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依微微睜開一絲縫隙,眼前是盛怒的丹貴妃,只見她惡狠狠目光剜着跪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十幾名宮女太監,髮髻隨着她的憤怒上下左右的搖擺。
當先一個宮女不住的磕頭,哆嗦的嘴說道:“那,那兩個侍衛大,大人送人來時給的傷藥,並未說什麼,奴,奴婢知罪,求主子責,責罰。”
丹貴妃坐到她的貴妃椅上,冷目一掃:“知罪?何罪之有啊!”
“不,不該胡亂,揣,揣測。”那宮女臉伏在地上,冷汗涔涔劃過臉頰,顫着聲話不成句,艱難的說道。
丹貴妃厭惡的掃了一眼自己的牀榻,指着一衆宮女,暴跳如雷的喊道:“那還不快給本妃統統扔出去!”說完,癱坐在貴妃椅上,隨手將旁邊的茶杯揮到地上。
剛纔回話的宮女忙不迭的點頭爬起身,對仍不知所措跪在地上的宮女道:“你們兩個去把那賤人扔到柴房,你們去把牀榻丟出去,換個全新的!”那些宮女渾身打了個冷顫,唯唯諾諾的應着,跌跌撞撞的朝蘇依小跑過來。
蘇依連忙閉上雙眼,暗下握緊雙手,咬着牙關,這個女人一會指不定怎麼虐自己!
兩個太監架起蘇依,一人擡肩一人拉腿,正要走出門,卻聽丹貴妃突然輕咦一聲,喊道:“慢着!”
一句話,讓兩個太監手差點鬆開,蘇依暗罵一聲,眉頭輕蹙,聽這語氣,她似乎認出她來了,接着就聽幾聲急切的腳步。耳邊傳來一陣狂笑:“哈哈哈,正愁找你不到,想不到竟乖乖送上門來!給本妃關起來嚴加看守,本妃要想一個法子,好好的讓她領教領教,那三十大板豈是好打的!”
只覺一道惡毒的視線從身上掃過。蘇依不禁毛髮倒立。
“帶。走!”聽丹貴妃的話,意思是既然蘇依自投了羅網,就休要怪她心狠手辣。
兩名太監開始還是擡着,走了一會。許是走出了丹貴妃的視線,連忙一人架着蘇依的一個胳膊改做拖拉,磨得她腳跟微微生疼。面上浮現一絲痛苦,腦海突然閃過一絲說不上感激的念頭:“要不是南宮栩牧在無淵獄那半年的磨練,現在豈不是該火辣辣的疼!”
她需要忍得起。要是沒那個硬命,早早的嗚呼哀哉,怎麼在南宮栩牧端了丞相的老窩時,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她自認,她從來就是有仇必報、十年不晚的人。
顛簸了一路,直到腳步聲、木門聲、竊竊話聲都退了出去,蘇依才睜開眼睛。感覺到身下硌人的柴堆,她不禁苦笑起來。這身子確實快成廢柴了,要是清絕知道他親傳功夫的弟子這麼窩囊,興許會氣得跳腳。想到那對外一臉刻板,對她嘮叨不休的男子,蘇依眼前突然朦朧,一別經年不見,不知他和君莫過得可好。
蘇依強忍着痛,咬着下脣,翻身從柴堆上滾到一旁的稻草邊,腦中竟又想起戰無風,那次他爲自己摔着連駕馬都似乎有些困難,也不知他現在在哪。
破舊的柴房,陽光無孔不入的直射進來,斑駁而耀眼,就像她一段一段拼接不起來的記憶。
蘇依仰着身動彈不得,被陽光照得只能偏着頭,眼睛四處亂轉,越發懷疑這裡怎麼會是南疆皇廷的後宮,竟會有這樣一個地方,衰落的跟荒村野店似的。
有人來了!
蘇依心念一動,突然轉頭瞪大眼睛看向陽光明亮處,門一開一合的間隙,刺目中漸漸顯出一個窈窕的女子身影。
“宛月!”蘇依柳眉一挑,這個女子比冷月難纏的多,太過無言深沉,反而弄不懂她的性情。
“主子問,你的條件是現在要,還是等到事成之後。”聲音如清泉叮咚,這音色比起自己裝嗲時的還好聽上三分,蘇依心底如此評價道。
宛月看着盯着自己走神的女子,眼神微冷,卻聽蘇依淡淡的說道,“你的聲音很好聽,冷則冷已,卻沒有那種冷酷變態的寒意。如果沒有猜錯,殺人見血的事,南宮一般不讓你下手,即便經你之手,也是借刀殺人。”
眼底詫異之色一閃即逝,蘇依比她想象的還要聰慧,同樣的話,蝮蛇說過,而冷月對她的恨也是因此而起,宛月默然,看了地上明明狼狽不堪,卻讓人不敢輕視的女子,不肯多言,她只爲傳話而來,沒必要跟她廢話。
蘇依難得能將自己的推測說給人聽,又見宛月默認的表情,一時有些興奮,接着道:“我還知道你跟七凝很好,卻也只是惺惺相惜而已,你對她很矛盾,想幫她卻又不希望她得到南宮的心。她的癡心讓你由衷佩服,但她那不知被多少人騎過的身子卻又令你不喜,你覺得她配不上南宮。因爲你,暗戀南宮栩牧!”
似被蘇依一語戳中心事,宛月突然面色一白,嘴角流出一線血痕。
蘇依一怔,突然聽到門外看守的宮人道,“裡面這人傷得那麼重,怎麼可能跑得了,走吧,去那邊坐着。”
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讓蘇依神色複雜起來,轉眼看向宛月,輕聲道:“你設了幻界。”
她的幻界功力遠不及南宮栩牧,必要一心一意才能維持,都怪蘇依那句多嘴的話,害得她心神不寧被幻界反噬!宛月抹掉嘴角的血跡,狠狠的瞪了眼蘇依。
蘇依卻嘿嘿輕笑:“你若回不去,便留下來陪我好了。”
那沒心沒肺的樣子看得宛月雙眉緊緊的皺在一起,一臉嫌惡的走到離蘇依較遠的地方坐下,閉目打坐。
蘇依說得沒錯,她受了內傷,短時間內不可能再設另一個幻界,至少要留在這裡恢復些時辰,只是她極度不想看到蘇依那張欠揍的臉,很少有人能讓她心境如此大幅波動,冷心不驚外物是學習幻界的最基本前提,這也是當年他從幻家挑選她的原因。
“那個,你回去給南宮栩牧說,”遭到宛月一記寒光,蘇依縮了縮脖子,頂着寒風道,“先去問問虞素婷、穆卿、沈墨還有玉瀾兒她們自己的決定,想走的就送出去,給她們處宅院,不想走的我也不強求,反正答應的我盡力做到了。另外的東西等事成之後,我離開前給我就好。”
聽蘇依說完,宛月正要閉眼,卻聽蘇依又道:“宛月,下次你再來的時候,能不能去我原來住在乾坤宮的房間的衣櫥裡找一個包裹,把裡面瓶瓶罐罐的東西都給我拿來,裡面的止疼藥、消炎藥、感冒藥、傷藥對我都很有用啊!”
宛月眉頭又隱隱發怒的皺了起來,驀然睜開眼看向蘇依,卻見她眸光清澈,面帶祈求,不由微微一頓,冷道:“你再多說一句,別怪我什麼都不管!”
蘇依迭迭點頭,對宛月綻了一個大大的笑臉。
宛月閉上眼,卻怎麼也靜不下來,那道盯在身上的目光讓她很不舒服,她睜開眼,還是蘇依那張皺的跟殘花一樣的笑臉,滿眼水潤盈澤,卻是欲言又止的神情。
宛月深吸一口氣:“你還想說什麼!”蘇依艱難的點點頭。
宛月蹙眉道:“說!”
蘇依感激的看着宛月道:“宛月,疼!”她只是想說說話,不管是調侃什麼,轉移一下身體靈魂撕扯般的劇痛,她真的很怕疼的,偏偏生活總是讓她那麼疼,蘇依有她自己的堅持,否則她怎麼會熱臉貼別人的冷腚呢,只要能讓自己好受一些,什麼都無所謂。
宛月閉目不理。蘇依停了一會又道:“聽說冷月死了,她是不是答應了幻傢什麼?”
“你!”宛月臉色鐵青,她可能沒見過這麼鍥而不捨的人,臉上一絲無奈和落寞,“她答應把你交給幻家,後來主子知道,對此很憤怒,便賜死了冷月,還做了一個很冒險的決定,他怕你收了蛇靈後,源少會因此喪命,後來的你也知道,你收了源少體內的蛇靈,源少陷入昏迷,但這樣一來幻家詛咒卻算是解除。你對幻家沒了用處,主子也就用再受他們制挾。”
“哦,那圓月那天的晚上,我記憶中似乎有幾個幫我的人,你知道是誰麼?”蘇依貌似無意的問道。
宛月急於恢復身體離開這裡,南宮栩牧還在等她回話,有些不耐煩道:“那時我又不在,怎麼會知道。”
“你剛纔說的那麼詳細我纔有此一問,又不是故意的,對了,那你當時去幹嘛了?”
突然一片死寂,宛月沉着臉,眼中有些憤怒:“你敢來套我的話!”
蘇依一臉無所謂的聳聳肩:“沒有啊,過去那麼久的事了,我就算知道了又沒有什麼用。不過據我猜測,你那段時間的任務應該與南疆先皇突然暴斃有關。”
宛月渾身一顫,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雙眸殺機一閃,卻見蘇依隨意狀一笑說道,“你放心啦,我不會亂說的,這本來就跟我無關。”
“我當初有意讓七凝找上你,我覺得你身上似乎有某種引力,可以讓主子快樂起來,蝮蛇卻說你是主子的命中剋星,若是主子不能逆天改命,他會成爲你手下亡魂,我堅決不信,今日你卻讓我不得不信!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就算魂飛魄散,我也要殺了你!”宛月顫聲道,看着蘇依的眼中有一絲狠厲的瘋狂,壓制着她心底淡淡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