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想要相愛的時候如仇人一般難以靠近,而相忘之時卻深深烙印在內心深處。
一如現在的他和她。
三天。
南宮世修如行屍走肉一般的麻醉在溫柔鄉和酒池中。
不敢有片刻的清醒。
然而,夜深人靜時,青美人均勻的呼吸聲落在他的耳中,卻十分的吵。
起身,不自覺走向西暖閣,坐在西暖閣院子前的樹梢上,凝視她的倩影倒影在窗紗。
淚,崩落。
他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討厭自己的身份,他寧願自己不是皇子,哪怕只是一個家奴也好。
他更寧願她的真的白霓裳,是白昶的親生女兒。
只可惜,即便貴爲九五之尊的父皇,也無法改變命運。
那夜,跪在龍書案前,父皇的話字字如刀,生生剜扯他的心臟。
“送走霓裳,勸她去帶髮修行。”
“父皇爲什麼不能留下她呢?兒臣保證,這個寰轅的公主會真心爲大羲,絕對不會背叛兒臣背叛大羲。”
父皇眼底的深深地傷痕讓他恍惚明白了什麼。
“她不會背叛你更不會傷害父皇,她幾次三番救下父皇,不是機緣巧合,是天命,是註定,因爲,因爲。”南宮狄閉上眼睛。
音色愴然:“因爲她是朕的親生女兒,是朕和晴貴妃的女兒,世修,你應該早就知道的,她和墨離是一對雙生子。”
南宮世修跌倒在地,絕望地反駁:“不,父皇,霓裳不是您的女兒,不是,她是白昶的女兒!”
蒼白的聲音,因爲那曾經相同的面貌始終埋在他內心深處的角落。
南宮狄起身,負手而立,仰望夜空,聲音悲傷中幾分痛:“當初你親眼看着晴貴妃分娩,從她身邊抱走了那個女嬰,你養到十六歲的蕭墨離,是你的親妹妹,你一直都知道,不是嗎?”
擡頭,凝視父皇:“父皇都知道嗎?”
“朕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是朕錯了,朕該告訴你當初的實情,當初並不是你晴貴妃陷害你母妃,而是你母妃出首,告蕭家謀反,而且掌握了謀反的證據。”南宮狄轉身望着這個相貌英俊的兒子。
說不出心裡究竟是什麼滋味,這個被懷疑過血統的兒子,幾經驗血,卻證明是他的親生。
然而,當年的往事如一根刺卡在他的喉嚨,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淑妃。
到現在的不得不相信。
“世修,天涯何處無芳草,這件事若被文武羣臣知道,我皇家顏面必定無存,而霓裳這個孩子,以她的個性,只怕再也沒有一線生機了。”南宮狄苦口婆心。
“所有父皇當初纔打下她腹中的孩兒,是嗎?”他終於明白爲什麼她至今不提那件事的主謀是誰,也終於明白,爲什麼她的愛總是戰戰兢兢。
因爲她一直都知道父皇在暗中操縱一切。
抹了一把臉,竟然是溼溼的,以爲下雨了,擡頭,卻是繁星點點。
不知不覺間竟是淚溼了衣襟。
接下來的日子,每天夜深人靜的時候,他都會來這裡坐坐。
感受她的存在,一如她就在自己身邊。
白天,他依舊是藉着酒精和女色麻醉自己的荒唐太子。
轉瞬間,這樣的日子一晃過去了半月有餘。
那日之後,他和她從未相見,若是白天偶爾遇見,遠遠的不是他提前避開她,就是她躲開他。
眼見她兩頰微陷,巴掌大的小臉上那雙黑黝黝的大眼睛越發深沉黑幽。
這一天,紅蟬終於沉不住氣了,徑自到青美人的院子裡來見南宮世修。
“你想見太子?”青美人的丫頭怎麼會讓紅蟬見到南宮世修呢?
自然是將她攔在院外。
紅蟬看了青美人的貼身丫頭一眼,見左右無人,雙膝跪下,掏出一對金釵,舉過頭頂:“這是我家太子妃賞的,若姐姐不嫌棄,就送給姐姐,我只要和太子爺說句話就走,絕對不會給姐姐添麻煩的。”
這對金釵,原本是白霓裳送給紅蟬的,她一個丫頭原本也用不到,更因爲感念小姐的恩德,她一直收着,今天爲了見南宮世修一面,也只好拿了出來。
這些丫頭們何曾見過這樣的好東西,當下丫頭立刻笑嘻嘻扶起紅蟬:“紅蟬妹妹太客氣了些,我們這些丫頭還不是一樣的,都是看主子臉色吃飯的,唉,你要想見太子,我是不能帶你進去的。”
丫頭收好金釵,左右張望,確定沒有人後,輕聲說:“太子每天夜裡三更,必定會出去一趟,你若真的有事見太子,不妨晚上試試。”
正說着,門裡青夫人叫起來:“那個死丫頭跑哪兒去了?難不成知道我一刻也離不了她,就拿喬拿事了不成?!”
丫頭忙推了紅蟬一把:“快走!”接着高聲回話:“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怎麼敢偷懶呢?正要去給夫人取大典時候的衣裳首飾呢,偏偏人不在,等了一會兒。”
丫頭關門時,再次衝着她擠擠眼睛。
紅蟬微微躬身,算是謝過。
三更天,服侍她睡下後,紅蟬悄悄出了門,她睜開眼睛,呆呆地凝視屋脊。
南宮世修如往常一樣,離開青夫人的院子,才轉過抄手遊廊,到了月亮門旁,身後,一聲低低的呼喚:“奴婢紅蟬叩見太子爺。”
腳步挺住,倏然轉身:“紅蟬?你怎麼在這裡?你家主子呢?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南宮世修只覺得一顆星已經到了嗓子眼兒。
紅蟬藉着微弱的星光,凝視他:“太子心裡還是有我家小姐的是不是?那爲什麼太子要這樣折磨小姐呢?小姐她,她的日子真的很不好......”
紅蟬哽咽難言,只是俯趴在地,深深叩首:“求太子去看看小姐吧。”
他何曾不想去,近在咫尺遠若天涯的折磨,何止針對她一個?!
他何曾不是形銷骨立?
仰頭,讓淚倒流。
耳畔回想父皇的話,他不得不狠下心來:“紅蟬,你去吧,從今後照顧好她,沒有大事,再也不要來見我。”
紅蟬氣急,站起來:“太子若真的變心了,爲什麼不同意放我家小姐出家呢?或許對小姐而言,青燈古佛好過這繁花似錦!”
“你說什麼?!你敢不敢再說一遍?!”寶劍落在紅蟬的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