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殿主，久仰。 ”
這聲音清而柔，平而潤，在昏黃的月夜荒山頂上突然響起，平添了幾分邪幾分妖，像暗處幽幽紫光的明珠。
嘲笑聲戛然而止，靜的彷彿周圍無人，連呼吸也淡不可聞。
沒有人，敢玷污他說話時的靜謐。
月無心咬牙，緩緩擡頭。
只見輕紗飛舞，地面鋪錦。
紗是江左凝絲清雲紗，錦是山陽軟香水紋錦。
宮廷上貢，也不過不過一年一匹，這價值連城的東西，此刻就隨隨便便擺滿了荒山！
紗掛滿了丈高野樹，確保沒有一片多餘的葉子會掉下來。
錦鋪遍了沙土荒地，確保沒有一粒多餘的沙粒會跳出來。
明明荒山野外，卻比裝扮的比豪門世家更華麗，明珠做燈，照亮了月下的美人。
人被薄薄輕紗所隔，看不清面容，只能見他身着一件紫色廣袖寬衣，墨發未束，柔順散垂。
他正在煮酒，紅泥小火爐，嫋嫋煙氣，沿着特定的細煙囪遠遠排出去。
葉子掉下來，會打擾他煮酒的樂趣；沙粒跳出來，會粘髒他華美的衣裳；煙氣排不遠，會薰到他尊貴的鼻子。
方圓三丈，旁人不可入。
他嫌髒。
若是最初的趕車人還活着，一定能認出，此處是自己注意到的那處山巔。
遠處恭敬跪着一排少女，容貌或俏妍或清秀或美豔或端麗，身子纖瘦，輕薄的紗衣，衣不遮體，露出大片滑膩雪肌，纖纖玉手捧着酒罈茶壺玉盤香爐。
香氣嫋嫋，甜香清幽。
有人跪在遠處，垂着頭不敢擡起，恭敬彙報。
“回稟宗主，車隊護衛共計一十四人，全部被殺。俘獲馬車一輛，車內人一名。”
宗主？
月無心臉色大變！
這世上，敢殺了九重宮的人，還被人稱爲宗主的，恐怕只有那一處了！
隱世三宗——玄天宗。
眼前這人，竟然是玄天宗的宗主，傷流景？！
玄天宗自從他繼位後，這些年低調不少，傷流景極少出宗門，他們九重宮也沒有打探到多少他的消息。
怎麼，竟然會是這樣年輕英俊的青年！
傷流景沒有說話，輕輕擡手，握住火爐上的酒壺。
被火燒着的酒壺原本蓄足了熱，準備燙他一燙，可是在他手接觸到壺柄的那一刻，渾厚的內力形成了厚厚的保護層，隔離了全部熱氣，酒壺不情不願偃旗息鼓。
手提着酒壺，斟酒。
酒液清亮，落入雕龍繪鳳白玉杯。
手是好手，如白玉雕琢，細膩無暇，手指修長，指尖微紅，貝甲明潤光澤。
胳膊上鬆鬆纏着長長的一串佛珠，一百零八顆竟全是由龍眼大的紫色金剛鑽雕琢而成。
顆顆晶瑩剔透，仔細看去，不是圓球裝狀，是有無數切面的近圓形，微微一晃，夜明珠的光澤反射，璀璨奪目。
佛珠往上，溫潤清亮的肌膚攏蓋在一片紫色的輕絲廣袖間，絲料輕滑如水，映着光，有銀色暗光閃爍。
他開口。
“你們尊主晏笈的手下，也太過膽大，竟然敢在背後討論主上，本座便替他管上一管。”
月無心緩緩爬起來，冷笑道：“我九重宮的宮內事，還是不饒玄天宗宗主費心了。”
“哦？”
他舉杯飲酒，白玉般的手拈着白玉杯，分不出那一樣更細膩更潔白。
殷紅的脣沾染清涼的酒液，銀光粼粼，若人間最好色。
傷流景懶洋洋輕笑，語帶嘲諷：“本座還以爲，月殿主這是要被趕出來了。晏笈若是還十分信任你，怎麼又會任你傷之如此。”
月無心的呼吸急促了起來，心裡暗藏的陰火暗恨被他三言兩語挑了起來。
——她是絕不會怪阿笈的，那麼一切都是因爲那個賤丫頭！
那個慫恿哄騙了阿笈的小賤人！
她爲什麼會活着？
她爲什麼勾引阿笈？
她爲什麼不乖乖退出把阿笈還給自己？
她怎麼敢、怎麼敢，和自己爭！
傷流景飲盡了杯中酒，轉動着手上的白玉杯，簌簌聲中，玉杯化粉，悄然間，萬金難求的杯子被毫不留情地消弭粉碎。
他涼薄的目光透過薄紗，落在月無心因爲憤怒仇恨而扭曲的臉上。
手輕輕一擡，侍女下屬紛紛退下，月無心警惕地盯着傷流景，微微向後退了一步。
傷流景脣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本座曾經聽說，九重宮月殿主最是冷豔高貴，驕傲強大，如今看來，世上這流言果然不可信。”
涼薄的目光在月無心身上打了一個轉，糊花了的妝容，斷了一隻的手臂，被廢掉修爲的丹田，沾滿泥土的衣服……
不需要過多言語，這樣的目光足夠能說明一切，月無心腦子裡嗡的一聲炸了，失控高聲尖叫：“你給我閉嘴！”
她惡狠狠瞪着傷流景，想抓爛他的嘴，讓他不要在說出這些令她痛苦不堪的話語。
可是傷流景只是擡手輕輕一按，洶涌澎湃的內力滔滔涌出，輕紗還在自由飛舞，月無心全身卻被他內力牢牢壓制住，絲毫動彈不得。
“你想幹什麼？你把我抓來就是再說這些東西的嗎？我告訴你，從來不是！阿笈只是被人矇騙了，只要殺了那個騷浪的賤——”
傷流景如玉手指一彈，一股若有實質的內力嗖的撞在月無心嘴上，把她脫口而出的唾罵狠狠撞了回去。
月無心“嗚”的痛呼，嘴間火辣辣的痛，一張口，流出滿嘴的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你……”
傷流景撣了撣並不存在任何灰塵的袖子，紫色金剛鑽佛珠隨着他的動作閃閃發光，灼亮刺目，晃得月無心側目躲避。
他淡淡道：“若是月殿主只會這樣如潑婦般胡亂罵人，那本座也不必再考慮與你合作了。”
月光下，他半倚半躺在輕紗之後，容顏隱藏夜明珠照不亮的暗影裡。
幽幽的暗光中，隱約有眉長目冷，脣紅膚白，墨發柔順散落，遮掩着眉梢和眼角微微挑出的弧度。
“合作？”
月無心獰笑：“你憑什麼以爲我願意和你合作？你們玄天宗，可是我們九重宮最大的敵人，和你合作，豈不是要我背叛九重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