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相併未回話,只掃了眼武德殿殿口,便斂着視線。
在這宮中,只有孫恪一人享有通行之權,莫說丞相,便是三公在這武德殿的門前,無旨也是一步不能往前走的。
此時,嚴貴妃略站在父親的前面兩步的距離,她再也沒有回頭去看父親,看着殿前那十數年一般無二的被擦得已然是通體晶瑩如冰的玉獸麒麟,竟是像賞出了一些情趣,眉目裡分明帶着三分的興味。
未過片刻,太監去而復返。
到了二人近前,躬身請二人進殿。
父女二人這才一前一後向武德殿中走了過來。
嚴相的步子不緊不慢,每走一步落在漢白玉的大塊石磚的地上都極是沉穩,通身也都透着泰然處之的老謀深算的氣度。
嚴瓊華左手搭在隨身太監的手裡,走在嚴相的前面,照舊是兩步左右的間隔,扶着她的手的那太監此時半躬着身體極其小心的向前走。
嚴貴妃一身雍容,就連腳上的繡鞋雖只不過露出了尖尖的一角的純金線的海牙繡紋,卻在正午的陽光下,也散發着極其奪目和耀眼的光芒。
父女二人眼裡的視線雖未彼此看着,而此時竟是同樣的一般倨傲,鎮定!
進到殿中,嚴貴妃先是盈盈一笑,福身如柳。
“臣妾恭喜皇上。”
“姐姐!”
也許是被嚴家平日裡呵護得太好了些,縱然是在剛剛還處是應對得體的嚴如玉,乍一見到姐姐還有父親,先是一怔,然後便是一雙秋瞳之中,隱隱的透了淚光。
孫昭讓嚴貴妃起了身後,嚴貴妃滿面春風的走到站在孫昭的身後的妹妹的近前,笑着雙手撫着妹妹的手,笑道。
“妹妹可是大喜了,這便好了,往後我便在這宮裡有了個陪伴,姐姐還望妹妹盡心侍奉皇上,多替姐姐分憂。”
“是啊。”
嚴丞相也起了身,慈眉善目的模樣的看着自己平日裡最是寵愛的小女兒。嚴相的目光凝視着嚴如玉,正朝嚴如玉微微頷首,脣角揚着極溫暖的笑,語氣也是一般的溫和氣象。
“也要學着照顧姐姐,知道嗎?”
嚴貴妃此時站在妹妹的面前,身形卻擋住了孫昭的視線,只能看到嚴貴妃擡着手,似是憐惜的愛撫着嚴如玉的臉。
“傻孩子,現下也這麼大了,都嫁人了。倒顯得姐姐老了。”
嚴如玉半個字也說不出來,看着姐姐如錐一般的視線和目光,就是眼淚也不敢再流。
嚴貴妃拿着帕子拭了拭自己根本是隻有笑意的眼角,故做嘆惋,轉了身,對孫昭嬌笑道。
“看,臣妾失態了。”
嫣然一笑間嚴貴妃又向前走了兩步,極其像模像樣的按了按自己的激動和喜悅的心情,福身對一身龍袍的孫昭,深情懇請。
“還望皇上看在臣妾的薄面上,憐愛妹妹。”
“坐吧。”
孫昭連笑都沒有笑一下,示意了一下自己身旁的位置,對嚴韻華道。
“近些日子朕看你是太過勞累,如今如玉進宮,你便有了個信得過的人了,也好爲你分
擔一二。”
“臣妾謝皇上體恤。”
嚴貴妃又是端端莊莊的福身,然後又是極恭謹的模樣回着孫昭的話。
“臣妾不累。”
“坐吧。”
孫昭面上含笑着對嚴相道。
“都不是外人。”
這時太監們已經擡出了二把椅子過來,擺在了滿雕蟠龍圖的紫檀桌旁。
孫昭的左手邊此時坐着端然若是泰山一樣穩坐着的孫恪,嚴貴妃坐在孫昭的右手下方,與嚴貴妃和孫恪都略隔了二個位置,嚴丞相也挺穩穩的坐下,一副極是謙卑的模樣。
而一向嬌若公主的嚴家的小女,嚴如玉此時只能站在孫昭的身後,垂手而侍。
桌上的四個人再沒有一個人看她,就是說話的時候,也沒有半點關於她的話題再被提起。
嚴如玉至到此時還沒有回過神來。
前天她纔好不容易求了父親進宮陪姐姐,而姐姐又賞了她一套緙絲的粉白色月華裙。
這裙子煞是好看,嚴如玉當真是沒有見過這麼漂亮的月華裙。
韶華般的年歲正是愛美的年紀,穿上以後,當嚴如玉的裙角隨風而擺的時候,透着無邊的綠的春色盈盈,又像是若是藍得彷彿是波光瀲灩般的美。
嚴如玉以爲孫恪會喜歡上這般巧奪了天工的顏色;嚴如玉以爲太監們常說王爺若是小歇的時候,便會在摘星樓裡看書是真的;嚴如玉以爲自己的臉是傾城的絕色!
當她偷眼的看到在摘星樓外的站着的正是了孫恪近身侍候的太監;當她偷眼看到在那羅漢榻的一角有一抹明黃的顏色;當她懷揣着小兔子般的心跳,竊喜着的讀到書中那句明月幾時月的時候;當她正幻想着當孫恪對她萬千寵愛於一身!
當這一切都給嚴如玉夢一般的幻想的時候,那端淺淺的笑着的聲音,是嚴如玉從來未聽過的。
如沐春風?
如若朗月?
如是情郎?
可是,走出來的那個人卻是當今的聖上!
那明黃色的朝靴,那五爪的金龍,那怒目向着她的團錦上的圖騰龍紋,待嚴如玉再擡眼,見到的是一向對她不加顏色,今天卻溫溫的淺笑的孫昭!
怎麼會是皇上?
姐姐明明是說皇上龍體已然是不行了,可爲什麼眼前的人面上的笑是那樣的輕鬆,眼前人眼裡看着她的目光怎會是這般的淺淡平靜?
當孫昭對身邊的太監下了旨的時候,嚴如玉不敢不跪;當那個梅妃的名號就這麼葬送了她一生的幸福的時候,嚴如玉不敢不跪;當所有的夢想都這麼被孫昭像是信手的捻碎了的時候,嚴如玉不敢不跪!
可是,這個人就要死了啊!
站在孫昭的身後,嚴如玉眼裡的淚水不聽話就浸了出來,再也聽不到她的理智。
嚴如玉想哭,卻明知道自己沒有哭的權利,至到這時,嚴如玉才恍然的明白了些什麼。
少女的視線還未來得及轉移,便已然撞見一雙森冷的眼眸,只睨着的從她眼前晃過,像是看她一眼都沒有,便已然是通體的冷。
姐姐
曾經對她說過,孫恪無情。
父親曾經訓過她,不要招惹孫恪。
可是,嚴如玉總以爲她她得面容絕色,便是較起貴爲貴妃的姐姐也是不遜分毫。
這個男人卻在不動聲色間,就這麼翻手爲雲。
孫恪對她是怒?
是厭?
還是什麼?
嚴如玉再不敢想。
此時,嚴如玉就連眼裡的淚也不敢抹一下,她只能全神貫注的注視着腳下白潔如玉的地面,一動不動的佇在殿裡,與武德殿內的宮女一起悄無聲息的佇着。
趁着孫昭臉面上高興的時候,嚴韻華便請旨說讓妹妹和她一起在集萃宮中居住。
將嚴如玉從武德堂中帶出了以後,嚴韶華坐在鳳輦之上,眯着眼睛,只是偶爾才緩緩的擡起目光掃一眼在她的鳳輦之下跟着的嚴如玉。
回到了集萃宮中,嚴如玉面色上仍是怔怔的發愣。
遣退了宮人以後,嚴韶華冷冷的一張臉,再不復平日裡的平和。
嚴韶華看着嚴如玉問了一句。
“你還在想什麼?”
嚴如玉愣愣的看向了平日裡待她極好的姐姐,面色怔然,似是欲哭,又不敢哭的楚楚可憐的模樣。
“別拿這副表情出來了,皇上不喜歡這樣的女子,他喜歡……”
說到這裡,嚴韶華停了下來,自己倒也愣了那麼一瞬,然後方纔理了理繁複的裙邊,淡淡的道。
“皇上什麼樣的女子也不喜歡。”
便若是以前的王皇后,當真是母儀天下的人物,便也落得那般淒涼的下場,死得分明是不明不白;宮中也不乏絕色的女子,才情,樣貌,身段,性情,百花之中,孫昭卻從未對哪個加以過什麼顏色,便是她和曲妃,也不過是因爲兩家的家世在那裡,纔到了今日這樣的地位。
“姐姐,你要救我。”
跪在嚴韶華的面前,嚴如玉一副哭得梨花帶雨般的可憐模樣。
“姐姐,你要救我,我不想老死在這宮裡。”
“那你想怎麼樣?”
任由妹妹攀附着自己的膝蓋,嚴如玉冷冷的打量了嚴如玉那剛剛纔十幾歲的一張粉白顏色的臉蛋,嚴韶華的指甲輕輕的劃過了嚴如玉平滑的臉蛋,臉色裡淺淺的只遲疑了那麼一瞬,便斂住了她所有的精神。
“皇上已經下了旨了,從此你便是宮中的妃嬪,嚴家一門兩妃,想來這份尊榮也不是誰都能享受得起的,到如今嚴家也算是如日中天了。”
“不,姐姐,我不要,我不要!”
嚴如玉狠狠的搖着頭,伸手胡亂的抓着嚴韶華的一隻手。
“姐姐,我才十六歲,我才十六歲啊,我不想老死在冷宮裡,姐姐,無論如何你都要救我出去啊,你一定有法子的。”
“我有法子?”
嗤笑了一聲,嚴韶華目光森冷的打量着自己這個自小就極受寵的妹妹。
“你說說,我有什麼法子?求皇上收回聖旨,還是把你再送到景王府去?”
嚴韶華看着嚴如玉那雙滿是奢望的眼,冷冷的笑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