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勳滿懷失望地回到宮裡,立即接到稟報,說女皇已經快要不行了。李勳急命鑾駕快速趕往留仙宮。擡着鑾駕的力士們跑得氣喘吁吁,速度逐漸慢了下來。李勳乾脆從鑾駕上跳了下來,一路飛奔而去。但跑到留仙宮門口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世間從來沒有母子之間的相愛相殺,但在這個特殊的家庭裡卻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着。女皇一共有四子二女,傳說長女安定公主乃是爲女皇親手掐死,用來陷害當年的王皇后;長子猝死,死的不明不白;次子則是被逼自盡。之後就輪到他了,當太子,做皇帝,被廢黜,被囚禁,朝不保夕。最後是自己的弟弟,仍然是做太子,當傀儡,然後因爲說錯了話,親眼看着自己的妻子被殺。好在歲月不饒人,他終於等到了機會,終於結束了這段荒唐的歷史。
然而,那個躺在淒冷宮殿裡的白髮老婦始終是他的母親,雖然她不肯承認,但她的行動已經表明她後悔了,她在彌補自己的過失。政變之前的這幾年,她竟越來越像個老母親了。她變得嘮叨,變得糊塗,也變得心慈手軟。不然的話,那場政變根本不可能成功。
一個人在門前踟躇了許久,李勳整了整衣服,邁着不緊不慢的步子走了進去。女皇並沒有躺着,而是靠做在臥榻上,彷彿在等待着。
“母親!”李勳微微躬身行禮。
“你來了!”女皇淡淡地笑着,伸出一支幹枯的手。
李勳猶豫了一下,還是靠了過去,握住了那隻冰冷的手,竟忍不住要掉淚。
“趁我還有一口氣,想知道什麼就問吧!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疑問。”女皇道。
他當然有疑問,可剛要開口,卻又被心底的那些不忍所阻,她就要死了,追究那些過往之事還有什麼意義呢?
“你不說,我也知道。”女皇一直保持着淡然的語氣,或者說那是一種無力,她已經沒有多餘力氣將任何感情表達出來,“首先,你那可憐的長姐不是我殺的,而是王氏。不然,我爲何會殘酷地報復她?”
李勳茫然地點點頭,相較於外界的傳聞,他寧肯相信這個說法。至少這種說法會讓自己好受些。
“你大哥的死也沒有什麼陰謀,他自小體弱多病,又常常憂心家事國事,精力耗盡,猝然而逝。所以破例追贈爲皇帝。”
這一點,李勳倒是不怎麼懷疑,於是又點了點頭。他等着母親繼續說下去,看她如何解釋二哥被勒令自殺的事。但女皇卻說得很簡單:“你二哥的死,我有責任,但絕不是我下令逼其自殺的。”
“如果不是你下的令,爲什麼兇手沒有受到懲罰?”李勳顯得很激動。
“那是因爲我不想再失去一個兒子!”女皇的情緒開始有了起伏,“你不妨想想,你二哥死了,誰纔是獲益最大的人。至少不是我這個揹着殺子惡名的母親。”
“難道是四弟?”李勳驚恐不已,一下子想到了丹陽王,因爲那個時候他剛剛即位。
女皇搖了搖頭,道:“我原本也以爲是他,後來也曾認爲是你和你那個不安分的媳婦。至於到底是誰,我不想查清楚。因爲那樣的話,你們兩個至少要死一個。”
李勳不吭聲了,他了解自己的四弟,更瞭解妻子韋氏,在他們兩個人之間,最有可能是兇手的是後者。或者,女皇已經查出誰纔是真正而兇手,只是她不願說罷了。
女皇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緩了一陣,道:“其實,你們應該還有一個兄弟,但不是我親生的。我憋住最後一口氣等着你回來,就是要告訴你這件事。”
“什麼?”李勳愣住了。
女皇道:“人之將死,往日模糊的記憶竟突然變得清晰起來。我也是纔想明白,那是個怎樣的陰謀。當年,我身邊有一個小宮女,受到你父皇的寵幸,懷了一個孩子,但你父皇並不知道。隨後,她被送給玄奘,又被玄奘安置在感業寺。在那裡,她生下了一個孩子。我原本以爲那個孩子就是柳晏,但經過調查,發現年齡對不上。後來,我親至感業寺調查,發現是個女孩,叫慧心。但後來有證據表明,慧心只是被拿來掉包用的。那個宮女生下的是一個男孩,後來被送到岱宗悉心培養,以便將來實現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你父皇發現之後,去找岱宗的人理論未果,於是以王氏犯罪爲藉口,派人將他殺死。”
“這……”他隱約聽說過岱宗的傳說,只是沒料到還有這麼一段往事。
女皇面露疲憊,氣息弱了很多,繼續說道:“娘想要告訴你的是,不要以爲當上了皇帝就萬事大吉了。在你的周圍,有很多人虎視眈眈,更有一些你無法想象的力量基於各種目的攪動着風雲。我的時間不多了,不能一一跟你講清楚,以後有什麼不懂的地方,可以去找柳晏……不過,你也要防備着他……”
她總算把想說的話講完了,但也耗盡了最後一點精力,慢慢閉上了眼睛。
“母親!”李勳終於哭了出來。
……
千里之外,錦繡山莊。錦繡夫人幾乎同時結束了生命。在此之前,她也跟自己的接班人薛錦進行了一番對話。她自始至終都知道薛錦是舊府軍的當家人,只是一直沒有說破罷了。薛錦正在悲痛之計,忽見秦鸞走了進來。她並不認識秦鸞,只當是山莊的婢女。
但一個婢女又不可能穿得如此華貴,於是她頓時生疑,問:“你是何人?”
秦鸞打量着她,表情很是玩味,道:“我想,我該叫你一聲姑姑。”
聽見這話,薛錦已然明白了來人的身份,她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親人,如果非按血緣關係去找,那隻能是秦氏的後人。如今,秦氏的後人,似乎只有一個秦鸞。想清楚之後,她問:“你來幹什麼?”
秦鸞看了一眼剛剛嚥氣的錦繡夫人,道:“她把錦繡山莊留給了你,你應該知足了。至於舊府軍,該還給我了吧!”
“哼哼……”薛錦覺得可笑,“我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竟敢跑到這兒來口出狂言。”
秦鸞道:“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只是來通知你一聲。我答應過一個人,儘量不殺你。所以,你還是乖乖把印信都教出來。”
“放肆!”薛錦怒吼一聲,將門外衆人都引了進來。“把她給我……關起來。”
然而,讓她意外的是,那些原本對她唯命是從的手下,卻像個木頭人一樣一動不動。
薛錦立刻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其實,她老早就感覺到了舊府軍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只是隨着廬陵王順利回京,順利發動政變,順利即位,她忽視了這種不同尋常的改變。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竟是多年不見的薛燕。她提着劍,身姿飄逸,看上去這些年武功精進不少。一進門,她便衝秦鸞點了點頭,然後纔看向薛錦。
薛錦不禁有些慌了,忙問:“燕兒,你又來做什麼?”
薛燕躬身行禮,懇切地說道:“我是來報恩的,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畢竟是您和老夫人把握養大,這份恩情,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忘。”
“好,那你就幫我殺了她!”薛錦指着秦鸞。
薛燕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幫你殺人,我來只是爲了確保她不會殺了你。”
“你們……”薛錦更慌了,不經意退後了幾步,與秦鸞拉開距離。
秦鸞得意地笑了起來,道:“不管怎麼說,你也是秦家僅剩的一點血脈,我不想殺你。至於舊府軍的印信,對我來說已經可有可無了。因爲舊府軍上下,已經全部發誓效忠於我。接受現實吧,趁你還不算老,不如找個好男人嫁了,多生幾個孩子,給老秦家開枝散葉,也不枉祖父如此疼愛你。”
“不,這不可能!”薛錦連連搖頭,道:“我知道你們暗中做了手腳,但絕不可能控制舊府軍的全部力量。廢話少說,動手吧!”
說着,她立即從身後拔出兩把短劍,作出防守的姿勢。
秦鸞苦笑了一下,衝薛燕擡了擡下巴,道:“交給你了。”說完,她便擡腳離開了房間。
薛燕雖然不情願,但還是緩緩拔出了佩劍,勸道:“夫人,你又何必如此固執呢?實話跟你說吧,在這幾年中,舊府軍的人要麼被我二哥收服了,要麼被替換了。”
“這不可能,絕不可能!”薛錦仍然堅持,舊府軍一向以保護李唐神器爲己任,怎麼會屈從於柳晏這個女皇的走狗?
薛燕似乎知道她是怎麼想的,繼續勸道:“就連神仙也要討生活,何況是人呢?舊府軍縱有神聖的使命和崇高的理想,卻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也要生活,也要養家餬口。”
“叛徒,是沒有好下場的。”薛錦詛咒道。
薛燕反駁道:“他們和我一樣,沒有背叛任何人,他們只是想明白了,要爲什麼而活。不是爲了皇帝,更不是爲了你,而是爲了他們自己,爲了他們的家人。”
“你們這是在謀逆!”薛錦仍然頑固不化,威脅道:“陛下一定會知道這件事的,他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薛燕不想在勸了,對於這樣的人,必須將她徹底擊敗,她纔會好好聽你說話。所以,她挺直了劍,說道:“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