身的氣兒都不順了。她雖然不是華青弦的親生女兒,可畢竟在她身邊長大,多多少少都沾了些華青弦那特麼獨立的臭脾氣。最受不得的就是膈應。更養成了別人要是敢膈應她,她就一定要膈應回去的‘好習慣’。
於是,那一口原本積聚在心口的濁氣,猛地便被他激的噴了出來:“嘁!既然知道本公主名聲臭,還妄圖用本公主來威脅那塊爛木頭麼?狗賊,不得不說,你這智商真的很讓人着急啊!”
一聽這話,平親王臉色大變:“夜華顏,你以爲本王真的不敢殺你麼?”
“有種就殺,現在就殺,我特麼要是吱一聲兒,我不姓夜。”這種‘小場面’就想嚇到她?不要說她深知黑木城的重要性,就算是什麼也不懂,也絕不會在這種狗賊面前示弱。她可是淮南王的女兒,是大晉的華顏公主,更是西洛皇室秘而不宣的長公主,區區一個東陽平親王,就能讓她乖乖就犯?做夢!
哼!更何況了,她原本就不姓夜。
“公主好骨氣。”
“哼!”
華顏別過臉去不再看他,甚至故意等於當着衆將士的面口口聲聲喚他狗賊,這無異於在數萬將士面前打了平親王狠狠一記耳光。他陰冷的眸中盡顯殘忍,猛地一下抓住了華顏的頭髮,邪惡的說:“公主,既然你如此不討人喜歡,那就怪不得本王狠心了。”
言罷,平親王高聲命令:“來人啊,把她給我拖出去,讓晉國的逐鹿大將軍看看清楚,他的公主有多迷人。”
那十字樁原就是架在車上的,行動時只需要將戰車朝前推行。是以,那負責推車的士兵聽到平親王的吩咐後,馬上將車推得離城門更近,平親王沒有親自前去,他自是沒有那麼蠢的。
“公主,想不想試試駙馬爺心中公主值幾何?”
華顏不語,卻是冷冷發笑。從一開始天火對這門親事就是持抗拒態度的,拒婚三次,甚至不顧自己的清譽,是有多討厭自己纔會這麼絕情?
她一個女兒家,千里迢迢來找他,他不見自己不說,還讓人強行送自己離開。華顏就是有一萬分的熱情也給他生生澆熄了。這個男人,她從小掂記到大的男人,恐怕心裡是真的沒有她的。
雖然她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強,她也不是那種想不開的貞潔烈女,可是,一想到她的包子大叔原來這麼討厭自己,她就再也高興不起來了。
值幾何?能值幾何?
不過是讓她再難堪一次罷了。
“天火小兒,開城門,否則我殺了她。”
言罷,手中鋼刀,已架上華顏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