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的答案呼之欲出,卻偏又差了那一點什麼。
華青弦擡起低垂的眼眸,明亮地向上看去,王妃目光凌厲,氣勢凌人,獨獨只是缺了一分對女兒的包容與寬待。此時此刻,她是不是笙華郡主的親生母親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就憑她的種種表現,她已再不必顧忌這份‘親情’。脣角,微微向下,又拉出一個委屈萬分的弧度,華青弦低聲道:“本來是很好的……可是……”
“又怎麼了?”
似是難爲情,但華青弦還是微微紅了臉:“女兒昨日去七孃媽廟奉果,遇到夜將軍了,他,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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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說什麼了?”昨日華青弦出門之前,已告訴過他要去見夜家二小姐夜雲琅,巧遇到二小姐的哥哥倒也不奇怪,只是,華青弦的表情太過曖昧,總讓王妃覺得不安。
“他說……他說不日會讓將軍夫人過來提親。”
聞聲,王妃嬌軀一抖,驚道:“他要跟誰提親?”
“我。”
無比悠然地吐出這個字,華青弦忍住想要狂笑出聲的衝動,強擠出一抹不自然的嬌羞,那少女懷春之感,被她演繹到淋漓盡致,王妃看得眼中噴火,心口頓覺被巨石猛擊了一般,生疼生疼。同爲女人,王妃也不得不承認華青弦是美麗的,而且,她的美麗不止是容顏,還有那股子與生俱來般的如蘭氣質。那種就算是污水潑身也淡然自處的平靜,讓她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王妃也一直都知道她有吸引所有男人視線的本錢,但,那個傳說中不近女色,不懂憐香惜玉的驍雲將軍竟也對她青眼有加?
她的本事,還真是不小。
“母親,若是夜將軍的話,是不是可以……”似是不好意思,華青弦頓了一下才又扭扭捏捏道:“至少要比那薛仲清好不是嗎?”
忍無可忍,王妃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那可是當朝國舅爺,也是你能肖想的?”
“母親,是他說的……也不是女兒……”
華青弦的解釋不爲王妃所容,王妃粗暴地打斷了她的話:“你還敢撒謊?那夜雲朝是什麼人?怎麼可能看上你?就算他看上了,你以爲他的親事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事麼?夜家在宮裡還有位太皇太后呢!未來的將軍夫人那是要得太皇太后首肯才能過門的,就憑你那‘彰明昭著’的名聲,你覺得太皇太后可能會答應將軍夫人上門提親?就算太皇太后允了,你覺得恭王和雍王會允許他們的親舅舅娶你這樣一個女人?”
這樣大的反應,所以,也不是夜雲朝麼?可是,如果不是他的孩子,他爲什麼要主動承認?驍雲將軍夜雲朝,你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低下頭,華青弦一臉傷心欲絕:“母親,女兒錯了,女兒再也不敢提這事了。”
“女人最重要的是什麼,本份,什麼是本份?你是不是還想去跟你祖母學學?”王妃氣得嘴脣都青了,發了一通脾氣後又冷冷地瞥了一眼華青弦:“以後,沒有我的允許,不許你再出門。”
“是。”
只是不許她出門麼?是不許她有機會去找阿十私奔吧?
王妃啊王妃,你,到底是何方神聖?——
秋夜,月華如冷。
夜的香氣瀰漫在空氣中,織成了一張看不見摸不着的網,把大地上所有的景物都罩在裡面,朦朦朧朧,如夢似幻。一身黑袍,夜雲朝負手而立,整個人彷彿都融入了整個夜色。一雙彷彿可以望穿前世今生的黑眸,此刻肅然如寒星。直挺的鼻樑,脣色緋然,冷峻如冰的薄脣緊緊抿着,棱角分明卻又不失柔美。
“那些弩弓已小範圍地投入使用後,效果比想象中還要好,袖箭也爲每個神翼營的士兵都配了一幅,近身博擊時殺人於無形,非常稱手。”天火認真地彙報着天風讓他帶回來的消息,每報一件,都小心地觀察着門主的表情。最近,門主的煩心事兒挺多,華青弦那個小寡婦門前的‘是非’也多,他也很怕惹門主不快,萬一門主氣大了想要找人練手的話,自己這幾兩骨頭也不知道夠不夠門主過手癮。
“好用就讓天風再多做一點,不夠銀子就找天水拿。”
提到天水,天火突然一笑,半開玩笑道:“天水倒是想給,只怕是有心無力?”
挑眉,夜雲朝凌厲如刀鋒的眼神微微一斜:“北山那邊出事了?”
“是啊!出大事了,天水說現在出不了銀了,挖空了。”說着,見夜雲朝眉頭一擰,天火又咧嘴笑道:“可是,他在旁邊又挖出了一個金曠,比之前的大三倍。”
金曠?這個結果倒是讓夜雲朝有些始料不及,金銀質地不同,很少在同一處能有兩個曠藏,除非……
“讓天水帶一些曠料回來看看。”聞聲,天火又是一笑,自懷裡抱出一塊小金磚,規規矩矩地遞到了夜雲朝的面前:“已經送來了,請門主過目。”
伸手接過,藉着月光細看着手裡的金磚,上面似乎印着某種字樣,待得看清了上面的字,夜雲朝神色微凜:“這是,西洛的官印?”
“不錯,正是西洛國的官印。”鄭重點頭,天火接口道:“北山那處的銀曠是真的,但這金曠卻是假的,天水說,那金曠所埋之地設有重重機關,若不是暗衛營個個身手不凡,想要取出這些金磚絕非易事。依屬下看,咱們之前都理解錯了,那些秋葉障不是爲了守住銀曠,而是爲了阻止別人發現那批金磚。只是,那麼一大批的金子,就算是大晉人想要埋進北山也不容易,西洛國是如何運進北山的?”
天火所說,正是夜雲朝所疑,沉眸,他凜凜望向天火,吩咐道:“讓天水親自進去看看,或者,還會有所發現。”
“門主的意思是那地方有玄機?”
“西洛國這些年一直蠢蠢欲動,叩關擾邊之事時有發生,燕嶺關乃是西洛進入大晉的必經要塞,駐有重兵不說,守將還是本尊的人,大批的金銀要想出入國境絕非易事,所以,這些金子應該是分批運進北山的。那曠洞裡應該有暗道,讓天水仔細搜搜看,說不定,還能發現守曠之人。”
一聽這話,天火的眸子一亮:“守曠之人?”
“怎麼?已經發現了?”
並不十分確定,但天火仍舊一五一十地答道:“門主還記不記得笙華郡主和小羿失蹤一夜的那件事?她們口中的那個怪物,貌似天水後來又見過一次,但,那人身手極好,乃是絕頂高手,天水與其過招也只能勉強打個平手,最後還是讓他逃了。”假如北山真的有人守着那金曠,再沒有比那種‘怪物’更讓人懷疑的了。
“天火,傳令下去,那個怪物,本尊要活的。”在外,有秋葉障做天然屏障,在內,一個堪稱怪物的絕頂高手,足矣。
“是。”
抱拳,天火眸中晶亮,燃燒着躍躍欲試的光芒,但,他們四大暗衛向來各司其職,雖然他覺得抓人這種活兒最適合他,倒也不貪功,只又看着夜雲朝道:“門主,還有件事天水讓請示您一下,這批金子怎麼辦?”
“天風成天跟本尊哭窮,這下好了,讓他找天水哭去。”
天風在四大暗衛中排名第一,不是因其武功最好,而是因爲軍功最多,資歷最老。他打小就跟着夜雲朝南征北討,立下赫戰功卻從不受命於朝廷,只一心一意做着夜雲朝手下的一個小小技師,沒有人知道,這些年天風替夜雲朝做了多少好東西出來。只有夜雲朝清楚,每一場勝仗的背後都有天風立下的汗馬功勞。只是,這些年來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的天風卻因爲軍餉的問題常常哭窮,所以纔有了他這般調侃般的話。
聽到這話,天火笑了:“都給天風啊?他這下可大發了。”
想了想,夜雲朝又道:“那就再送一點去府裡家用,剩下的,想辦法運回烏木崖。”加上自己的親事,還有兩個妹妹的親事,府裡最近應該要用不少銀子,正好運點金子回來,省得他去動老本。
“啊?那門主的意思是,一點兒也不給那皇帝小兒留了?”
“如果只有那些銀子,給他也無妨,可現在,什麼也不能給他留了。”以前真是打算過上報朝廷發現銀曠之事的,可彼時,一個銀曠已足夠打眼了,如果再加上一座人爲的金曠,就算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到時候也少不得落人口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況就算他把東西全都上交了,皇帝也不會念他一分的好,何必多此一舉?
“屬下明白了。”
再抱拳,天火就要離去,夜雲朝卻突然喚住了他:“等等。”
“門主還有什麼吩咐?”
“天火,去一趟麗江吧!替本尊查一個人。”
“誰?”
“攝政王妃。”說罷,夜雲朝寒光如雪的冷眸下,投下幾絲難以察覺的陰霾:“我要她從出生開始到現在的所有資料,記住,所有。”
訝異擡首,天火看向夜雲朝的眼中疑慮重重,王妃不是江南人士麼?怎麼要去麗江查? ——
七巧節後的第三天,原本是威北侯府託人上門來換庚貼的日子,只是,那一日恰逢杜氏要出殯,於是便又將日子朝後推了一推。 Wшw ☢TTkan ☢C 〇
杜氏慘死於親女之手,但杜家卻沒有一個人肯過來爲她出頭,只要求王府按正室之禮將其好生安葬。華青磊也不是那無情無義之人,他雖怨恨杜氏心腸狠毒,但死者已矣,他也不願再過份追究。於是,一個在生前不得丈夫所愛,不得夫家所認的‘棄婦’,卻在出殯的這一天,出盡了‘風頭’。
那一日,親友鄰里彙集王府,祭送奠儀,對杜氏以示哀悼。弔祭者公奠之後,由華青落的長子華笑忠(華青磊沒有兒子,所以,老夫人便安排了華二爺的兒子暫代)和兩個女兒代爲跪拜致禮。
然後便是出靈,按大晉的風俗,出靈時要在棺木後頭打碎死者生前用過的一個飯碗的習俗,稱之爲“斬殃”,取的是斬殃殺祟,祛災除禍之意。另外還要磕碎死者生前用過的藥罐,表示今後家中不再有人生病,再也用不着熬藥了。起靈前,華笑忠在一個瓷罐中挾入各種菜餚、食品,然後輪番摁捺,一直到滿,這叫做‘食壓鉢’。最上面還要放一個饅頭蓋住,用一雙筷子豎立穿孔,上面再盤一些染紅的粉絲。此罐食品連同“下氣饅首”、“長明燈”等,在出殯時都將隨棺下葬。
杜氏的棺木上刻着鳳頭鳳尾,周圍飾着紅、藍、黃三色的布帷幔,上繪各種吉祥如意的圖案,因棺木出門後,要一路不歇氣地送到墳地,所以,華青磊用了三十二扛。擡棺人手衆多,前呼後擁的顯得非常氣派。棺木擡起之前,華笑忠雙膝跪倒,手捧燒紙錢的瓦盆痛哭失聲,賓客亦然,一時間,整個王府哭聲震天。摔過“喪子盆”,出殯便正式開始了。棺木出門時,大頭在前;出了門後,卻掉了個頭,才一直擡到墳地。
華青弦看着覺得奇怪,問過之後才知,原來人們認爲死者躺在棺木中也象人站着一樣,出門頭向前,等於回首瞻顧家園,表示了對人世的依戀;出門以後頭朝後,等於再不往後看,一往無前,直奔西天樂土。對於這個說法,華青弦不置可否,但死者爲大,這樣的時候她也什麼都沒說,只是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前世。她一個威亞將自己吊到了這裡,也不知道前世的那個肉身後面是怎麼被人‘處理’掉的,或者,身爲歌壇天后的她,排場也不會比杜氏的差,只是,死都死了,這些東西看不見也碰不着,一切都只是浮雲。
杜氏入殮後,華青弦又請了一百個僧人過來替她頌經。頭七之後,那些僧人離開了王府,整個攝政王府便又迴歸了最初的井井有條。該忙的忙,該笑的笑,只是再沒有一個人會哭,如此薄涼,讓華青弦不禁更加感慨了,聽說,她當年‘死’後,家裡甚至連白幔都沒有掛,只當是沒有生過她這樣丟人的女兒……
華青弦確實覺得挺丟人的,不過不是因爲笙華郡主的行爲,而是通過這件事的處理方式,她覺得笙華郡主的父母豬狗不如,所以,生在這樣的‘家裡’挺丟人。
杜氏之事,就這麼轟轟烈烈地被揭了過去,接下來,王府裡最緊要的便是華青弦的親事了。
卻說那日因爲杜氏出殯之事,王妃便做主將換庚貼的時間朝後推了一些,但恐怕事情生變,王妃也沒將日子推後太久,就定在了半個月後。到了說好的時間,華老夫人和王妃在府裡等了一整日都不見人過來,不免也生了些其它的想法:“蘭瀾,是不是搞錯時間了,爲何現在還沒有人過來?”
“媳婦也覺得奇怪,正想讓林媽媽過去問問,可是,又怕太失禮。”
都說是低頭娶媳婦,擡頭嫁女兒,雖然華青弦的名聲不好,但攝政王府的臉面還是要的。就算是再急,讓人去問也有催促的嫌疑,傳出去了人家只會說是攝政王府的女兒嫁不出去,所以去求着人家上門來。這樣的臉王爺丟不起,老夫人也丟不起,王妃當然也不敢自作主張了。
“先讓華管事差個小廝去打聽打聽情況吧!”
“好,媳婦兒這就去安排。”王妃也是這個意思,自然一口就應了下來,只是,纔剛剛吩咐林媽媽拿對牌去外院找華管事,她身邊的三蕊突然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來了來了……”
“來了就來了,這麼毛毛燥燥的做什麼?”斥了三蕊一句後,王妃緩了臉色,又笑着對老夫人道:“許是有事耽擱了,纔來的這樣晚。”
老夫人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這個答案,可是,三蕊臉色卻有些不自然,似是有話要說,王妃一見,忙問道:“還有什麼事麼?”
“王妃,來的好像不是威北侯府請來的保山。”
“不是?” 王妃的臉色也不大好看了,扭頭又看了老夫人一眼,卻聽老夫人神色自若在問着三蕊:“誰來了?”
三蕊怯怯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回答道:“是明相府上的人,還擡了聘禮過來,說是隻要王爺答應的話,馬上就能擡了郡主過門,只不過……”說着,三蕊又是一頓,許久方纔吶吶地說了兩個字:“做妾。”
一個妾字,激得老夫人都從軟榻上坐了起來:“什麼?明相這是欺人太甚!哼!”
鳳仗一抖,老夫人就要下榻,香媽媽趕緊過來替老夫人穿鞋,才穿好一隻腳的鞋,門外又進來一個大丫鬟,卻是老夫人身邊的紅豆姑娘。她爲難地看了王妃一眼,又轉臉過去對老夫人回話:“老夫人……又來人了。”
“這回可是威北侯府請來保媒的?”
“也是,也不是。”
一聽這話,老夫人不滿地喝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麼叫也是也不是?”
老夫人火氣那樣大,紅豆被嚇得花容失色,連忙跪下來解釋道:“老夫人,是威北侯府來人了,可來的不是她們家請的保山,而是威北侯夫人親自過來了,還帶着她們家二公子。”
勳貴之家,議親都講究一個門當戶對,保媒也都是請京都那些頗有威望的夫人們過來,哪有自己上門要庚貼的?退一萬步講,就算是自己上門來了,也沒有將自家公子帶來的道理,威北侯夫人如此一來,倒讓華老夫人心中明白了幾分。臉一沉,她口氣不善道:“先請吧!”
王妃也很爲難:“請哪一個?”
“明相府的管家你去見,威北侯這邊,我來。”
王妃的想法自然是自己親自去見威北侯夫人的,可既然老夫人都開了口,她也斷沒有拒絕的理由,於是,順從地點了點頭:“是,媳婦這就去看看。”
——潤安居內,威北侯夫人一臉小心地看着座上的老夫人,臉上掛着不自然的笑:“也不知那日在七孃媽廟裡看到了什麼,一回去就開始鬧,實在勸不住,這才……老夫人,是我教子無方,還望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個孩子計較。”
這話說的有點意思,先是暗指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都是因爲那日小顏闖下的禍事,再又將責任推了個乾乾淨淨,最後,還讓老夫人不要跟孩子計較。誰都知道薛仲清不是個孩子,可是,他的心智卻也只能稱之爲孩子。如果老夫人真的太介意這件事,就會落人口實,說她連一個‘傻子’都不放過。
老夫人可是人精,這樣明謙暗撇的話她又怎麼會不明白,可是,也正因爲太明白威北侯夫人的想法,老夫人才更加不爽快了:“薛夫人,咱們兩家的婚約在你看來竟是如同兒戲麼?”
這話可就太重了,威北侯夫人連忙站了起來做揖道:“老夫人,您這話可折煞我了,我哪裡敢這麼想,只是,清兒他……”
句句都將責任推給了她那個傻兒子,雖然,很有可能確實是那個傻小子的真實想法,但,攝政王府的顏面,不容踐踏:“若是無心,這婚約不履也罷,豈容你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悔?”
“老夫人,我哪裡想反悔啊!只是想……”
威北侯夫人也是老苦難言,若是真能讓她自己選,她肯定還是會選擇華青弦,無論名聲多差,人的能力在那裡。只要華青弦過了門,不出三年,她就能將掌家的權力從大兒子手上弄回來,若是她爭氣,爲薛仲清添個一兒半女的,老侯爺百年之年,說不定還能承爵。有了這層保障,她也就不怕以後老了沒有人養,兒子沒有人照料了。可是,偏偏那裴家的兩個小子見不得薛仲清好,三兩句話就將兒子‘策反’了,現在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娶華青弦,甚至還揚言,真要讓他娶那個不要臉的郡主,他就學當年的裴大公子去出家。
這可嚇壞了威北侯夫人,只能什麼都依了他,退掉這門親事她肯定是不願意的,如果華青弦不行那也只能夠換人。打着這樣的主意,她纔敢上門來開這個口,以前有柳側妃在一邊幫着說話,現在柳側妃出了事,她也只能靠自己一張嘴了。豈料,老夫人氣性太大,眼看着就要談崩了,威北侯夫人是急在心裡,笨在嘴上。原本那樣精明的一個人,這時候看着老夫人,竟是說話都不算順溜了。
老夫人不理會威北侯夫人求救般的眼神,只繼續嚴厲道:“薛夫人,你的兒子怎麼樣你最清楚,最早的時候,聽說你看上的是笑語,我老太婆眼神兒不太好,卻也還是覺得你兒子是配不上我們家笑語的。但,既是祖輩傳下來的婚約,老太婆我也斷然不敢隨意毀諾,所以咬咬牙也就答應了。沒想到,夫人您過來的時候,卻改挑了我們家郡主,郡主乃是金枝玉葉,老太婆我更是不捨得,但郡主申明大義願意主動替王府將這世代婚約給履了,老太婆我也無話可說。只是,夫人現在又要換掉郡主改爲笑語,這一點,恕老太婆我無能爲力。”
一句話就將事情說到了底,老夫人的態度很清楚,她的兒子是配不上華笑語的。威北侯夫人心裡雖然不認可這個說法,但,嘴上也不敢犟,只能強顏歡笑道:“老夫人,都是我的錯,是我早先沒有問過孩子的意思,若是早知道清兒喜歡的就是笑語,我哪還會費那些事?您看,我把孩子都帶來了,他犯了渾惹老夫人生氣,我就將他摞這裡了,老夫人氣不過就罵他,打他也成啊!”
這話說得很討巧,一來是將兒子推出來讓老夫人任罰,這算是賠罪。二來又暗指看上華青弦的是自己,兒子看上的是華笑語。婆婆再喜歡那也不是過一輩子的人,選夫挑婿自然還是挑個喜歡自己的。只是,威北侯夫人這帳算得太精明,卻完全忽略了自己家兒子的大毛病。如果薛仲清是個正常人,今日她要換人說不定老夫人也就真的替她換了,可偏偏她兒子是個傻子,一個傻子居然跑到她們攝政王府挑東挑西,這口氣,老夫人不想就這麼嚥下去。
“貴府的公子,又豈是我們能隨意處罰的?”
一聽這話,威北侯夫人眼睛一亮,連忙又將兒子朝前推:“老夫人這是說的哪兒的話,您是長輩,他是晚輩,他做錯了事兒自然就該罰了。”
“娘,不要,我不要被處置。”薛仲清不幹了,方纔母親說讓人打讓人罵的時候他就想反對了,可母親抓着他的手不讓他動。但現在,人家都說不罰的,娘怎麼還要讓你罰他?捱打很疼的,他不想捱打。
“閉嘴,還不跪下。”說着,威北侯夫人就要去按薛仲清下跪,可他哪裡肯幹,一甩手就跑到一邊的柱後躲了起來:“不要,不要,我不要下跪。”
冷冷瞧着薛仲清那沒出息的模樣,老夫人是越瞧越瞧不中,哼了一聲,道:“不用了,老身受不起。”
“老夫人,我真是……”
見母親非要讓自己被罰才高興,薛仲清更加不樂意了,躲在柱子後還不安份地朝母親招着手:“娘,回吧!趕緊回吧!我也不喜歡呆在這裡,我也不喜歡娶她們家的女人,她們家的女人都好凶的,就連那個小丫頭都能一腳踢飛了人,要是換了其它更大一些的,我會不會被她們活活打死?娘,我陪在您身邊挺好的,我不要娶媳婦,不要,不要不要……”
“閉嘴。”威北侯夫人這時臉都氣黑了,恨不得將兒子吊起來打一頓纔好,但兒子心智不同於正常人,她就算是發脾氣,兒子也聽不懂,一時間,威北侯夫人也沒招了,只能怒氣衝衝地跑到那柱子後,揪着兒子的耳朵將他拎了出來:“還不快給老夫人跪下,求老夫人饒了你這次。”
“不,我不,我就不。”
“你,你個不孝子……”薛仲清本是很聽話的一個兒子,可是這會兒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拗着不肯鬆口,威北侯夫人實在沒有辦法,只能咬緊牙親,啪地一下狠扇了兒子一耳光,那一記耳光下去,威北侯夫人的心疼得揪了起來,薛仲清也捂着臉哇哇大哭起來,一時間,潤安居里又是好一通的‘熱鬧’景象。
這時候,老夫人端了茶:“既然貴府沒有誠意,這件事便不要再議了,我們攝政王府雖不算富庶,養個把女兒還是養得起的。”
“老夫人……”
威北侯夫人還想說些什麼,但看着老夫人那一幅菩薩像般面無表情的模樣,也知道這氣頭上再說什麼也是沒用了。爲免再說下去太過僵持,真的毀了這一門親,威北侯夫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再三道歉之後,便拖着還哭爹喊孃的薛仲清走了。她們一走,潤安居里便靜了下來,老夫人擱下茶碗,這才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真是冤孽啊!”
“老夫人莫氣,威北侯夫人也是太會打算了,您別跟她那種人一般計較。”
老夫人搖了搖頭,疲憊道:“若是真能就這麼推掉這門親事便了罷了,只怕是……王爺……”她是老了,但人還沒糊塗,正因爲所有事情都看得清楚所以才更加不放心。審時度勢,威北侯府這股助力王爺是不會放手的,就算不是華青弦嫁過去,也一定會有其它的姑娘代替,只是,若是又這麼隨隨便便應了威北侯府換人的要求,攝政王府只怕又要落人笑柄了。
“您也別太着急了,威北侯府再有價值又怎麼比得過相府?既然相府也讓人登門求親了,依奴婢看,這件事說不定還有轉寰的餘地。”
老夫人安慰地點了點頭,吩咐道:“阿香,你去看看蘭瀾那邊,要是處理好了就讓她過來見我。”
“是。”
——
明相那邊只派了個管家過來,可見對此事並不上心,王妃三寒喧了一陣子便打發了來人,但對方卻執意留下了聘禮。王爺不在家,王妃也做不得這件事的主,只能先將聘禮擱在那裡,正發愁間,老夫人身邊的香媽媽過來請人,這時候王妃才知道,威北侯夫人過來不是換庚貼的,而是來換人的。
王妃跟着香媽媽一道又回了潤安居,前腳剛進了老夫人的屋子,後腳攝政王便跟了進來:“怎麼回事,聽說明相那邊來下聘了?”一出宮門便聽到這個消息,攝政王半點不敢耽擱,推了其它官員的邀約便直接趕回了王府。一入花廳,果然看到擺滿了繫着大紅錦緞的聘禮,心中一喜,便直奔母親的潤安居,沒想到,王妃居然也在這裡。
“聘是下了,只是,他求的是妾不是妻,妾身便自作主張將這事推了,沒想到相府的管家卻不肯帶走聘禮。”王妃說罷,據頭去看攝政王,試探道:“王爺,您看如何是好?”
不管是妻是妾,只要能籠絡住明君澈的心,攝政王自是一百個願意的,可是,他卻忽略了王妃與華青弦是親生母女,做爲母親,她不必考慮太多政事,只會護着自己的兒女,而現在,王妃很明顯是不願意華青弦與人做妾了。沉默着,攝政王下意識地用眼神去詢問母親的意見。華老夫人眸光閃爍,在這件事的立場上分明也是有些猶豫的,但,畢竟兒子的政途事關王府的榮辱存亡,老夫人轉動了一下手裡的佛珠,突然嘆道:“原本,我覺得相府那邊沒什麼誠意推了也就推了,可是,方纔威北侯夫人親自過來了,她是來要求換人的。說是她家的傻兒子看上了笑語,鬧着非要換個媳婦才肯拜堂。”
聞聲,攝政王眸光一亮,王妃卻氣憤道:“太過份了,區區一個侯府竟敢蔑視攝政王府,要換也是我們先說換,豈容她們家說換就換?”說着,王妃一頓,看向攝政王的眼神也有了幾分不滿:“更何況,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聽出來王妃話裡有話,老夫人拿眼去看攝政王,和藹道:“王爺,你怎麼看?”
“宮中有變,太后今日召本王入宮,是爲了讓本王擬旨。”
一語出,華老夫人雙眸一眯:“是爲了選……後?”
“不是選後,是選秀。”
“……”
不過是一字之差,但差的這一個字便足以讓許多事情發生變化,如果宮裡的意思是選後,那麼,便會讓大臣們各自舉薦幾個名門閨秀進宮,只要太后點了頭,皇上年紀尚幼做不得主,這事兒也便成了一半。可若是選秀,那便是整個大晉的適齡少女都有機會參選,到那時競爭直接從幾個增加到幾百幾千個,那樣的比例,以八小姐華青瑜的資質要想不利用任何背景便雀屏中選,實在需要點‘奇蹟’了。
老夫人無話,攝政王便知母親已懂自己的用意,於是深深地看了王妃一眼,道:“威北侯夫人會如此明目張膽地要求換人,豈會沒有任何倚仗?”
妻與妾之分,那便是主與僕之別,怎麼說也是堂堂一國郡主,嫁給一個傻子做妻已是夠委屈了,若是就這麼讓人擡進了相府做妾,日後在相府又哪來立足之地?華青弦嫁入相府後受不受委屈王妃不想理,但兩個孩子是要跟着她的,若是就這麼去了……想到這裡,王妃的頭便怎麼也點不下去:“難道,爲了八小姐的‘未來’便要斷送了阿弦的一生麼?”
“她的一生早已被她自己親手斷送,嫁給誰都不會有好結果。”說罷,攝政王面色一冷,又提醒王妃道:“更何況,明相不就是那兩個孩子的親生父親麼?能嫁入相府爲妾已是她修來的福份,還想怎樣?讓人八擡大轎將她迎回去做正房麼?也不看看她的名聲是怎樣。”
“明相怎麼會是……”話一出口,王妃自知失言,馬上又解釋道:“妾身是說,明相也不曾親口承認過,如何能認定他就是孩子們的父親?”
“他都下聘了還不算承認麼?阿絃聲名有污,又有剋夫的惡名在先,嫁給明君澈做正室根本不可能,他能允她過門已是讓步,你就不要再想着得寸進尺了。”
聽着這話,王妃的額頭一跳:“王爺,是妾身得寸進尺?”
眼看着再說下去又要吵起來,攝政王也不欲多言,只敷衍道:“好了好了,這件事本王會自己跟阿弦說,只要她肯嫁,王妃也該無話可說了吧?”
冷冷一笑,王妃看着攝政王那張老臉,一時間竟有種狠狠衝上去抽他兩耳瓜子的衝動。這個男人,爲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真是什麼都能犧牲,當年他就犧牲了華青弦的命,如今又想利用華青弦的親事鞏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這個男人賣女求榮卻還句句冠冕堂皇,王妃看着他,只覺得打從心眼裡面覺得噁心。可就是這樣‘噁心’的一個男人,居然是自己兒子的父親,王妃的心口一滯,霎時便痛得白了臉。
看王妃臉色不對,華老夫人立刻出來打圓場:“王爺,我看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畢竟,就算阿弦肯答應嫁與明相做妾,那還有一個笑語,她剛剛失去母親,現在就給她定下這樣的親事,恐怕孩子的心裡不好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笑語能嫁進威北侯府已是高攀,她若還敢不好想,那就讓笑然嫁。”
“可是……”
華老夫人還是有些不忍心,張了嘴,纔剛剛說了聲可是,側室裡突然便跑出來一道素白的身影,卟通一聲便跪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曾祖母,您就別爲難了,笑語知道您是心疼笑語……”說到這裡,華笑語淚如雨下,委委屈屈地看了一眼攝政王后,堅定道:“曾祖母,笑語願爲祖父分憂。”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我……”華笑語一時情急纔會偷跑出來表忠,可表完忠沒得到想要的‘讚賞’,卻換得王妃一聲凌厲,當下也嚇白了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攥緊了手裡的絲帕,她正緊張地在腦子裡拼湊藉口,這時候,一直在門外守候的香媽媽突然急急忙忙地撩簾進來,神色緊張地稟報道:“宮裡來人了,說是……急召郡主入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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滅哈哈哈哈,要進宮了嘍!
大家猜猜是誰想要見咱們阿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