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洛等人聽罷火巖的故事,皆哀慼不已。海女道:“青女死了,那坤少君呢?”火巖道:“坤少君還在大荒崖上。”“不對,”梨洛道,“坤少君已經不在大荒崖上了,我曾聽木君說過,坤少君已不知所蹤很久了。鏡妖既以情孽封印諸神,而火伯雖無情孽,卻敬慕坤少君,所以鏡妖乃是以青女與坤少君的情孽封印火伯,讓他徘徊在自己過往的某個時段裡出不去,現在關鍵是要找出當初坤少君是怎麼下大荒崖的。”火伯道:“你說得對,這個時段的坤少君依舊在大荒崖上,想坤少君下大荒崖之日便是情孽化解之時,我只知有一天到大荒崖時坤少君已經不在了,卻不知他如何走的。”
衆人隨火伯上了大荒崖,見峭壁之上凜凜有一漢子,那漢子雖敞着胸膛,四肢纏着鐐銬,卻絲毫不減神威,正是坤少君。坤少君聽罷梨洛等人的話,沉默良久,道:“若真如你們所說,倒是我害了你們,只是這時的我也不知道我以後會發生什麼事。”火伯道:“少君,天下沒有鎖鏈能鎖住盤古的後裔!”坤少君望着天際的一抹雲霓,淡然一笑,道:“能鎖住我的,正是是你們說的,情孽……”又轉對衆人道:“你們既說我最終下了大荒崖,我總會下去,到那時不就好了?”梨洛道:“少君有所不知,我等凡人光陰苦短,比不得天神視千載如彈指。況且,木君對我說過,若是二十年不能解除五行神將的封印,鏡妖將繼續統治天宮六百年,五行神將也可能永遠沉睡。”坤少君依舊不溫不火地說:“但願一切都會好起來。”誰也不能怪坤少君不急人之難,因爲任誰日日忍受摘心之苦,也把世間一切看破了,哪怕是天神。
神鷹依舊在每日太陽升起之時來啄食坤少君的心,坤少君只是緊鎖着眉,卻一聲都不吭,海女、火伯、鷺島樹仙都對神鷹無法可施。可日日受摧心之苦的不止坤少君,還有楚碧涵,楚碧涵幾乎與坤少君同時心痛,或許和梨洛當初與木君“靈犀”相通一樣,楚碧涵無意間也與坤少君通了“靈犀”。梨洛再見不得楚碧涵如此痛苦,在神鷹再來時使出“墜月珠”,見不奏效,一發使出“流星雨”,楚碧涵見梨洛發得太猛太急,忍痛阻止,梨洛不禁轉身抱住楚碧涵,二人相擁而泣,衆亦悲慼。
如此又過了幾日,晨曦欲破,梨洛不禁又緊緊握住楚碧涵的手,楚碧涵道:“別擔心,都會過去的,能與你生死相依,我無憾了,只是請你別像上次那樣消去我的記憶,再痛再苦,有你的回憶都是美好的。”“上次……”梨洛想起與楚碧涵在畫鏡中的情形,不禁道:“要是這隻鷹也像迷戀妙音人魚歌聲的那隻鷹一樣就好了……不過我不是妙音人魚,唱不出那樣的歌。”楚碧涵展顏道:“哪有,你唱歌可好聽了,美人可以落雁,你能‘落鷹’也說不定。”梨洛道:“好啊,那就試試我能不能‘落鷹’。”
梨洛言訖,櫻桃微破,唱起了妙音人魚當年的歌:“我本昔年妙音子,歌甲天宮諸神妒……”當梨洛唱到“問鷹爲何久流連?猛禽長嘯久哀回”時,奇蹟出現了——神鷹劃破長空,擊碎晨曦,厲嘯而至,梨洛心頭一緊,歌聲戛然而止,卻見神鷹在梨洛
頭頂呼嘯盤旋,竟不再向崖壁的坤少君飛去,梨洛靈光乍現,忽地想到這隻神鷹或許正是戀着妙音人魚的歌聲的那隻鷹,只是和坤少君一樣被鏡妖利用了過往的情孽,梨洛於是又唱了一遍“問鷹爲何久流連?猛禽長嘯久哀回”,接着唱了下去,唱到“知否?知否?天海合時此恨休!天海合時此恨休!”的時候,神鷹引頸長嘯,哀鳴不絕,而後竟哀嘯飛去,沒有啄食坤少君的心。衆人屏息凝視着神鷹離去的方向,終於爆發出一陣歡呼,神鷹沒有飛回來,此後好幾天都沒再來!楚碧涵的心也不再痛了。
又是一個破曉,孩子們還在夢鄉里,神鷹披着晨曦徐徐停在坤少君肩頭,坤少君不語,神鷹亦不開口,天地間好靜好靜……終於,神鷹一聲長嘆刺破黎明,振翅飛向初升的朝陽,沒有回頭。如此數日,神鷹每每嘆息離去,直到有一天,神鷹道:“我聽地上的人都說你好,我卻從不覺得,我不知道善惡好壞,也不曾想什麼是情,我只聽(上古)天帝的話,但我相信你懂我現在的心,因爲你心中有情,我聽說你的妻子把你的心和她的容貌燒進了陶罐裡。”坤少君道:“天神愛上凡女,是情孽;飛鳥愛上魚,孽更深……”神鷹道:“情孽何解?”坤少君道:“心在跳,無需解;血在流,無需解;情孽,無需解。”
“心在跳,無需解;血在流,無需解;情孽,無需解……”神鷹低低重複着坤少君的話,振翅消失在墨色的天空裡,許久,蒼穹呼嘯,猛禽劃破長天直擊大荒崖的天神,但見束縛天神的鎖鏈應聲而斷,天神躍上神鷹的背飛入朝霞……
“這個陶罐好美,史前竟也有這麼漂亮的東西,人類真了不起……”梨洛驚詫地看着說話的女生,那女生正趴在櫥窗上看美人陶,身旁的男孩看着她微笑,梨洛忽覺手一緊,轉頭正見楚碧涵對他溫柔淺笑,感動莫名,梨洛忽地莞爾一笑,往楚碧涵頰上一吻,道一聲“你真好看”,就跑了出去,楚碧涵怔怔地摸了摸臉頰,不禁也笑了,他的酒窩,很迷人。
衆人脫離幻境後,海女消了何海濤的記憶,不再管楚碧涵,木君亦恢復人形,火伯將紅冠給梨洛也拜她爲主人,火伯說扮教授扮學生他老頭子受不了,乾脆扮成梨洛宿舍樓的保安大叔,如此過了幾天太平日子。
晨光微醺,是那個男孩醉了朝陽,男孩扶着單車站在女生宿舍門口,他的笑容比春天還暖。火伯遠遠看了看男孩,男孩衝他一笑,拉了拉書包帶,梨洛輕雲般地飄向那男孩,朝火伯揮揮手,梨洛、男孩、單車慢慢融入天邊的彩霞裡……火伯不禁想那個男孩:“他的感覺好熟悉……好像殿下,不,殿下不是這麼溫柔的,可他身上真的有殿下的感覺,爲什麼……對了!我怎麼把他給忘了——”火伯笑着搖了搖頭。
“誒,別動——”花樹下,楚碧涵輕輕按住梨洛的肩,梨洛好奇地看着他,楚碧涵兩指輕拈,又拉起梨洛的手,原是將落在梨洛肩頭的花放在她手心裡,梨洛正欲開口,楚碧涵就道:“梨花落,送梨洛。”梨洛將梨花捧在胸口,嫣然道:“好啦,這花是你送我的——”
海女見梨洛一直對着那朵
梨花傻笑,於是道:“哎呀,這什麼花兒呀,這麼小,玫瑰多好看,他怎麼不送你玫瑰呢?”同宿舍的鶯鶯接口道:“因爲梨洛叫梨洛,不叫玫瑰。”梨洛嗔道:“你倆討厭啦——”
次日清晨,梨洛去看桌上的梨花,已有些枯萎了,不禁懊惱,小心翼翼地將梨花收在透明的小收納盒裡,放進書包。木君於路見海女興高采烈,梨洛卻神色黯淡,不禁詢問,海女道:“白馬王子送的花兒謝了——”梨洛不禁拿手肘重重捅了一下海女,木君愣了一愣,繼而破顏一笑,道:“給我看看好嗎?”梨洛低頭不語,木君道:“花花草草都歸我管,給我看看——”梨洛將裝着梨花的小盒子遞與木君,木君接過,看看梨花又看看梨洛,當下又想起一些事來,盯着梨洛的肩頭看了看,忽而展顏一笑,往盒子上吹一口氣,枯萎的梨花竟鮮活如生,梨洛見狀不禁笑了起來,木君也笑着搖了搖頭,掂起梨花,指間白光一閃,竟出現一枚墨玉簪,簪頭的梨花栩栩如生,木君將梨花簪插在梨洛頭上,道:“現在好了,這梨花永遠不會謝了。”梨洛摸摸簪子,道:“這墨玉有你的法力?”木君道:“不,有你的愛情。”海女將梨洛的簪子看了看,道:“這樣真好,木哥哥,不如你讓所有的花都不謝好了,這樣多漂亮。”木君道:“傻丫頭,天行有常,萬物當遵時令生息,哪能讓所有的花都不謝?”
說話間,遠遠過來一人,是何海濤,何海濤道:“梨洛,海嬌嬌,明天晚上交誼舞協會有個舞會,有興趣一起嗎?”“去吧梨洛,剛好楚碧涵做你舞伴。”鶯鶯忽然從旁邊蹦出來,將手肘搭在梨洛肩上,梨洛道:“那我得問問他去不去。”海女道:“去啦去啦,你去他肯定會去的,木哥哥,我們也去哦——”何海濤雖眼見梨洛與楚碧涵近日出雙入對,卻依舊抱着一絲幻想,這次還真討了沒意思,鶯鶯見何海濤尷尬,道:“何海濤,我犧牲一下,跟你搭一起吧,反正我也沒舞伴。”梨洛道:“好啊,那明天就一起去吧,老師,你……”“嗨呀,你叫他什麼?”鶯鶯打斷梨洛,狐疑地將木君從頭到腳看了看。梨洛道:“老師啊,他是我們選修課的老師。”“啊?啥?他是老師?我還以爲是嬌嬌男朋友呢,怎麼老和你們一塊啊——老師,您……”鶯鶯又將木君看了看,“剛畢業的吧?真年輕啊!”木君清了清嗓子,道:“謝謝。”心下想自己好像是顯得太年輕了,梨洛卻已經用“傳音入密”對他道:“出門前照照鏡子,別太賣萌了,小心別人以爲你是學弟。”木君回道:“‘賣萌’是什麼意思?”梨洛道:“大神你該學點網絡流行語。”木君道:“大神最近忙着看書,才知道我們的坤少君原來成了普羅米修斯。”
喧騰的舞池,燈光在轉,人也在轉,轉過來一個高大英俊的男孩,男孩對楚碧涵道:“兄弟,換個舞伴。”說着,男孩手一揚,他的舞伴便轉到楚碧涵懷裡,梨洛一驚,回過神來卻已被那男孩摟在懷裡,男孩不容梨洛掙扎,一圈一圈地轉着,轉着……燈在轉,人在轉,天在轉,地在轉,世界都在轉,梨洛神智漸漸模糊,心想:“又是幻境……碧涵,等我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