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傢伙已經會看人臉色,大概是感覺到她的語氣不善,小傢伙不笑了,嘟着小嘴,皺起眉頭看着她,很嚴肅的樣子。
歐陽玉衍直起腰,又恢復了雍容高貴的氣度:“把孩子帶回房去,我們不走!”
奶孃不敢多話,連忙答應一聲,抱着孩子走了出去。
袁愚茤急忙拉上障子門,走到歐陽玉衍身邊,急切地道:“大公子!”
歐陽玉衍沉着臉,瞟他一眼道:“誰讓你擅作主張的,我說過要離開麼?”
袁愚茤茫然道:“可是……,咱們……,是!屬下知罪!”
歐陽玉衍重重地“哼”一聲,道:“我被不滿、憤懣、仇恨,或者……還有那麼一點嫉妒,迷亂了神智。這一次,遙兒做的漂亮,我敗得心服口服!我栽在她手裡,不冤,那些不甘、那些憤怒,便也煙消雲散了,我現在很清醒!”
歐陽玉衍在房中緩緩地踱着步子,一步一尺,緩慢而力,量出幾步後,她緩緩站定身子,仰首望了半天屋頂的承塵,低聲道:“我要擴充官場中的人脈需要錢,我要聘請江湖奇士爲我所用需要錢,就算打聽消息、買通門路,都需要錢!”
她長長地吸了口氣,道:“我已無顏向家族求助,事已至此,家族怕也不會再給我投入,我需要自己的資金來源,現在還能受我支配的生意還有多少?”
袁愚茤定了定神,答道:“咱們保全了一些產業,還有一大筆財富……”
歐陽玉衍截口道:“坐吃山空?”
袁愚茤忙道:“不不,現在這些錢,都轉化成了生意。一本萬利的生意!道人與河內老尼、還有那個秦人深受女王寵信,這幾個人都愛財如命,咱們的生意現在都和他們掛靠在一起,藉助他們的勢力,無往而不利……”
當初孔如風就已告訴過歐陽玉衍,說女王奉若神明的那三位活神仙,實際上是幾個江湖騙子。之後。因爲這幾人深受女王寵信。歐陽玉衍覺得有利可圖,曾派人和他們接觸,陸續把一些生意掛靠在他們名下。
由此。對這幾個人的事情,歐陽玉衍也知道的越來越多,那位據說能知過去未來、每日只吃三粒米的河內老尼,常常大魚大肉。這事兒她很清楚。
河內老尼擁有授戒收徒的特權之後,只要有孝敬給她。她便爲人剃度,不分良莠地發放度碟,以致許多青樓**爲了逃避稅賦、隱瞞財產,也紛紛做了她的弟子。以致門下烏煙瘴氣,這事歐陽玉衍也很清楚。
再比如那位道人留連地方不返,到處作威作福。還有那個秦人斂財受禮的諸般作爲。不過這些事和她全無關係,她只知道藉助這幾個人的勢力。她的貨物哪怕是違禁品也能暢通無阻,穿城過阜不但不用上稅,就連運輸都可以藉助朝廷驛運之力,不需要她花一分錢。
如今她極需用錢,跟這三個神棍合作來錢又最快,她幾乎把所有的浮財都投了進去,壯大她掛靠在這三個神棍名下的生意。
歐陽玉衍聽袁愚茤解釋了一番,緩緩點頭道:“嗯!憑此一端,我們當然不可能恢復在顯墨時那般實力,但是積蓄一年、兩年、最多三年,我們便有了一搏之力!”
歐陽玉衍霍然轉向袁愚茤,沉聲道:“這一次,遙兒幹得漂亮!我很開心,因爲打敗我的人,並不是一個泛泛之輩!可是,她再了得,終究還是一個人,是人就會出錯,她不可能一直贏下去!”
歐陽玉衍攥起了拳頭,不知道是說給袁愚茤聽,還是給自己打氣:“今日臥薪嚐膽,來日必與她一較高下!”
……
雪紛飛,紛飛雪。
窗前那盆水仙開花了,幽香撲鼻,院中那株川西小米分也開花了,紅豔勝火。還有就是,遙兒不負所望,一局妙奕,砥定乾坤,安軻很是歡喜。
冬季幾乎從不踏出房門的安軻因爲歡喜,忽然有了興致想到院子裡賞一賞那株紅梅,於是,船孃便趕緊張羅起來。
裡三層外三層的衣賞先穿上,再套上銀針海龍皮的裘袍,戴上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外罩一件雪狐皮的鶴氅,腳下一雙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懷裡袖着一隻暖烘烘的手爐,纖細的脖頸上纏了一條大貂鼠的風領。
風領纏了足有三圈,結果一張清麗精緻的小臉,就只剩下一雙大眼睛了,原本挺拔可人的嬌軀也變成了一隻笨拙的熊寶寶,態寶寶費力地踱到院子裡,就開始呼呼地喘氣,繞着那一樹紅梅只欣賞了半柱香的時間,船孃便張羅着請他回暖房。
於是,安軻打道回府,緊接着就是摘下秋板紫貂皮的昭君暖套,解下大貂鼠的風領,脫去雪狐皮的鶴氅,卸下銀針海龍皮的裘袍,脫掉鹿皮駝絨內襯的小靴,然後又是外三層裡三層,等他從一隻笨拙臃腫的熊寶寶,重新還原成一個清秀君子的小兒郎,額頭都沁出汗來。
安軻格格地笑,他覺得很有趣。
船孃本來還擔心他會受了風寒,擔心他會累着身子,可是看見公子那快樂得像個淘氣小男孩的樣子,她心裡滿滿的都是感動,只覺一向靜若曇花的公子能這般快樂一笑,便什麼都值了。
彌子暇聽家人稟報,冬季從不出房的大小姐跑到院子裡賞梅花去了。
彌子暇先是嚇了一跳,繼而勃然大怒,安軻身子虛弱,怎能受得了風寒侵襲,這些下人越來越不像話了,竟然不勸阻着些!
獨孤宇趕緊又奔了安軻的小院,到了院中,安軻卻已回房去了,彌子暇站在門外,側耳聽着安軻用輕咳但極歡喜暢快的語調都船孃說着話,原本的震怒不知不覺便散去了。
……
今天臨安官員和士紳們宴請的人是監察御史王幫。
朝廷每年都會派監察御史巡訪各府郡,他們管的事情很雜。吏治民情、司法訴訟、徭役差派、府學教化,無所不包。他們一般很少直接插手地方政務,但是他們有權在回京後,把一路見聞詳細地稟報給女王。
這種特殊的“調研員”,雖然官兒不大,但是權力太重,所以地方上從來都不敢怠慢。而這位名叫王幫的監察御史不但自身負有替天子察訪民情的特權。他的長兄還是鳳閣舍人兼吏部侍郎。有這一層關係,地方上的官員自然更加阿諛。
這場接風宴既不能顯得過於奢華,又不能掉了品味。臨安令柳徇天可是煞費了一番心思,酒筵辦得大方得體,賓主盡歡。待這場盛宴結束時,鵝毛大雪也停了。滿城銀裝素裹,份外妖嬈。
柳徇天想安排王御史住到自己府上。剛剛對他說明心意,王幫便笑起來:“柳府君一番美意,助心領了。不過來時我就已經先以書信告知了吉兄行程,說是要住在他的府上。與他抵足而眠,一敘離別之情的。”
王幫說着把一個人拉到面前。柳徇天認得此人是明堂尉吉象,臨安的明堂尉職權和身份都比較特殊。
他是縣尉。負責執法治安,但不是負責普通坊市。而是負責宮城。宮城的範圍不止包括皇宮大內,皇宮大內之外那些地方,有各衙的差役、有灑掃的工人、有馬伕廚子,平時難免也有偷雞摸狗、打架鬥毆的事情。
這臨安的明堂尉,就是專門負責宮城範圍內的治安和一般刑事、民事案件的。如今俊下臣擔任的就是臨安合宮尉,而這臨安明堂尉就是吉象,因爲合宮是女王的居所,所以吉象是俊下臣的直接下屬。
吉象此人性情果毅、沉默寡言。在臨安官宦的圈子裡不是個很引人注目的角色,平素參加的一些酒宴應酬也極少,所以柳徇天對他印象不深,只記得此人形容嚴肅、不苟言笑,卻沒想到他與這位王御史如此熟稔。
王幫見他微露驚詫之意,便笑着解釋道:“某與吉兄相交久矣,當年我二人在進京趕考路上便結識了。我二人一同赴京,又同租一處宅第備考,一同考中進士,算是多年的老朋友了。”
吉象向柳徇天牽了牽似乎因爲不常笑,早就顯得僵硬了的臉部肌肉,嘴脣嚅動了一下,就算是向他打過招呼了。
王幫連稱客氣,吉象雖不苟談笑,話也比較少,這時也知道該說句話了,連忙幫腔說上幾句,柳徇天這才罷休,只是攜了王御史的手,把他送出酒樓,直到他和吉象登車離去,柳徇天才向今日赴宴的臨安衆官員士紳一一告辭,大家各自登車回府。
吉象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沉默寡言,但是對相交多年的朋友卻是談笑風生,總有說不完的話題,與平素模樣判若兩人。二人登車,一路賞着雪景,說着各自這些年來的發展和際遇,談笑間便到了吉府。
吉府坐擁三進院落,雖然稱不上華美,卻也寬敞、肅穆,很有官宦人家的氣派。
吉象回府後,少不得又叫家人整治了幾道小菜,以紅泥小爐焙酒,與好友當窗賞雪,再度言談。不知不覺到了晚上,吉象談興猶濃,叫人在客房鋪了兩人的鋪蓋,掌起燈來,繼續喝酒聊天。
這時二人早已說完這幾年各自的發展,王幫正講起他一路上的種種見聞,對吉象笑道:“吉兄,來時路上,我偶然聽見一樁傳聞,說是洛州錄事參軍綦連耀有天命在身,綦連家的宅第有王氣。哈哈哈,坊間還有人說,綦連耀生有兩子,大兒名大覺,小兒名小覺,這兩個覺,便是兩角麒麟之意。”
王幫酒喝的多了,舌頭已經有些大,但是聲音倒還清晰:“他們還說,綦連耀,這個耀字拆開就是光翟,喻意光宅天下,江山之主!你說……可不可笑?”
吉象一聽,不由暗吃一驚,酒意都醒了幾分,連忙問道:“王兄可把此事報與了天子?”
“噯!無稽之談!完全是坊間小民以訛傳訛的無稽之談!”王幫揮揮袖子,大笑道:“綦連耀不過是洛州的一個小小錄事參軍,王氣天命?光宅天下?可笑!可笑!某豈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以此神怪之說蠱惑天子耳目呢!”
王幫說着,仿若已不勝酒力,往前一趴,伏到了案上。吉象連連搓手,急聲道:“王兄糊塗啊!這可不是小事,身爲人主,最忌憚的就是這種事,從古至今,不管是何等明君英主,但凡對這種消息,都是寧可信其有,不敢信其無的,你怎麼……”
王幫伏在案上,呼嚕聲大作。吉象推了推他,喚道:“賢弟,賢弟?”
王幫已然睡得熟了,全無半點知覺,吉象苦笑一聲,站起身來,在房中緩緩踱了幾步,終於下定決心,揚聲喚道:“來人,扶王御史登榻歇息!”
兩個小廝應聲走入,見吉象從牆邊架上摘下袍子,忍不住問道:“阿郎不歇息嗎?”
吉象道:“你們先侍候王御史睡下,某去書房處理一樁公事!”吉象說着,推門而去。
兩個小廝費力地拖起王幫,把他帶拉帶抱地弄到榻上,替他脫下靴子,蓋上錦被,因爲自家阿郎還要回來歇息,兩個小廝在桌上留了一盞燈,這才退了出去。
王幫側臥在榻上,呼嚕聲大作,兩個小廝一走,他呼嚕不停,一雙眼睛卻睜了開來,向門口一瞧,詭異地一笑。
他與吉象相交久矣,深知這位同年的脾氣稟性。這位仁兄心思深重,遇事素來不肯行差踏錯半步,王幫早就知道只要把這個傳言告訴他,吉象就絕不會漠然視之。
田承乾從同州郡拖回一條俊下臣的瘋狗,想讓它去咬姜德胥和遙兒。但是這條瘋狗已經威風不再,得讓它重新成爲女王器重的看家狗,纔有資格同姜德胥和遙兒叫板,所以田承乾用了一個最有效的辦法來讓女王姑母重新器重這條瘋狗。
他知道姑母最猜忌的事是什麼:謀反!他要做文章,只能從這個題目上下手。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