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聽得大跌眼鏡，“啊”沒出口就捂住嘴，卻咬到了舌頭，連連叫苦不迭，早知如此，在他們對峙的時候，就該走爲上了。
秦平雖然擔心剛纔的話被車裡的蘇依聽到，壞了秦歡歌的本意，卻深知不能與這些人衝突，若真推敲一番，這並不是從離都府直接回天源財莊的路，繞了幾圈，早晚是要回去的，既然如此回去就是，只是白費了這些人力物力，大晚上的折騰。
秦平暗自苦笑，卻面色不改，打馬慢悠悠的前行，朝天源財莊的方向，任由李尚那隊人跟在後面。
沒人看到在他們走遠之後，有兩個人自巷子的暗影裡走出，若是蘇依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必然遺恨終生，只是世間事本就如此，沒有那麼多“早知道”。
“柳素怎麼會輕易的拿出《神農本草》，若真要救秦家二少，早在十多年前就該應了老爺的要求，而不是害死蘭妃和她腹中的皇子，讓我們平白的被追殺這麼多年！”
“她許是知道那病是不治的，若真能治，悟虛大師早就請我去治了。怕是那柳素另有隱情，傳聞入宮之前，她已有心儀之人，本是不願意的，中間不知出了什麼事端，她入宮後，處處與蘭妃爲敵，直到十多年前，蘭陵世家突然被滅門......又沒了一家！”
“主子那時也這麼說了句，又沒了一家，還親自趕去了蘭陵遺址。柳氏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才?”
“恩，我也懷疑過，只是毫無證據，連無影閣也探查不到。我本以爲只是我們段家意外遭難，後來竟隱約發覺這關係到五大古族的存亡。”
“這？”
“告訴你也無妨。你可知從整個大陸戰亂開始，四國僅存的古族，除了段醫，就是秦商、蛇隱、康棺、蘭陵。如此龐大且盤根錯節的家族，二十年間，滅的滅，隱的隱，弱的弱，有的甚至早已被人淡忘，就像從來沒出現過。”
“除了蘭陵，蛇隱雖在南疆，卻是日漸削弱，尤其是攀附皇家之後。康棺雖一直隱於北域，勢力衰弱，但它以神秘著稱的長生棺卻仍讓四國皇家覬覦。而秦商看似達到了一種無人企及的輝煌，實則毀滅在即。”
段九針隱着極大的痛楚，細數其間變遷：“我族在西秦，我一直勸大哥不要與皇族牽扯，他執意不聽，我便隱姓埋名遊歷四國，不出三年，我族竟被滅，子嗣流落，直到十年前獲知《神農本草》流落東庭皇后柳氏之手，我拋棄妻子進了東庭皇室，竟.....”最後已有些哽咽說不下去了。
“若不是你，恐怕我命早就休矣！你在武林也頗有名聲，卻跟着我東躲西藏，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
“老爺哪裡的話，那時被仇家追殺，若非老爺妙手回春，我也就那麼橫屍山林，屍骨無存了，只是想不到其中竟有這麼一段故事。”
“你妻兒尚在還是回家去吧！”話到此戛然無聲，段九針轉身看向這跟了自己十多年的兄弟，卻見他竟隱有淚光。
只聽他沙啞的低聲道：“那些年氣盛，仗劍天涯不顧家人，她便看上別人，與我和離後就改嫁了，只可恨我那孩兒竟給他們弄丟了。其實每次老爺趕我回家探親，我都是出去找尋我那孩兒，只是記得腳心有顆紅色點狀胎記，茫茫人海，又哪裡尋得到。若還活着，應該比九丫頭還大兩歲吧。”
段九針看着這明明比自己年輕，卻早生華髮的男子，第一次不知道該說什麼，一抹苦澀與淒涼爬上心頭，世間芳華轉眼蒼老，這一世，竟什麼也沒留下，不由仰天長嘆道：“若這一次我們全身而退，去昆嵛山陪悟虛大師參道，可真就了無牽掛了。”
此刻，兩個中年男子竟在寂靜的行路上相視而笑，衣袂隨風舞動，似看透人間愛恨情仇，偏又沉重荒涼，像一場歲月的告別儀式。
蘇依盯李尚的腳面劃圈圈詛咒了一路，要不是他這樣半路殺出，自己還有些可能逃脫，到時進了天源財莊，被人嚴加看管啥的，就有些難了。
“停！”秦平大喝一聲，駕馬行至李尚面前，淡淡一禮道：“有勞大人一路護送，請回吧！”蘇依這才後知後覺竟已到了，縮了縮身子打算伺機而動。
李尚擡頭看了眼天源財莊金質匾額，心道不知安排了多少一等護院，連王府的眼線都只能探到外圍，收眼又深深盯着車廂。他還是不相信裡面是秦歡歌，卻只能到此爲止，抱拳笑道：“哪裡，路上多有得罪！告辭！”
蘇依見識過秦府的護衛嚴密，自是不敢掉以輕心，一直屏氣凝神，僅短短進莊百步的距離就有十多次探查。
直到進了內府，馬車後面的隨行侍衛停在門外，蘇依纔算鬆口氣，見前面燈光漸亮，緊忙閃身飛入花間樹下，剛站定，就聽秦平說道：“我去彙報當家的，都盯仔細了。”
蘇依知道時間緊迫，只怕一會秦歡歌見不到自己就要大搜特搜了。蘇依並未進過天源財莊，夜裡又難辨方向，竟越行越深，只聽遠遠有細語聲傳來：“夜深天涼，公子還是進屋吧。”接着是幾聲咳咳之音，似乎咳的有些費力。
蘇依腳步一頓，朝說話處走去，只見湖對面燈光綽約的亭子裡，絕代風華的男子靜靜的站着，那恍然隔世的身影，遠遠的看去，似站在湖心的月影之上，披肩迎風起舞。
着裝雖與時節不相稱，蘇依卻覺得他看起來仍顯薄涼，想象中會怨恨的，見他果如傳聞中那樣愈發憔悴，卻隱隱有些心痛。
見瑤?不答話，冬兒眉蹙成峰，轉身吩咐丫鬟道：“去端碗熱湯來。”蘇依一閃身跟了過去。
秦府規矩嚴明，蘇依早有領略，低頭端着湯朝湖邊走去，心裡卻七上八下。自己這簡直就是送上門去，有冬兒在場，自己恐怕連一句話都說不得，只是若不見上一見心又不甘。
遠遠就見那幾個丫鬟都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樣子，冬兒在一邊絞着手帕，只聽她聲音哽咽，隱隱有些哭道：“公子快回去吧！且不說當家的知道會怎樣，公子的身體也擔不起這樣折騰啊！”
近處可見，那人咳得連背影都在顫抖。蘇依腳步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