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李珩照例沿着城牆巡視了一遍。巡視到湖邊的時候,他看見藍煙正在棧橋邊獨坐,於是騎馬跑了過去。藍煙聽見馬蹄聲,回頭看了一眼,又轉過頭去,盯着沉靜的湖面。湖上一艘漁船,因爲逆光的關係,如同一個剪影。
李珩下馬,慢慢走到藍煙身後,“煙兒,對不起!在給我點時間,我會說服他們的。”
藍煙搖了搖頭,默默說道:“算了,也是我命該如此。我只是個卑微的奴婢,原是不該高攀你這皇親國戚的。”
“別這麼說!”李珩哀嘆一聲,“當今天下已經不姓李了。”
藍煙冷笑道:“是啊,可笑他們還眼高於頂,看不起人。”說着,她站起身來,盯着李珩,“你要是在意我,明天就去跟陛下說,只要陛下同意,看他們還敢說什麼!”
李珩顯得很爲難,“別人倒還好說,只是牛老將軍……”
“哼!”藍煙譏諷道:“是啊,他是你岳父,又是神衛軍左將軍,你怎麼敢違抗他的意志?”
李珩忙道:“我跟你說過,他不僅是我岳父,還如師如父……”
“那你還來找我做什麼?你滾!”藍煙吼道。
李珩無奈,只得轉身離開。
藍煙忍不住哭了起來,着滿心的委屈和怨憤。同樣是罪臣之後,同樣是宮中奴婢出身,很多姐妹都已找到自己的歸宿,爲什麼自己不行。
哭了一會兒,她發現身後站着人,猛然回頭看去,竟是上官蝶。
看見她,藍煙的心裡更是不平,這個曾經需要自己照顧的小丫頭現在竟然一躍成了郡主,兩人之間的差距已經有了天壤之別。
“藍姐姐,出了什麼事?”上官蝶關切地問道。
藍煙抹了抹眼淚,說道:“沒什麼事!”
上官蝶嘆了一聲,“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因爲李珩?”
“你聽誰說的?”藍煙警惕起來。她做過密探,最忌諱的則是自己的秘密被別人知曉。
上官蝶笑道:“還用聽別人說嗎,看都看出來了。”
“這是我的私事。”藍煙冷冷地說道。
上官蝶本想勸勸她,卻見她拒人於千里之外,便覺無趣,只得說道:“你既然不願說,我也就不多管閒事了。”
藍煙機械地行禮,迅速離開。
上官蝶看着她的背影,又回頭看着這夕陽下的湖面,陷入了沉思之中。
……
夜幕降臨,在仙園門口站崗的士兵又打起了瞌睡。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他主動的。但是,和白天一樣,他越是想盡快入夢卻越難以睡着。
“啪!”李珩狠狠地抽了那個士兵一鞭子,罵道:“剛換崗就打瞌睡,白天干什麼去了?”
士兵嚇了一跳,連疼痛都忘記了,趕忙單膝跪倒請罪。
“精神着點!”李珩喝了一聲,推開門走進了仙園。
被這麼一驚嚇,士兵更沒有了睏意,不由得暗暗罵了幾句。
李珩進入仙園,瞥了那個牡丹園一眼,便匆匆走到草堂外面,“柳大人,末將李珩求見。”
柳晏聽見,只得從書房來到廳堂,問道:“將軍有事嗎?”
李珩吱吱嗚嗚,欲言又止,眼睛還不時往裡屋瞟了幾下。
這種神情在官場之上很常見,而且往往是在談論機密的時候。
柳晏笑道:“將軍有話就直說吧,屋裡沒有人。郡主一直和上官大人住在一起。”
“末將不是這個意思。”李珩忙道:“我是來求大人指點的。”
柳晏覺得好奇,身子往後躺了躺,等着他繼續說下去。
李珩又遲疑了一陣,這才說道:“末將喪妻多年,本無意再娶,但不久前又遇到一個心儀之人……”
“將軍!”柳晏打斷了他的話頭,笑道:“這好像是你的私事,爲何跟我說些。”
李珩也覺得有些難爲情,於是站起身來說道:“請大人恕罪,末將告辭。”
柳晏猶豫了一下,忙道:“將軍且慢,你跟我說這些事,那是拿我當朋友。如不嫌棄,就留下來喝兩杯。”
李珩鬆了口氣,忙道:“多謝大人。”
柳晏指着書房說道:“我腿腳不便,勞煩將軍把牆角的酒罈子拿來。”
李珩忙道:“既然大人有此雅興,我讓人去弄些酒菜來。”
柳晏點點頭,“也好,那就有勞將軍了。”
李珩客氣了兩句,又跑了出去,吩咐門口的士兵去準備酒菜。
士兵惱火不已,卻又不敢表現出來,更不敢違抗命令。
李珩返回,坐到柳晏對面,一時又不知該現在說還是等喝了酒之後再說。
“將軍是皇室宗親吧?”柳晏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李珩忙道:“開國近百年,皇室宗親數不勝數,不值一提。”
柳晏笑了笑,又問:“我聽說牛庚老將軍是將軍的老泰山?”
李珩點頭,“是!雖說我姓李,但沒有牛老將軍,我可能什麼都不是。”
柳晏突然沉默起來,他已經起了個頭,就等着李珩接下去了。
李珩接着說道:“老將軍對我恩重如山,還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了我,只可惜天妒紅顏,幾年前便離我而去。我本打算此生不再另娶,不料……不料又遇到一箇中意之人。奈何此人身份卑微,無論是家中父母還是老將軍都不同意。末將知道柳大人才智無雙,不知能不能幫我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呵呵……”柳晏笑了起來,問道:“你說的那個人是藍煙吧?”
李珩一愣,“大人是怎麼知道的?”
柳晏笑道:“你不會以爲這還是個秘密吧?事實上,仙園裡所有的人知道了。”
“啊?”李珩驚訝之餘,不由得搖了搖頭。
“不過,這不重要!”柳晏說道:“關鍵是,你可知道老將軍他們爲什麼堅決反對?”
李珩道:“還不是門不當戶不對?”
柳晏搖頭,“這也許是一個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據我所知,神衛軍在宣誓效忠陛下的同時,也儘量保持一定的性。陛下登基後,基本上各個衙門都被安插了親信女官,唯獨神衛軍沒有被染指。而且,神衛軍將領既沒有迎娶女官的,也沒有把女兒送進宮中當女官的。你雖然不是神衛軍將領,卻是牛老將軍的女婿,自然也不能破這個戒。”
李珩顯然沒想到這一層,一時間目瞪口呆。
柳晏繼續說道:“所以,根本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你要麼跟牛老將軍決裂,要麼就跟藍煙決裂。而且,我料定陛下已經知道了這件事。如果你選擇第二條路,也就意味着跟陛下劃清界限。不出意外的話,你很快就會被趕到邊疆喝西北風去了。”
“將軍,酒菜已經備好了。”門外傳來一個聲音。
柳晏道:“讓他們送進來吧,但不許逗留。”
“是!”李珩又跑了出去,命人將酒菜送進來。
那個守門的士兵提着食盒走進來,一直小心翼翼地瞟着牡丹園。
“快點!”李珩的心情很不好,便把氣撒在這個小兵身上。
佈置好酒菜之後,士兵依命離開,但他有意無意地靠近牡丹園,小聲轉述風神的話:“稍安勿躁,會有人來跟你聯絡的。”
說完之後,他注意到牡丹搖擺了幾下,似乎聽到了他的話。
但他沒注意到的是,柳晏一直留意着他的一舉一動。
李珩卻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只得向柳晏請教:“大人一定有辦法,還望不吝賜教。”
柳晏喝了口酒,立刻搖了搖頭,把杯中酒潑掉,然後起身去書房把自己帶來的酒搬了出來,“來,讓你嚐嚐傳說中的仙釀。”
李珩卻無心品嚐美酒,奪過罈子說道:“大人看得如此透徹,一定有解決之道。”
柳晏笑道:“辦法還是有的,只是怕你不願意。”
“請大人示下。”李珩趕忙給柳晏倒酒。
柳晏聞了聞杯中酒香,說道:“辭官歸隱,放棄現有的一切。”
李珩猶豫起來,他似乎從未想過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末將上有老,下有小,一旦辭官……”
柳晏笑道:“官職丟了還會再有,我不就是如此嗎?”
李珩苦笑道:“恕末將直言,我跟您不能相提並論,若是換作我如此折騰,早就被抄家滅族了。”
柳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你若信我,就按我說的去做。我保證你很快就會被重新啓用。”
“果真?”李珩狐疑地問道。
……
張義昌府。
張嶺端着一個托盤來到一個小院門口。
守在門口的護院躬身叫了一聲:“張先生!”
張嶺沒有理會他,徑直走進小院中。
院中,一個六角亭子裡,一個二十多歲的憑欄獨坐,擡頭看着天空的殘月。
張嶺停住腳步,看了她一陣,然後又走進亭子裡。
並不理會他,仍癡癡地看着天空。
張嶺將托盤交給迎上來的小丫鬟,然後對說道:“我找到竹兒了。”
猛然轉過身來,緊緊盯着張嶺,眼中流出兩行清淚,反射着冰冷的月光。
“她很安全!”張嶺以安慰的口氣說道。
突然暴起,抓住他的衣領,問道:“她在哪兒?”
“城南百花坊!”張嶺握住她的手說道。
看向張義昌所在的方向,眼中透出恐懼的光芒。
張嶺忙道:“放心,他們還不知道。”
“一定不能讓他知道。”壓低聲音說道。
張嶺連連點頭。
突然掙脫了他的手,說道:“你就不該找她的,你知道了,那老賊也遲早會知道的。”
“放心吧!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她的。”張嶺信誓旦旦地說道。
“就憑你?”冷笑道:“你不過就是條狗,一條喪家犬。”
張嶺的臉上抽搐了一下,眼神中透着無盡的悲傷。
“你不該找她的,不該……”唸叨着,精神也變得越來越緊張。
在她就要失控的時候,張嶺趕忙抱住她,在她耳邊說道:“放心,她和柳晏在一起,沒人能傷害她。”
聽見這話,這才逐漸放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