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側妃一回到府上,便添油加醋地將華青弦與薛二公子‘私會’的事情說給華老夫人聽了,華老夫人早先已聽過華青弦說過出事的經過,此時一聽柳側妃這般講,心裡已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也沒有發作,只是靜靜地聽着柳側妃將話說完,才又說了一句:“這件事,你怎麼知道的?”
“是威北侯夫人說給兒媳聽的,這種事情不好聲張,自然不會弄的人盡皆知了。”以爲老夫人是擔心家醜不可外揚,柳側妃連忙解釋着,可老夫人卻似乎沒聽到她說了什麼,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這倒是奇怪了,出了這樣的大事,威北侯夫人怎麼不跟王妃講,要跟你講?”
一聽這話,柳側妃終於意識到老夫人的用意了,連忙跪了下來:“娘,您這是懷疑兒媳誣陷郡主麼?這事兒王妃也是知道的呀!兒媳真是冤枉啊!再說了,郡主出事了兒媳臉上也無光,兒媳怎麼可能……”
“好了。”不等柳側妃說完,老夫人已是不耐煩地打斷了她,只轉眸又看向身邊戾氣沉沉的攝政王:“王爺,您怎麼看?”
“做出這樣的醜事,難得人家不嫌棄,還能怎麼辦?”說着,華盛天眸色一變,又扭頭看向了王妃:“讓她收拾收拾,擇日擡進威北侯府上就算了。”
以華青弦的名聲,再加上又鬧了這麼一出,就算有那個世代婚約的聖旨,也是不太可能‘名媒正娶’的,想到威北侯府雖然不是良緣,但傻子也有傻子的好處,至少不會給臉色她看。雖然在婆婆那邊要受點委屈,可小輩總得有個小輩的樣,不能事事佔盡上風,人家既然也不嫌棄她生過孩子,他也只能認了。
只是,王爺想息事寧人,可王妃卻不答應:“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怎麼就能這樣處理了?”
“還要怎麼清楚?她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話說得很重,直指華青弦的品行,王妃臉色一沉,嘴也抿得更緊:“妾身不答應。”
“蘭瀾,這件事,由不得你不答應。”任何事他都可以縱着她,只是這一件不行,五年前華青弦已讓王府顏面盡失,若是再來一次,族裡人哪裡還能放過她?只怕是要捉去浸豬籠的,畢竟是他的親骨肉,就算他怒其不爭也無法看着她落得那樣悽慘的下場。路是她自己選的,他也只能‘順應天意’。
“王爺……”
“不要再說了,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
王妃抿着脣,臉色異常難看,可看着華盛天的態度,她也知道再說下去不會有的結果,只得又改了口道:“可是,那兩個孩子怎麼辦?您要隨隨便便把阿弦給嫁了,孩子們怎麼辦?一起帶過去麼?”
一聽這話,柳側妃人還跪着,卻是噗哧一聲笑了:“那怎麼可能?人家也是勳貴之家,怎麼可能要兩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又不是不能自己生,就算生個……也好過替別人養孩子。”
柳側妃的話一說完,華盛天的臉色也更加陰沉:“送人,隨便送哪裡都好。”
“那怎麼行?”王妃還要再爭取,卻只換來華盛天一記凶神惡煞般的警告眼神,他一直是有底限的,有些東西他可以放棄,可華家的名望不可再被玷污,就算那個人是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行。
攝政王與王妃兩相爭執各不相讓,華老夫人卻是另有計較,她穩了穩心神,終於又插了一句嘴,說的卻是:“也怪可憐的,就下來吧!放到我屋裡養着也是一樣,總是有一半咱們華家的血統。”
“那怎麼行?”
話說得太急,一出口王妃便後悔了,待迎上攝政王探究的目光,她終是放軟了口氣,解釋道:“妾身的意思是,孃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兩個孩子在這裡鬧着娘怎麼能休息得好?要萬一把孃的身子給拖垮了,妾身的罪也就大了。”說着,又是一嘆,似是萬般疲累卻依然忍辱負重:“實在不行就放妾身屋裡吧!一隻羊是放,一羣羊也是放。”
聞聲,柳側妃又冷冷笑了,看着王妃的眼神似嘲諷,又似可憐:“小世子是什麼身份?那兩個孩子又是什麼身份?豈能放在一起養?萬一小世子讓他們帶壞了……”
“我都不擔心的事,妹妹就別瞎操心了。”說着,王妃臉色一變,又譏諷道:“妹妹有時間也該多關心關心笑語和笑然,不要總惦着其它的事,今日的荷花宴上,若不是覓珠爭氣,咱們王府怕是要淪爲笑柄了。”
聞聲,柳側妃嘴皮子一抖,強辯道:“姐姐,我也是爲你好。”
想到今日的荷花宴,柳側妃心裡也是也氣的,兩個孫女兒表現雖差強人意,但也不至於落的話柄。可那個死丫頭偏要表現得那麼好,一比較下來,人家都覺得她們王府的嫡孫還不如老夫人孃家的一個孤女。那樣的落差之下,小姐們看着笑語和笑然的眼神都有些可憐,彷彿她們在府裡並沒有接受很好的教育,地位還不如一個外人似的。
“多謝關心!”
藏在衣袖內的手,微微一緊,王妃冷冷一笑,聲音裡已透着濃濃的殺機。
王妃與柳側妃明暗槍暗箭的鬥了幾句,攝政王的眼神也越來越冷,不想家裡鬧的不和睦,老夫人又開口了:“既然蘭瀾不怕辛苦,就讓她先帶幾天試試吧!萬一帶不了,再送走便是。”
老夫人開了口,華盛天也不好駁了老夫人的面子,這才黑着臉點了頭。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又顯得有些沉悶。
——
華青弦已經站在外面很久了,始終沒有人喚她進去說話,她知道屋裡有其它人,便一直牽着孩子們的手安靜地等在那裡,可是,他們說話的聲音那樣大,屋子的隔音效果又那樣差,她真是想不聽也沒辦法。孩子們的面色已經很凝重了,原本溫暖的小手握着握着已漸漸冰冷,她知道他們在怕,只是不肯開口說。
微一用力,她手掌心傳遞着她溫暖,聲音很輕,卻足夠讓他們聽得見:“娘不會丟下你們的,縱然要嫁去那個傻子家,也會帶着你們一起嫁。”
本是堅抿着脣,聽了華青弦的話,小羿也開了口:“孃親,我可以帶着妹妹去保和堂,師父會答應的。”
“別擔心。”
還不到那一步,況且,真要那樣做,王府只會覺得沒面子,也絕不可能答應。這麼想着,她眸光一轉,又看向了一直守在門口紅豆,紅豆本在偷看她的臉色,見她冷眼望來,身子一抖很快便低下了頭:“奴婢再去通傳一下。”
說着,紅豆去了內屋,沒過多久便出來讓她進去。
她揚起脣角冷冷地看着紅豆,那樣凌厲的眼神,彷彿冬日裡的寒風,直冷到紅豆的心裡去了。紅豆心裡一慌,又緊張地低下頭去,華青弦這才移開刀鋒般的目光,握緊孩子們的小手便昂首闊步地進了老夫人的屋。
屋裡有幾個人華青弦也懶得看了,只是規規矩矩地給老夫人行了一禮後,直接開口:“要我嫁給那傻小子也可以,不過,有個條件,孩子們得跟着我一起嫁過去,還要冠上她們薛家的姓氏,入他們薛家的族譜,否則,一切免談!”
說這話的時候,華青弦想得很明白了,那傻小子總算也和她有一面之緣,看着不像個惡人,嫁給他後,權當又多了一個兒子,也沒什麼可怕的。再說了,如果真的能讓兩個孩子上薛家的宗譜,等那老侯爺一歸西,她爭一爭說不定還能把那個威北侯的爵位給小羿弄到手,到時候,她也就真的百事不愁了。
被自己的女兒如此蔑視,華盛天哪裡能容忍,一拍桌子便吼了起來:“你有何資格跟人家談條件?”
“爲何沒有資格?就因爲人家說女兒和那傻小子塘前私會麼?”冷冷一笑,華青弦終於轉眸去看自己的父親:“在您的眼中,女兒的眼光就那麼差?連個傻子也瞧得上?”
被問得一怔,華盛天卻仍舊態度強勢:“瞧得上也好,瞧不上也好,事情已經鬧出來了,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女兒說過了,只有一個條件。”
“薛家也是名門望族。”
“咱們家就不是了麼?還要屈就着他們?再說了,女兒大小也是個郡主,配他們家那是下嫁,想要高娶難道不應該拿出點誠意來?這樣玩心計,耍手段還有臉叫名門望族。”說到最後,華青弦面色猙獰,如果薛仲清是個正常人,或者,這件事還可能是巧合,可偏偏他是個傻子,一個傻子要突然出現在那樣的地方,只能是有人叫唆。威北侯夫人那麼精明的一個人,帶着個傻兒子來公主府參宴怎麼會讓兒子闖到內院來?她要不知情,誰還能知情?恐怕就是她擔心這門親事成不了,才故意想出了這樣齷蹉的辦法,如此下作的手段,也配叫名門望族?
“你還有臉說別人?要不是你自甘下賤,本王怎麼會……”
“下賤?真正安排這一切的人才叫下賤。”
說着,華青弦眸光冷冷,毫不避讓地落到了柳側妃的臉上:“外人皆道威北侯府的二公子落水爲女兒所救,怎麼到了側妃的嘴裡,竟成了如此不堪的暗通款曲?女兒和那傻小子清清白白的,怎麼就變成做了見不得人的事?說女兒和誰私會不好偏要說和那個傻小子?一個連私相授受是什麼意思都搞不清楚的傻子,卻能和女兒約定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他這麼能幹,真的是個傻子?”
明嘲暗諷的一句話,字字句句都衝着柳側妃而來,她似是未料到華青弦會這麼直接,一時也慌了手腳,只能怯怯地朝華盛天看去:“王爺,那都是長公主府上的下人們說出來的話,與妾身無關啊!”
“哼!無風不起浪!”
雖然華青弦所說均可推敲,可華盛天卻不允許自己的女兒這樣頂撞長輩,更何況,鬧到長公主府上的下人們都在傳說的話,這件事恐怕已是人盡皆知了。私相授受這種事可大可小,華青弦又有前科,就算她真的沒有做過,恐怕也是無人會信。是以,爲了王府的聲譽,他只會將錯就錯,將這件事就此圓過作罷。
“說來說去,父親不過是不信女兒罷了,又何必再找藉口?”
“放肆,你還敢頂嘴?”聞聲,華盛天大怒,舉起手掌就要朝華青弦扇來,華青弦不避不讓,只冷冷一哼:“反正是一死,有什麼不敢?”
一個死字,終是讓攝政王的怒氣消彌了不少,他高高舉起的手僵在半空,卻遲遲不肯再落下。失望地看着自己曾經最疼愛的女兒,華盛天咬牙切齒:“你以爲你死了就可以了嗎?就算是死,本王也要將你的屍身送進威北侯府的喜堂。”
無謂一笑,華青弦語不驚人死不休:“那就送好了,父親不怕丟人,女兒也無所謂。”
笙華郡主的臉,早在五年前就不知道被扔到哪條河裡去了,現在她還怕什麼?倒是她這位攝政王的老爹,別看嘴上叫得這樣兇,骨子裡恐怕比誰都要面子。而且,她也絕不相信她要是死了,他敢把她的屍身扔到威北侯府的喜堂上去。當然,最重要的是,她也壓根就不會去死,憑什麼啊?別人作的孽要她用命去償?她有沒有那麼傻啊?
“你,你……你個孽障……”
攝政王又一次被激怒了,蒲扇大的巴掌呼啦啦就朝着華青弦的身上招呼過來,華青絃動了動身子,不着痕跡地躲開了父親的耳光後,這才又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女兒相信,女兒死後,他們的父親一定會來接他們的。”
“……”
“父親想不想知道那個讓您蒙羞五年的人是誰?”言罷,華青弦妖嬈的美目冷冷又掃過柳側妃的臉,半是戲謔,半是挑釁道:“讓柳側妃滾回自己的歸月閣,女兒就跟您說實話。”
一個滾字,氣得柳側妃渾身都顫抖起來:“王爺,您看看她,妾身怎麼說也是她的長輩,她竟然……”
“如煙,你先下去。”
“王爺。”
心,狠狠一顫。聽到華盛天的答案,柳側妃腳下一軟,就那麼爛泥一般癱在了地上,這個時候,若是她真的‘滾’回了自己的歸月閣,讓她的臉往哪裡擱?又讓她以後在下人們面前怎麼擡起頭來做主子?可是,縱然她那般奢望,她那一聲乞求般的王爺,卻也仍舊只換來冰冷無情的兩個字。
“下去。”
攝政王神情肅然,彷彿說的不過是再平常的一句話。柳側妃聽完心便死了一半,她就那麼怔怔地坐在地上,直到身邊的榮媽媽快行幾步,將她連拉帶抱地弄出了老夫人的屋子,她纔在冷風的吹拂之下,找回了幾分神智。緊緊地揪着榮媽媽的衣袖,柳側妃淚如雨下:“媽媽,你都聽到了,王爺,她就這麼對我的。”
榮媽媽抹着老淚,哽咽地勸着:“側妃,您就忍下這口氣吧!咱們來日方長,只要……她嫁了,總會好的。”
“好不起來了,好不起來了你懂不懂?”說着,柳側妃拍了拍自己的心口,顫聲道:“這裡穿了一個洞,都是冷冰冰的,再也熱不起來了。”
說着,竟又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任憑柳側妃屈辱的離去,攝政王的神情始終如一,華青弦冷眼看着華盛天那張冰山不化的臉,心頭不由得一陣冷笑,父親,這就是她的父親。
“那個人,到底是誰?”
並不正面回答,她只是幽幽一嘆:“父親,您不是已經猜到了麼?”
語罷,華青弦的手指微微一顫,撫上小顏雪淨的小臉,嘆道:“小顏長了一張和她父親一模一樣的臉,我本來是不想說的,可是……”似是說不下去,她清麗的眸底已染上了霜雪,盈盈似要沁出淚滴。
“女兒知道做了錯事,早已決定一死以正家風,可是,連老天爺都不肯收了女兒的命,女兒便只能好好地活着。女兒本已隱姓埋名,打算在那山溝溝裡過一輩子,可是大哥突然又強接了女兒回來,女兒還以爲父親早已釋懷,早知如此,還不如老死不相往來。”一番話,明明白白地訴清了自己的立場,她是個‘已死’之人,對紅塵早已再無眷戀,之所以會回來都是因爲你們要她回來,不是她願意回來的。
一句老死不相往來,似是觸動了華老夫人的傷心之處,她狠狠一抖手中的鳳儀,喝道:“住口,這種不孝不義之話也是你能說的?”
曾幾何時,華老夫人的孃家莊氏一族也曾出過一個說出‘老死不相往來的’逆子,後來,那個逆子家毀人亡,僅留下唯一的一個孤女養在華老夫人的名下,便是老夫人如今疼愛有加的莊覓珠。老夫人未出閣時,對莊覓珠的父親也十分喜愛,得知其慘死後也曾傷心了許久,是以,再聽到這樣的言論,老夫人便又聯想到了當初的傷心,心頭的那份震憾亦是旁人所無法理解的。
“祖母,是孫女兒做錯了事,可孩子們是無辜的,他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不是嗎?”
說着,華青弦潸然淚下,她是個慣會‘演戲’的人,不過,說到淒涼處卻也有幾分真心在裡頭,她不知道曾經的笙華郡主怎麼會做出那樣‘於情難容’之事,但,兩個孩子的苦楚她卻看得一清二楚。沒有人不希望自己乾乾淨淨地出生,沒有不希望自己快快樂樂地成長,他們的出生自己難以決擇,若是連生下來後連親生母親也不護着他們,他們心中還能有何幻想?
華青弦自問不是什麼好人,但她絕不是無情無義之人,小羿和小顏那樣乖巧,就憑着他們對自己的一份信任,她便要拼死護他們周全。是以,雖明知這麼拖人下水不夠地道,但,她本已聲名狼籍,根本不在乎再多一條醜聞,只要能保住兩個孩子,她什麼也敢去做,什麼也敢去說。更何況,她如今也只是稍加點撥,根本沒有說出孩子們的父親是誰,至於攝政王自己會怎麼想,那就不關她事了,不是麼?
“他們,真是明相的……”
說到此處,攝政王的腦中也起了頭腦風暴。如果能將未來的女婿從一個傻子換成是當朝左相的話,保皇派的勝算,是否能更勝幾籌?
華盛天沉默着,華青弦的眼淚卻越來越多,表情也越來越難過。她抿着嘴,似有千言萬語,只是哽咽難出,突然,她猛地拉着兩個孩子跪在了攝政王的面前:“父親,放孩子們一條生路吧!女兒的錯讓女兒自己來承擔,孩子們是無辜的……”
不過是生離,華青弦卻說得好似是死別一般,攝政王正擰着眉頭語,小顏卻突然便從地上爬了起來,衝過去抱着老夫人的大腿便嚎哭道:“曾外祖母,我不要讓孃親去死,我願意被送走。”
小顏哭的悽慘,小羿卻只是一臉木然,他擡起小臉看向華老夫人,乾乾淨淨的眸底是死灰一般的絕然:“我和妹妹可以去流浪,做乞丐都行,只要不讓母親死,我們什麼都願意。”
附和地點着頭,小顏將一般的鼻涕都擦在了老夫人的錦服上,還不住地點着頭:“嗯!願意,我們都願意的。”
“娘,您也說了,到底有一半是華家的血統,怎能讓他們去做乞丐?更何況,小羿還是駱神醫的入室弟子,要是他知道……跑去皇上面前說了什麼,那可怎麼好?”說着,王妃也紅了眼,拿起帕子試着淚,只是絲帕的掩蓋下,她冷冷的眸光卻是直指華青弦梨花帶淚的臉。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只要結果是王妃認可的,王妃自然樂意配合,這麼想着,王妃的眼淚也就更多了,一時間,老夫人的屋內哀怮聲不絕,不知道的,還以爲是老夫人駕鶴西去,一命嗚呼了。
“好了好了,都不許再哭了。”
華老夫人早已聽說過明相與華青弦的那些傳聞,本還心有疑慮,如今聽她都‘親口’承認了,華老夫人也有了自己的思量,畢竟是嫡親的孫女兒,還有着郡主的封號,嫁給一個傻子怎麼說都是辱沒了王府,要是能換成當朝左相,怎麼說都算是賺到了。就算明相對孫女兒不是真心實意,可看到這一雙兒女的份上,怎麼樣也該風風光光地迎過去,就算到時候明家以孫女兒品行不正爲由不許正位,最多也是另娶一位大家小姐做平妻,這樣一來,也算是她能看到的最好結果了。
“祖母……”
見華青弦開了口,華老夫人搖了搖頭,似是不想再聽,只嘆道:“這件事情我再與你父親商議一下,你們都下去吧!”
華老夫人開了口,華盛天怎麼也會給自己母親幾分薄面,更何況華老夫人所想與自己不謀而合,攝政王自是不願再提,只默認了她們一一起身離開,這才長嘆一聲後,坐到了母親的炕上……
——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王妃的步子邁得很慢,直到行至某個偏僻的小徑,王妃終於停了下來。
回首,是兩眼的漠然與凌厲,仿若雪亮的長劍直指華青弦的咽喉:“真的是明相麼?”
“是不是,難道母親不清楚麼?”華青弦頓下腳步,回視着王妃,目光灼灼,毫不示弱。
“你這是什麼口氣?”
淡然一笑,華青弦很是坦然道:“母親言重了,女兒只是什麼都不記得罷了。”
“不記得了如何又說是明相?”
“女兒說了麼?什麼時候說的?”
“……”
一句話,堵得王妃啞口無言,由始至終,華青弦確實從未提過明相半個字,是她們先入爲主地以爲了,便覺得她指的就是那個人。
王妃的表現與華青弦意料中的一樣,本只是試探,可如今已是肯定。她不知道的那個真相王妃知道,她不知道的那個男人王妃也知道,只是,親生女兒已落到了這般田地,王妃卻始終不肯‘出賣’那個男人,爲什麼?
漂亮的眸子微微一眯,片刻又張開,華青弦直視着王妃的雙眸,很是平靜地問道:“女兒投河的時候傷子腦子,好些事情記不清了,可是,女兒不記得的事情,不知道母親記得不記得,或者,母親可以明明的白白的告訴我,那個人,究竟是不是明相?”
未料到華青弦會問這些,王妃的心一緊,立刻撇清自己:“你自己做的醜事,我怎麼會知道?”
“原來母親也不知道啊!我還以爲只有母親知道真相呢!”
她笑,眸色漸冷。
看來,想從王妃的嘴裡明明白白地問出真相已經是不可能了,不過,既然知道王妃清楚事實,她也就不用再急了,反正,王妃就算能看着自己去死,也不會看着孩子們去死,只要孩子們和她一條心,總有一天,她會搞清楚所有真相。
“阿弦,你這是什麼話?”
“只是想告訴母親,女兒心意已決,無論是嫁也好不嫁也好,小羿和小顏都會呆在女兒的身邊,哪兒也不會去。”
王妃反對這件婚事的理由,絕不會是爲了維護自己,既然她不在乎自己的終身幸福,她也不會再利用這一點試圖去打動王妃。所以,華青弦纔會提到兩個孩子,一半是爲了誘使王妃出手,另一半也確實是要表明立場。雖然古代的小孩很多不在親生父母的身邊長大,可小羿和小顏不同,他們的身份太尷尬,若是留在自己身邊就算自己身敗名裂也能護他們周全,可若是離了她,就算是王妃,她也不敢太相信。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婚事,還輪不到你自己做主。”
她點點頭,語氣很輕佻:“大不了就是絞了頭髮去做姑子,只要孩子們留在女兒身邊,總能長大的。”
華氏這樣的大族是有家廟的,她要是想常伴青燈,自然是進家廟裡。那種地方遠離是非,再多的蜚短流長也傷不孩子,只是,她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兩個孩子也要接受良好的教育,不到萬不得已,她是絕不會走那條路的。
“阿弦,你不要太任性了。”
“任性也好,隨性也罷,總之,誰也別想把孩子們從女兒身邊奪走。”說着,又是一頓,看向王妃的眼中,已帶了幾分別有深意的挑釁:“就算是母親也不行。”
華青弦的眼神帶着淡淡的防備,那種彷彿看透一切的睿智讓王妃不禁心驚,有些心虛,王妃的口氣也不自由主的放軟了許多:“我是爲你好。”
“也許吧!”口氣漠然,華青弦又是長長一嘆,這才又擡眼看向王妃,言字灼灼道:“小羿和小顏跟着女兒姓華,終歸在人前低人一等,母親雖然有心替女兒護着她們,可畢竟還有珏兒要照料,日防夜防家賊難防,母親能護着珏兒已不易,若是再加上小顏的小羿,就算母親願意女兒也不放心。所以,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小羿和小顏跟着女兒嫁出王府,冠以夫姓,雖然也會遭人指點,可畢竟名正言順,只要孩子們爭氣,長大後自然無人敢瞧不起他們,女兒這麼想,母親覺得對是不對?”
王妃沒想到華青弦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細細思量,倒也有幾分的道理,只是,有些事情畢竟不如想象中那麼簡單,再加上華青弦的爛名聲,王妃不由又擰了眉:“你以爲威北侯府的族譜那麼好上的麼?”
“假若,駱惜玦真的可以治好那個傻子呢?”心念一動,王妃似也有了幾分期待,可還是擔心:“萬一治不好呢?”
“威北侯夫人認爲有得治就行。”
“……”
聞聲,王妃終於沉默了。
是啊!威北侯夫人那麼精明,她看中華青弦一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二是看中了華羿背後的駱惜玦這個靠山,只要稍稍放出風聲,說駱惜玦可以治她那傻兒子的病,或者,什麼難題也都不再是難題了。
——
臨海軒內,天雨小心地研着墨。
“夫人看中了幾家的公子,似是想給二小姐和三小姐訂親,卻又拿不定主意。”
“你看呢?”醇厚的嗓音透着淡淡的清朗,夜雲朝的心情似是不錯,只是寫出來的字卻反倒又平日裡更顯鋒芒。
戍邊十年,京城內的動向一直是駱惜玦和天雨爲其把關,駱惜玦爲人淡漠不喜結交,可天雨耳聰目明,八面玲瓏,早已將京城那些達官顯貴的身家老底都摸了個清清楚楚,要爲自己的妹妹挑選良婿,問他還真不如問天雨。
“三小姐倒是不急,只是二小姐已及笄,恐怕就逃不掉了……”
天雨有所保留,夜雲朝又哪裡聽不懂:“雲琅什麼意思?一個也看不上?”
“倒也不是,只不過看上的那個有點難說罷了。”
夜雲朝筆下不停,但眉頭已高高揚起:“什麼人家這麼難?還得我親自去說不成?”
“許是真得門主親自去說才地。”
聞聲,夜雲朝終於停了手中專注着的毛筆,拿眼去看天雨,天雨似笑非笑:“依屬下看,二小姐相中的那個人,應該是副門主。”
“阿玦?”
說着,夜雲朝又是朗朗一笑:“倒真是有點眼光,只是阿玦那性子,便是我親自開口怕也是難了。”
天雨不置可否,只又繼續道:“夫人看好了御史大夫家的三公子,長得倒也英俊,只是個子不高,文才也一般。還有太常寺卿家的長公子,模樣周正,只是身子骨不大好。大理寺卿家的四公子,微胖,不過性格溫和對人極好,素有才名……”
這些人家都是家世清白的,在朝中也保持中立,確實適合聯姻,只是,他只有兩個妹妹,又對她們疏於關心,這般倉促就定下她們的親事,若是不願豈不是要怨他一輩子?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可一輩子的幸福也不能如此草率,這麼想着,夜雲朝只淡淡又道:“即是雲琅有心,我總得問問。雲靜還小也不急着議親,你再幫着看看,挑個穩妥點的。”
“夫人怕是等不了。”
“我自己和母親說。”
天雨斜眸睨了夜雲朝一眼,終還是不怕死地說道:“怕是門主都自身難保了,因爲,夫人也爲您看了門好親事。”
聞聲,夜雲朝拿筆的手終於寫不動了,只擡眼又看向天雨,天雨也不迴避,只閃着眸光道:“柔雅郡主和柔倩郡主,長公主和夫人說了,隨便您挑。”說完,似是一臉的‘幸災樂禍’,只是不敢讓夜雲朝看見。
似是春風吹皺了一湖春水,泛起點漣漪,傾刻又無蹤。
夜雲朝淡淡地搖了搖頭,執筆又平心靜氣地開始寫字:“母親的眼光是越來越差了。”
且不說他今日已‘目睹’了那兩位郡主的風姿,便是沒有,憑僅長公主和皇太后的親密關係,他就不可能和長公主府上結親。他在朝中雖一直保持中立,但恭王與雍王與他是血親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若是此時他娶了長公主府上的郡主,別人不說,恐怕他那兩個親侄子就不會依他,這樣的混水他又怎麼可能去趟?
聽這口氣,天雨便知門主未將此事放在心中,不由撇了撇嘴,故意說了一句:“天火來過了,帶了些好消息過來,門主想聽麼?”
“他還能有好消息?”
天火近日被他派去了攝政王府,明着是讓他監視華青弦的一舉一動,實則是保護他們母子三人,既是天火帶來的消息,必是與她有關,他雖然很想知道,但卻不動聲色。
“確實是好消息,不過,是郡主的好消息。”
濃眉,幾不可見地微微一聳,夜雲朝脣角的笑意微淺:“說來聽聽。”
“笙華郡主又要議親了。”
這不是什麼新鮮事,他早已看到了,只是沒想到威北侯府爲了攀上攝政王竟是連那樣下作的手段都用上了,不過,他們似是挑錯了人,沒想到那女人不但不上當,還將薛家那小子踹到河裡去了。現在想起來那一幕,還不免脣角微微上翹,身爲郡主,也只有她能做出那樣‘有失風度’的事了。
“本是要說與威北侯府上的二公子的,可郡主後來說了一句話,攝政王就改主意了,說是要先找明大人好好聊聊再說。”
“……”
明大人,三個字,像是刺進夜雲朝肉裡的三根刺,讓他整個人都不好了。
知道門主的反應是在等自己說下文,天雨雖覺得有些冒險,可還是壯着膽子解釋了一下:“明相,明君澈大人。”
“和他有什麼關係?”
“私相授受和珠胎暗結,屬下怎麼看,都覺得明相大人和郡主像是第二種。”很忐忑,生怕說出這話後門主大人就會一掌將自己拍飛,可是,有些話要是現在不說,以後讓門主自己知道了,自己死得恐怕更難看,所以,天雨說這些話的時候,是冒着‘必死無疑’的決心說的,好在,門主大人反應還算是溫和,沒有當場就掀桌子砸櫃子。可是,門主越是這樣平靜,爲什麼她心裡越發毛?
“沒別的事了麼?”
沾了新墨的筆,提在半空中遲遲未曾落下,那墨汁滑下一滴暈在紙上黑乎乎的一團,正如夜雲朝此刻的心情心境。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剋制住那瀕臨爆發的怒氣,他的聲音很平靜,但那樣的平靜卻讓天雨感覺更加心驚肉跳。
“門主想休息的話,屬下便先退下了。”說罷,天雨不待夜雲朝點頭便已逃出似地奔向了門口,手指纔剛剛扶到門框上,夜雲朝隱忍的聲音,又一次隔空傳來:“她和明相的事,天火是怎麼知道的?”
“天火說,是,是郡主親口承認……”
‘咔’地一聲碎響,毛筆碎裂的聲音驟然傳來,天雨適時地閉緊了嘴巴,一閃身便躍出了臨海軒,順手還緊緊地關上了門。
三十六計,走爲上策,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