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切毀在那一天,那一天,下了一場大雪,是帝都十年來最寒冷最殘酷的一個大雪天。但霍凌寒因爲心裡頭高興,不覺得冷,反而覺得一股心火燒得整個人都熱烘烘的,連帶覺得這場雪也必然是瑞雪兆豐年。
霍凌寒對清平是感激的,感激她對妹妹槿菀的救命之恩,也感激她對心尖尖上的人的照拂。那個少女總是心滿意足的抿嘴笑,像一株剛露出尖尖角的碧荷,她總是一遍又一遍糯糯的對他說,凌寒,姐姐待我很好,她是這個世上對我最好的人!
所以他欣然踏雪赴約,甚至沒有注意到一向性子冷冽的自己,想到那個少女,嘴角甚爲難得的正不經意的上揚,笑若煦風,生生的融化了蒼茫的白雪。
等霍凌寒走近,看見漫天大雪飛揚,白茫茫的雪地裡,清平細瓷般的纖纖素手從衣袖淺淺露出,白瑩的指尖輕輕執着傘。傘下麗人婷婷,宮錦素衣輕輕曳地,衣帶當風,飛雪盈袖,峨峨雲髻用一隻白玉簪綰着,清氣出骨,彷彿世外仙姝。
只是霍凌寒看不見她的美,從頭到尾,他都看不見,在他眼裡,從來紅顏如白骨、傾城如枯骨,他只是禮數周到的對着她俯身行禮,“微臣參見公主殿下!”
半晌,靜悄悄的,她沒說話,也沒任何動作,霍凌寒一直俯首望着皚皚雪地,就只聽見飛雪盈盈落地聲。若不是霍凌寒身懷絕世武功,感知到她低微的呼吸,真要以爲她已經走了。
但見她半晌不語,久到霍凌寒只得擡頭看她,卻見她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霍凌寒意識到自己嘴角的一抹笑意,心下一驚,只想及她失寵於皇上境況悽苦,立時收了笑,正色道:“不知公主殿下召喚凌寒,所爲何事?若是能有凌寒可以效勞的地方,凌寒必當竭盡所能。”
得人恩果千年記,赴湯蹈火也好,填海移山也好,他霍凌寒必然也能一一應下來,萬死不辭!
霍凌寒那俯身一拜恰到好處,紛紛揚揚的飛雪中,他廣袖如流雲輕垂,動作文雅又不失威儀,可謂謙謙君子,赫兮咺兮,一下子到叫人忘了,這個人是戰場上帶領部下橫掃千軍的大周戰神霍凌寒。
清平稍稍歪着頭盯着他輪廓分明的
臉,這樣的一個人,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良人,而她的良人,現不知在那個天涯海角,她已經等不到他了。
清平忽然開口,聲音似泠泠珠玉,像一朵清冷的冰花突地跌碎一地,“凌寒,你妹妹欠我的,你來還吧。”
霍凌寒扣在一起的手瞬間有些僵直,口上依舊不溫不火的,“還請公主明言。”
清平望着遠處湮沒在雪海巍峨高聳的殿宇樓閣,面無表情,無悲無喜的啓脣,“凌寒,我成全了你妹妹的幸福,那你是不是也應該成全我皇兄的帝位呢?”
霍凌寒保持着俯身的動作,許久都沒有反應,風雪蕭蕭肅肅的飄零,一下一下拍打着他寬廣的袖袂。
時今,中宮太子雖然無帝王之才,卻是一出生便被冊立爲儲君的。文德皇后一早嫁與還是太子時的聖上,帝后感情深篤,卻不料皇后難產薨逝,皇上悲痛甚深,當下冊立襁褓中的幼兒爲太子,且寵愛有加悉心栽培。
清平對霍凌寒的沉默惘若未見,自顧自的說着話,“太子素來不喜我兄妹二人,從前有父皇庇護,如今我們一無所有。以太子的爲人,你覺得他會放過我們嗎?若因莞莞連累我,若因我連累皇兄,凌寒,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你於心何忍?我們兄妹二人的性命,你難道真要見死不救嗎?”
她的話字字說中要害,這是霍家欠她的,而霍凌寒從不欠任何人。霍凌寒從容的直起挺拔的身子,目光凌冽的看着清平,“你要我謀害太子?”
清平側眸一笑,“不是每一個太子都能有穿上龍袍的那一天的,古往今來病死也有,廢黜也有,謀反也有,那裡是每個都能笑到最後的呢?而當今太子無德,能者居之,我皇兄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再說,皇位之爭,說大了是國事,可要說到底,不過是我瑞孫家的一點家事。”
皇位之爭不過是瑞孫家的一點家事,外人大可不必爲了誰繼承這點家業而耿耿於懷,這是一個很能說服人的理由,清平公主果真是個玲瓏剔透的人。霍凌寒直起身子閒閒的背起袖子,淡淡地道:“公主未免太看得起凌寒了。”
“這世界上只有你願不願意做的事,沒有你能不能做到的事。何況
,”清平左手攏了攏袖子,“廢黜太子,其實你們早有定論,你只是還沒決定,要扶持那個皇子而已。這樣做,不單單是爲了我們兄妹,更因爲霍家。”
霍凌寒目光陡然一凝,轉瞬之間就又沉靜得高不可侵,聲音沉沉的,“一個女子,太聰明,未必是福分。”
女子素來都是笨的,不得不聰明,是沒有人給她笨的機會。可這話清平並不準備同霍凌寒說,因爲他不是她的良人。
清平徐徐微笑,徑自把事挑明瞭,“太子爲人狠辣,國舅橫徵暴斂魚肉百姓,大周若是落到了他們手裡,遭殃的是這天下蒼生,你霍家爲了守衛黎民百姓,滿門大好男兒年年血灑戰場,你七個叔伯皆戰死沙場,餘下你父一人。鎮國公早年亦是常年征戰在外,連你母親病去最後一面都沒見上,甚至三年後才得以回來祭奠,你難道忍心這些犧牲都白白被他們給糟蹋了嗎?”
霍凌寒眉峰一蹙,眼裡煞氣森然,每個人都有一些不允許別人碰觸的傷疤。清平早已調查的一清二楚,鎮國公忠愚忠,鎮國公夫人去世後,霍凌寒憤然孤身遠走邊疆,與他父親一直感情涼薄,所以她很清楚,他的軟肋是什麼。
“你就算不考慮你自己與鎮國公的關係,總也要替菀菀想一想,你父子起衝突讓她夾在中間情何以堪?現在,我給你一個你們霍家欠我們兄妹的這樣一個好的理由,讓你父親鎮國公不得不支持廢黜太子,扶持我皇兄登上帝位,不是兩全其美嗎?”
說着清平不可察覺的微微揚起下巴,微小的動作幾乎沒有人能察覺得到,霍凌寒湛湛的看着清平,除了霍凌寒,便只有多年跟着清平的碧涵才清楚這意味着什麼。
這是清平高度警惕或者下定堅決的決心時的習慣性動作,每當她有這個動作再說什麼,那麼這件事清平勢必要做到,絕對不容商量。
“你要這天下,我給你就是,”霍凌寒涼薄的脣,挑一絲戲謔的笑,彷彿天下於他不過是一副錦繡山河畫,只要能保存好,送給誰都無妨,“公主想必早有謀略,不知道想要我做什麼呢?”
“我要你娶我。”清平輕飄飄的一句話散落在風雪裡,卻帶着一錘定音的氣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