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河畔,一棵垂柳,晨風輕柔,柳枝輕搖。斑駁的樹幹上,一片樹皮突然裂開,顫動了幾下。不,那不是樹皮,而是一種善於僞裝的蝴蝶,它的翅膀一面是枯葉樹皮般暗淡的顏色,一面是織錦團繡一樣的光彩。它展開翅膀,迎着初升的太陽,汲取能量。當樹葉上的露珠漸漸消散,它也渾身充滿力量,振翅高飛,翩翩起舞。
不遠處便有一座精緻的小院,房舍並不規矩,但院中花團錦簇。熟悉這個地方的人都知道,這一帶叫百花坊,乃是花農聚集之地。蝴蝶越過藤蔓纏繞的院牆,在庭院之中翻飛,最後落到一棵石榴樹上。石榴本是尋常之物,但它卻被一股不同尋常的芬芳吸引過來。
一間小室中,阿措悠悠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推了推還在熟睡的柳晏,不無驚喜地說道:“來了一隻奇怪的蝴蝶哎!”
“蝴蝶能有什麼奇怪的?”柳晏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阿措翻身下地,開門跑到石榴樹下,好奇地盯着那隻停在樹葉上的蝴蝶。這蝴蝶似乎覺察出了什麼,立即又展開翅膀飛了起來,最後落在阿措的指間。
“你從哪兒來,我怎麼從來沒見過你?”阿措問道。
蝴蝶煽動了幾下翅膀,似乎在迴應她。
突然,有人在外敲門。
阿措看了大門一眼,身影慢慢變得虛無。但她終究沒能徹底消失,只得隱藏在花叢中。
房內的柳晏聽見敲門聲,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側耳傾聽。敲門聲又傳了過來,而且很有節奏。柳晏放鬆下來,穿好衣服出來開門。經過石榴樹附近時,他瞥見了躲在花叢中的阿措,趕忙小聲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阿措站起身來,有些幽怨地說道:“我……我無法隱身了。”
柳晏伸手拉過她,不禁笑了起來,“這是正常情況嗎?”
阿措點點頭,“再過些日子,我就會變成正常人了。”
柳晏大喜,但見她神情之中有些惋惜之意,便輕撫着她的秀髮說道:“委屈你了。”
阿措搖了搖頭,“這是我心甘情願的。”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柳晏對她說道:“你先回屋裡。”
阿措乖巧地點了點頭,穿過花叢,回到竹林後的小屋裡。
柳晏這才走到大門口拉開了門栓。
來人是個八九歲的小姑娘,手裡拿着一封信。她見柳晏出來,便雙手將信封遞給柳晏。
“竹兒!”柳晏的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接過信之後,從腰間的錢袋中掏出一小把銅錢遞給她。小姑娘卻搖了搖頭,伸手比劃了幾下,然後轉身跑掉了。
柳晏拿着信回到房內,看見阿措正在跟一隻很奇特的蝴蝶玩。但他現在沒興趣欣賞,手上的那封信讓他略顯擔憂。雖然還沒有拆開,但他輕嗅了一下,已經猜出是崔玄微寫的。這是因爲崔玄微用的墨是他自己製作的,獨一無二。
阿措也注意到那封信,忙問:“誰來的信,你怎麼不看看?”
柳晏苦笑道:“我還沒想好要不要看這封信。”
“爲什麼?”阿措思索着說道:“到底是誰來的信?”
那隻蝴蝶似乎被信裡的墨香所吸引,翩翩飛了過去。
柳晏一邊欣賞着這隻色彩奇異的蝴蝶,一邊說道:“這是老師來的信。如此就說明我的詐死之計被發現了。當然了,我原本也沒指望能瞞住他們多長時間,只是想擾亂他們的判斷罷了。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被識破了。”
“信都寄來了,說明崔公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下落。我們是不是又要搬家了?”阿措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柳晏笑道:“別擔心,他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兒。信封上有磨損的痕跡,應該是輾轉了很久才送到這兒。”
阿措鬆了口氣,隨即又問道:“一封信而已,你爲什麼不敢看?”
柳晏笑了笑,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思慮片刻,他把信交給阿措,“你看看就知道了。”
阿措趕忙拆開看了看,眉頭微皺,“我看不懂他在說什麼!”
柳晏接過那封信看了看,隨後輕嘆了一聲,“我本以爲會是上官蝶猜到了我的詐死之計,怎料是皇帝大發善心,誤打誤撞。這可真是世事難料啊。”
阿措撇了撇嘴,“在你眼中,她就那麼聰明嗎?”
柳晏覺得奇怪,起初阿措極力撮合他和上官蝶,盡說她的好話,可後來一提起上官蝶說話就酸溜溜的。他只得岔開話題,“老師想讓我回朝,你怎麼看?”
“爲什麼要回去,你就那麼想做官嗎?”阿措有些不滿地說道。
柳晏忙道:“我沒說要回去,這不是問你的嗎?”
“你要不想回去,何必有此一問?”阿措又道。
柳晏覺得她的情緒有些不正常,於是把信放到一邊,扶着她的肩膀問道:“怎麼了,不高興了?”
阿措掙脫開,扭過臉去,確實顯得很不高興。
柳晏很是疑惑,不知她爲何如此,追問道:“到底怎麼了?”
阿措竟抹起眼淚,說道:“剛剛說的,你竟忘了。”
柳晏突然想了起來,忙問:“你是說變人的事?這不是好事嗎?”
“對你來說是好事!”她的聲音充滿了委屈。
柳晏心中瞭然,在他看來,成人還是成仙只是一個簡單的選擇,但在阿措卻是個艱難的抉擇,而且這個抉擇意味着“犧牲”,爲他而做出的犧牲。
“你後悔了嗎?”柳晏輕輕抱住她。
阿措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就是有些害怕。”
“害怕?”柳晏不能理解,“害怕什麼?”
阿措轉過身,看着他,“成仙要經歷天劫,成人要經過蛻變。但蛻變的過程極爲兇險,我是怕萬一不成功……”
“別怕,有我在!”柳晏盡力安撫,“不過,何謂蛻變?”
阿措看着那隻蝴蝶說道:“就像毛毛蟲變成蝴蝶一樣。”
柳晏並未見過毛毛蟲是如何變成蝴蝶的,仍舊很難理解她的意思,於是問道:“你說的危險是指什麼?”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聽說能蛻變成功的百里無一,而且蛻變之時可能會招來一些妖魔鬼怪。”阿措很是擔心地說道。
柳晏這才明白何謂“兇險”,何謂“犧牲”。會不會招來妖魔鬼怪先不說,單就是那不到百分之一的成功率就已經足夠讓人憂心了。
“爲什麼不早說?”柳晏很是後悔,“當初我若知道會如此兇險,斷然不會讓你選擇這條路。”
阿措搖了搖頭,伏在他的肩頭。
柳晏已然知道答案,這當然都是爲了他。
“放心吧,有我在,你一定能度過劫難。”柳晏緊緊抱住她,堅定地說道。
……
風神當初答應張義昌要復活他的兒子張萎,但眼看日期將近,風神卻沒有任何動作。張義昌決定找風神問問情況。
這一日,風神再度降臨,張義昌便代替馮包來服侍她。
完事之後,趁着風神心情大好,他便問道:“夫人,不知小兒復活的事能否如期進行?”
風神笑道:“放心吧,我不是正在做準備嗎?”
張義昌並不知道她究竟做了哪些準備,因爲這些天她幾乎是在吃喝玩樂。
“你們這些凡夫俗子,當真以爲本神只是爲了享受魚水之歡嗎?”風神冷笑道:“我是在採集陽氣,以便讓你那兒子起死回生。”
張義昌不知她說的真假,只得姑妄信之,“夫人若是還有需要,我再找些人來。”
風神搖了搖頭,“不必了,已經差不多了。”
張義昌大喜,趕忙謝恩。
風神又道:“待功成之後再謝吧!”
三日後,張義昌按照風神的指示,將張萎從水晶棺裡移到專爲風神準備的房間裡。
風神命馮包和張萎並排躺在一起。
馮包嚇得渾身哆嗦,卻又不敢不從命。
“你先回避!”風神轉身對張義昌說道。
張義昌看了兒子一眼,也只得從命。
風神看着戰戰兢兢的馮包,揮袖除掉他身上的衣服,然後騎在他身上。
馮包過於緊張,竟無法行事,“夫人,您究竟要幹什麼?能不能把這個死人弄走?”
風神不禁皺眉,只得安慰道:“你不是說想要富貴嗎?過一會兒,你就能成爲像他那樣的公子,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我把這個死人放在這兒,就是要把他身上的氣運傳給你。”
“果真?”馮包雖然不知道風神的真實身份,但知道她不是凡人,於是身體漸漸有了反應。
風神將手分別放在馮包和張萎的頭上,然後虛空一抓,將兩人的魂魄抓了出來。隨後,她又將兩手交換,使得兩人的魂魄進入不同的身體中。
這時,張萎的屍體突然抖動起來。風神趕忙將其摁住,對其說道:“稍安勿躁,天亮之後你就能活過來了。到時,你就是張家公子。”
張萎的屍體這才慢慢安靜下來。
風神從馮包的身體上下來,命張義昌將水晶棺擡進來,重新把張萎的屍體裝了進去。
“爲什麼又要裝進去,沒有成功嗎?”張義昌看着兒子的屍體,擔心地問道。
風神指着馮包說道:“我已將張萎的魂魄移到他的身體裡了。”
“借屍還魂?”張義昌這些日子對類似的知識也有所涉獵,所以一下子就猜到了。
風神點了點頭,又指着水晶棺說道:“馬上把這具屍體燒掉。”
張義昌看着馮包,雖說兒子的靈魂在裡面,但怎麼看怎麼不舒服。
“事不宜遲!”風神催促道:“否則他就會變成厲鬼找你算賬。”
“是!”張義昌趕忙命人將水晶棺擡了出去。
屍體被燒掉之後,馮包或者說是張萎,便醒了過來。
“爹!”張萎迷迷糊糊地叫了一聲,“我不是死了嗎?”
張義昌喜極而泣,指着風神說道:“兒啊,封夫人又把你救了回來。”
張萎大喜,趕忙爬起來給風神磕頭,只是感覺身體不是太聽使喚。
風神把借屍還魂的事說了,並警告他:“這事務必要保密,否則你我都要遭天譴。”
能活過來比什麼都好,張萎連連點頭,發誓一定保守秘密。
歡喜之餘,他的臉色又變得難看起來,咬牙切齒地說道:“柳晏,你等着,老子定讓你生不如死。”
張義昌這才知道,當初他是死在柳晏手上,忙道:“兒子,你放心,爹一定替你報仇。”
“又是這廝!”風神也怒不可遏。
“老爺!”門外傳來張嶺的聲音。
“一定是有消息了。”張義昌激動地說了一聲,然後命張嶺進來。
風神的身影則突然消失。
張嶺進門之後,看了一眼馮包,沒有說話。
“不礙事,都是自己人,有什麼消息快說!”張義昌忙道。
張嶺又瞟了馮包一眼,這才說道:“還沒找到柳晏的行蹤,但小人推測,他應該藏在神都。”
“推測?”張義昌有些不滿,“理由呢?”
張嶺道:“因爲崔玄微的那封信繞了一圈又回到了神都,可惜負責追蹤的探子失了手,沒有找到具體的地點。”
“他應該就在神都。”張萎(馮包)忙道,“要是我,也會這麼幹的。”
張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搭理他。
張義昌忙道:“張嶺啊,我已經收他爲義子,以後他就是家裡的少主人。”
張嶺一驚,本想勸張義昌三思,但還是忍了下來。
張萎無奈地搖了搖頭,衝着張嶺苦笑了一下。
“你先下去吧!”張義昌對張嶺說道:“有消息立即稟報。”
張嶺應了一聲,躬身退出。
張萎沒有把張嶺的態度放在心上,他關心的還是找柳晏復仇。略一思索,他接着說道:“這事兒還得求風神幫忙。”
風神突然現身,說道:“我已經找到他了。就在南城百花坊一帶,因爲那裡突然多了些避風幡。”
“有勞夫人了!”張萎打了個躬,接着說道:“下面的事就好辦了,看我不玩死他。”
張義昌忙道:“沒時間玩了,皇帝和崔玄微也在找他。而且我料定,等封禪的事結束後,皇帝就會利用柳晏來對付我們。所以,必須儘快除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