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垂,天空罕見一片火燒雲,燒的天空都通紅。
滿京城的人都涌出屋門來看,歡聲笑語,不過同屬一城,這熱鬧卻傳不進慎刑司。
慎刑司內依舊是這樣冷冰冰,空氣裡還瀰漫着血氣的味道,光線黯淡,黑黢黢地嚇人。
龍鱗衛們走起路來也輕手輕腳,唯恐驚擾了屋裡的人。
屋裡,關爭正在低頭彙報。
“回稟尊主,探子傳訊,說近來京城唯有動盪,似乎有另外幾波勢力到來。”
晏笈站案前負手寫字,一邊聽着,一邊應道:“哪些人?”
他持筆寫字,地面上扔着一大片寫廢的紙張。
“可能有南秦的人,其他的還未探查清楚。”關爭回話。
晏笈收了筆,一幅《千字文》躍然紙上,“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那字筋骨錚錚,怒猊抉五,渴驥奔泉。端的是一片蒼勁雄渾。
關爭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把目光往字帖上撇。
《千字文》,通常都是小孩子家初讀書時纔會學的。尊主雖然只喜兵法謀略,不擅文采,但多少······也不至於重新學習《千字文》呀。
而且吧——關爭算是跟在晏笈身邊資歷最老的人之一了,他清楚地知道,尊主對“文縐縐的文人玩意兒”的東西根本就是毫不感興趣。
原來他書法也不行的,還是老寧國公說尊主總要自己寫戰術文策,尊主這才下狠了功夫練過。
不過,怎麼他瞅着,尊主寫這幅《千字文》,那筆法字體的,可比寫戰書時候還用心······沒看見地面上都扔着那麼多廢紙嘛!
晏笈仔細端詳,看此幅字是寫了的幾十幅裡最好的,這才放下筆,等待墨幹:“那就讓他們多查一查,城門出入暗中戒嚴,但也不要驚起恐慌——省得給我添麻煩。”
關爭手指悄悄往東一指:“您說,是不是東海那邊?”
晏笈搖了搖頭:“不會是傷流景。他這人,最是狡猾陰毒無比,若是他想來齊京,你手下那些探子還沒那個本事能探查到他的行蹤。”
關爭懊惱地垂下頭,知道尊主說的沒錯。
晏笈沉吟一會兒:“瑞晨押送走的如何了?”
關爭連忙回話道:“快到了京城了,一路順利。路上是秘密押送,瑞則安的罪名沒有往外捅,御史臺的人不太安分,東方昌還沒有發話,有幾個就自作主張,已經上書彈劾您‘冤殺忠臣、肆意妄爲’了。”
“隨便他們說去。”晏笈絲毫不以爲意。
關爭連忙應下。
晏笈又問道:“娥媚呢?”
“已經安頓好了。”
“怎麼來京城來的這麼晚?”
關爭聽出尊主話裡的不滿,苦笑道:“娥媚殿主說是在路上偶聽某處有靈藥消息,先去蹲守採了來,自然耽誤了時間。”
晏笈擺擺手:“罷了,一貫那樣性子。你多點些人,加強對東方府和中離府的監視,瑞則安案子要破了,東方昌那個老東西,不可能這麼安分。”
“是!”
······
就在關爭點人準備加強對東方府的監視時候,東方府裡,有人在走。
易九爺晃着摺扇,身姿搖搖晃晃沒個正形,英俊的臉上掛着玩世不恭的笑,明明是個絕世公子,偏偏故意弄一身痞氣。
路上有下人見了他,也不行禮,就是隻點點頭:“九爺。”
這態度,彷彿面對的,不是府裡高高在上的正宗直系主子,而是身份普通的平常人罷了。
沒有一個人,真心實意尊重他。
東方易排行第九,他那一輩名字都用日字爲頭,比如二兄東方昌,三兄東方晟,六姐東方顯,八兄東方晃。
他們這一輩,本來兄弟姐妹一共十一個人,如今,只剩下五個還活着。
自己當初,是因爲年紀太小,所以沒參與家主爭奪。
活下來的三爺東方晟、六娘東方顯、八爺東方晃,也都是因爲“意外”終身殘疾,沒有資格繼承家主之位。
而其他人,早已被東方昌明裡暗裡,各種弄死了。
東方昌的家主之位,就是踩着骨肉血親的屍體爬上去的,爲了那個位置,東方昌不惜一切。
易九爺並不懂東方昌爲何如此癡迷權力地位,冷心絕情,何必呢。
權勢榮耀,哪裡有閒雲野鶴來的輕鬆自在?
正走着,路旁忽然人影一閃,有人出來擋住他面前的路。
易九爺認出這是東方昌的親信,心中就道,肯定又沒好事。
果然那親信開口:“九爺,家主在見貴客,所有的主子都去了——所以你就不必過去。”
貴客?
易九爺十分驚奇,往常他一回府,東方昌哪次不是找盡各種理由,叫他過去責罰?
怎麼這次,反而讓他快點離開?
心中一盤算,他立刻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怕不是隱世三宗吧,也是要那些人,會讓自詡高貴的東方昌趴在地上,像狗一樣的諂媚討好。
他一晃摺扇,一幅吊兒郎當的樣子,滿不在乎哈哈一笑:“那敢情好,爺正好回家陪娘子。”
說罷轉身就走,毫不留戀。
親信看着他瘦削的身影,眼中有淡淡鄙夷之意。
蠢貨,來的可是隱世三宗的貴客,現在東方世家直系血脈,都恨不得躲在貴客眼前晃一晃,沒準能被挑中拜入隱世三宗,東方易倒好,去都不去。
不過他就是想去,家主也絕對不會讓他去。
東方易回到自己住的院子,這裡是整個東方府最偏僻的地方,外面圍繞着深深的竹林,人跡罕至,風吹過,有奇異的沙沙聲,似乎是什麼在爬行。
他走進竹林,步伐詭異,三轉兩轉,走的是陣法解路。
一竿青竹忽然一彎,一個黑乎乎的東西壓在竹枝上蕩下來,尖尖一根針正衝他刺來!
易九爺隨手一彈:“看清楚了,是爺,你們的男主人。”
被彈開的赫然是一隻尺長的大蠍子,翹着尖尖的尾針,針尖鋒利閃着幽深毒光,小眼睛一轉,認清來的人,這才收了毒針,嗖嗖爬開了。
易九爺走進竹林深處,薄霧一散,露出一間小房子,他大聲道:“娘子,相公我回來了!”
房子前有個綵衣女子正坐在門口倒騰什麼東西,聽見他走進來,擡頭哼道:“你還捨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