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繼墨堂”的作用比起當年來已不可同日而語,衆世家對這塊肥肉也是越來越眼紅。這麼龐大的一個組織,它所擁有的資源卻大半爲歐陽家所用,大家都不太滿意,所以他們早就開始進行調整。
彌子暇異軍突起地制衡了歐陽玉衍,歐陽家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利用“繼墨堂”的資源,這固然是彌子暇的本事和李太公的扶持,又何嘗沒有其他世家的推波助瀾?他們不希望歐陽家在繼墨堂中一家獨大。
眼下,他們越來越覺得歐陽玉衍留在“繼墨堂”中,只能不斷地給這個組織製造衝突和矛盾,她的想法和手段不僅與“繼墨堂”中幾位主要領袖愈行愈遠,距離衆世家的要求也越來越遠。
可是想要廢免她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如今歐陽玉衍自出昏招,老頭子們聞訊大喜,他們終於有了一個叫歐陽家無話可說的正當理由,開始揭開“繼墨堂”改朝換代的序幕了。不過,這個分寸必須的拿捏好,不能因此造成墨宗的分裂。
另外,儒宗再齊國窮途沒路,現在迫於田七娘的壓力。與他們越走越近,很多大事都共同商議、同進同退,算是一個盟友,可這個盟友又是他們潛在的競爭對手,既不能不予提攜,又不能不予防備。
忽然,林府迎疾步跑來。驚得那羣追在李太公身後乞食的白鵝“嘎嘎”叫着逃開,雙翅猛扇,激起一地塵土。
李太公皺了皺眉毛,不悅地道:“慌什麼?”
林府迎急急忙忙向他一揖,稟報道:“太公……遙兒失蹤……那沈人醉匹馬單刀,殺……殺向高井坊歐陽家去了!”
“沈人醉?是那沈人醉!”
李太公嚇了一跳,他早晨剛一聽說歐陽玉衍行刺擄人,就叫林府迎注意動靜了。他知道遙兒必然大怒,可他無論怎麼盤算,遙兒都不可能向官府求助。那是飲鳩止渴,今日之圍就算解了,明日朝廷的屠刀也要斬到她自己頭上。
而歐陽玉衍手中掌握着龐大的力量,遙兒也不可能自投羅網。遙兒最可能的作法就是登門向他求助。他派子侄到歐陽玉衍處盯着他,目的就在於此。
按照他的打算,正好趁機調停,解救那懷孕婦人的同時,讓理屈的歐陽氏再讓一步。多削減些權力出來分給遙兒,達到三足鼎立的完美結果。
可是……遙兒失蹤,她去了哪裡?
還有當初自己看好拉攏的沈人醉這又是爲何?
李太公瞪眼道:“沈人醉到高井坊歐陽家幹什麼去了?”
林府迎擦着汗道:“也許他……從什麼地方打聽到消息,以爲歐陽玉衍藏在那裡,所以……”
李太公不等他說完,就大叫道:“來人!來人!”
僕從們紛紛圍上來,李太公急吼吼地道:“快!備車,老夫速去高井坊!不要牛車,要馬車!快去,快去!”
“回來!多招呼些人手。以防不測!”
“回來!叫人趕緊去高井坊,務必封鎖消息,沈人醉大鬧歐陽家的消息,可不能傳出去!”
“你你你……,馬上把這個消息報知崔李王鄭幾大世家,哼!那幾個老不死的,老夫一早就傳了訊兒過去,全都不來,一個個在家裡頭算計、算計,等天塌下來。他們就什麼都不用算計了!”
“這……就是我說的性情沉穩、處事練達之人?想當初老夫還在彌子暇與他之間猶豫了許久……哎!”
林府迎乾笑、苦笑、訕笑,無言以對。
……
高井坊歐陽家的主人按輩份是歐陽玉衍的族叔,在臨安歐陽氏之中算是一位長者,所以他是最早一個離開的。因爲他要陪同老太公回去,因爲走得急,家眷妻小都拋在了後面。
少了主人在家主持大局,幾房兒孫又各自有些拋舍不下的東西,一直到昨天大隊人馬才離開,因此府上現在留下的人還很多。還需要兩三天的功夫才能全部撤走。
沈人醉快馬殺到,二話不說便踹門而入,大戶人家都有護院,歐陽家自然也不例外,歐陽家不但有武師,而且都是技擊高手,但是這些人當然不可能是沈人醉的對手。
一見人打上門來,歐陽家武師又驚又怒,上前就要攔阻,他們不攔還好。伸手一攔,沈人醉更相信歐陽玉衍就藏身於此了,唯恐被她得了消息溜掉,哪肯與這些武師廢話,雙方立即動起手來。
歐陽家許多大車已經裝好,準備運回衛地老家,所以留下的武師很多,問題是這羣狼招架不住頭猛獅。從大門口一路打將進去,勢如破竹,歐陽家死傷無數。
沈人醉一路殺將過去、搜將過去,一直衝到歐陽家宅院的最深處,所有的房舍、地窖全都搜遍了,所有裝好準備啓運的大車全都劈爛了。始終沒有歐陽玉衍的身影,也搜不到其他人。
沈人醉自語沉聲道:“人不在這裡!”
沈人醉轉身就往回衝,歐陽家剩下的武師已經學乖了。反正歐陽家主人不在,對歐陽家主人忠心耿耿的老管事也被沈人醉的長劍敲暈了,能不拼命他們是堅決不肯拼命了,一個個持刀揚劍吆吆喝喝地追着他們,卻隔着好幾丈遠,根本不敢靠近。
直到沈人醉等人決心離開,飛快地向前宅跑去時,他們的鼓譟聲才大了一些,嗷嗷叫着穩着步子“追”在後面,彷彿是給沈人醉送行。
“站住!”
沈人醉剛剛衝到前院門口,十幾個人就快速地衝了進來,李老太公叫人攙着,幾乎腳不沾地,看到他們才鬆了口氣,馬上瞪起眼睛大呼一聲,同時擺手叫人趕緊把他放下。
李太公看看碎在腳下價值連城的十二扇玉屏,再看看被風颳起一頭掛在樹梢的白綾,歐陽家跟遭了兵災似的狼籍一片,已經沒法看了。
李太公怒道:“你這混小子,要幹什麼?”
遙兒沉聲道:“老人家,請讓開!”
“讓開?”
李太公頓足大罵:“你這個愣頭青,還嫌闖的禍不夠大嗎?有什麼事。就不能來找老夫商量,你鬧成這般模樣,如何收拾?”
沈人醉笑了,笑得很冷:“這件事與你李太公又有什麼相干?老人家何必把事攬在自己身上!老人家請讓讓。小子急着去找回遙兒!”
“這件事,老夫還就管定了!”
李老太公凜然大喝:“你小子安份待着,這件事由老夫來處理。”
“小子等不及,請讓開!”
李老太公怒道:“不讓!你想走,就從老頭子身上跨過去!”
“呼”地一聲。沈人醉真從李老太公頭頂跨過去了。
沈人醉一個縱身從李太公頭頂飛過,身子落在大宅門口,雙足只一點地,又呼地一聲飛起,越過門外的照壁,只聽照壁後面希聿聿一聲馬嘶,馬蹄驟響,想必是他直接落在了拴在照壁外的馬背上,已然快馬加鞭離去。
“咦?這混小子……”
李太公眼前空空,一時有些茫然。
林府迎訕訕地問道:“太公。現在怎麼辦?”
……
安軻坐在窗口,雙手墊着圍欄,尖尖的下巴搭在手背上,靜靜地看着園中的秋色。
一件淺白色綴紫色小花的窄袖半臂長衫,顯出了他柔弱的身子,長長的眼睫毛微微有些憂鬱地眨動,似乎在沉思,其實他什麼都沒有想,全部的心神似乎都散落到了這園林的一草一木中,與它們一起沐浴着溫暖的秋陽。
這是他一天裡最愜意、最輕鬆的時刻。
“阿妹!阿妹!”
彌子暇興沖沖地趕進來。
安軻只把頭慵懶地扭了扭。睨了眼跑進來的胞兄,道:“什麼事這麼着急?”
彌子暇仰天打個哈哈,就在妹妹旁邊坐下,欣然道:“歐陽玉衍按捺不住。自出昏招,昨夜居然派人去刺殺遙兒!”
安軻吃了一驚,漂亮的大眼睛驀地張大了一下,但是馬上就平靜下來,兄長這麼神采飛揚的,可見遙兒必然有驚無險。
彌子暇果然沒有再提遙兒的事情。而是得意洋洋地說起了老頭子們的反應:“這下可有了藉口,可以名正言順地罷黜她了,咱們的謀劃必能成功!”
彌子暇倒了杯水,咕咚咚地喝下去,又喜氣洋洋地道:“安軻端地了得,帷幄之中巧妙運籌,便造就了一位新的顯墨之主!”
安軻依舊伏在欄上,恬靜地看着兄長放下水杯,抹去嘴邊的水漬,輕聲道:“你覺得,是咱們成就了遙兒?”
彌子暇洋洋得意地道:“難道不是?”
“不是!”
安軻輕輕直起纖腰,秋陽掠過他黑的頭髮、白的肌膚,亮麗照人。
“我們爲什麼不選別人?因爲別人沒有這個資格!阿兄,這是人家自己的本事,不是誰都能成爲這個人的!她具備所有這些條件,我們只是把這些潛在的條件激發出來,讓所有人都想起來,她就是最合適的那個人罷了。這就像……”
安軻歪着頭想想,調皮地一笑:“就像一位大族長要分家產,族中兄弟爭得你死活,誰也不讓。還有許多親戚朋友,都想着要幫着與自己最親近的那個人多分些好處,如果就這麼爭下去,很可能整個家族分崩離析,大家一起完蛋。
可是卻有這麼一個人,他的威望、名聲、地位,和與這戶人家的關係,足以讓他成爲那個最好的調停人,而且所有的人也都服氣他,只是他沒有想做這個和事佬,正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也沒想到他。而我們……偶然想到了!”
安軻今天的精氣神兒比較飽滿,說話清晰有力,而且很悅耳。
他接過哥哥遞來的水杯,秀氣地潤了潤喉嚨,繼續說道:“遙兒姐姐就是這個人,她的出身讓女王放心;她與田氏的密切關係,使得可能的最大一股阻力,會成爲最贊成她來做這個調停人的力量;
她在南疆出生入死,與各方酋領結下的友情,使得他們信任她。願意接受她的安排。她與咱們隱墨早就結下的密切關係,使得各大世家信任她。如此種種,註定了這個人選只能是她。我們就算有再多的計策,如果那個人不是她,也根本不可能成功!所以……”
安軻凝視着兄長,認真地道:“千萬不要認爲,是我們造就了她。如果你覺得這是我們對她的一種恩惠,那我們早晚會失去她的友誼!”
彌子暇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仔細想了半晌,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明白了,我們只要把自己永遠擺在一個朋友的位置就好!”
安軻欣然點頭。
彌子暇道:“我本來覺得,各方力量都按捺不住了,這時我們隱墨反而不妨躲到後面。如此說來,我該馬上看看能給她提供什麼幫助纔是……”
這時,有人在門口稟報:“阿郎!”
彌子暇扭頭一看,見是自己的貼身隨從,問道:“什麼事?”
那人道:“剛剛收到消息,沈人醉殺到高井坊,把歐陽家砸了!”
“什麼?”
彌子暇喃喃地道:“沈人醉……沈人醉……不成,他要惹大禍呀,這事兒一旦張揚開來,傳到府君耳中,只怕要壞事……”
話音未落,又有一名隨從匆匆跑到門口,抱拳稟道:“阿郎,沈人醉怒闖歐陽府,李老太公聞訊趕去阻止了。”
彌子暇鬆了口氣,道:“謝天謝地,差點兒被他把事情搞砸了,這廝至於麼……”
那侍衛又道:“可是李老太公沒攔住他,沈人醉……又去砸第二家了!”
彌子暇一時凌亂在風中。
十幾個鮮衣怒馬的大漢簇擁着一輛駟馬高車趕到霽平市歐陽家,駛到照壁前面戛然而止。
車子還沒停穩,李老太公就從車子裡鑽出頭來,揮舞着手臂道:“攙我下去!攙我下去!那個愣頭青、渾小子在那裡,這回務必得給我……”
李老太公說話到一半兒,突然收住了聲音,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
兩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剛從照壁後面繞出來。一人拄着一個柺棍兒,氣喘吁吁,滿面怒色。這兩個老頭兒一個是王閥閥主,一個是鄭閥閥主。
李太公奇道:“你們兩個老東西怎麼來了?沈人醉那個混帳東西呢?”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