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已經穿戴好了一切。
亭子鏤空，四面有風；我不會感到冷，因爲這風對我沒有多大的影響。
但是王爺不同，他只是一個凡人，還是一個身體孱弱的凡人。
果然，他還是吩咐了下人準備了好酒好菜。
“尋月先生，你這不打招呼便來，本王也沒有準備什麼，唯有這府裡的廚師還拿得出手，你可不要嫌棄。”
“哪裡的話，王爺沒有讓人把我用掃帚趕出去已經是對得起在下了，怎麼還敢有其他的奢求。”
我與他的談話就仿似一個熟悉的老朋友一般，一般人見到絕對難以想象我們是敵對的。
他與我在這涼亭裡坐下，身上穿得極厚，顯得有些臃腫。
“王爺這麼怕冷嗎？”我笑道。
酒是燙好的，最適合這種場景；我爲王爺將酒杯斟滿：“來，王爺快暖暖身子，可別凍着了。”
“人老了，這身體就每況愈下，是比不得那些年輕人了，更是比不得你們這般的謫仙人物。”王爺笑道，話裡滿是遺憾。
若是那日我沒有阻止國師，我想現在的他會生龍活虎很多；可對於那日的決定，我卻沒有絲毫的後悔。
當日若我沒有出手，如今這帝都的形勢我想就會是另一番結局吧！
我並不知道九王如果做了皇帝會怎麼樣，可當時我既然已經答應了李公子自然不能是讓他們如約。
何況，國師的行徑的確是做的有些過界。
“王爺，凡人有凡人的好，謫仙也有謫仙的苦惱，生老病死可是常態，連你嘴裡的那些個謫仙也不見得可以與天同壽。”
“是嘛……也許是你不懂人將要面對死亡時的那種惶恐吧，長壽有什麼不好的，爲什麼你們這些謫仙反而要羨慕我們了？”
他問我，不解這其中的原因。
他不瞭解，我又何嘗知道。
“或許，人就是這種貪心的行徑吧！”我笑道，其實我也是人，我也貪心。
以前的我貪戀塵世的燈火，想知道那會是種多麼美妙的場景；現在的我貪戀和她們在一起的時光，恨不得時間可以就此停住，讓這一刻可以成爲永恆。
只是人們往往想要得到的卻是最難得到的！
因爲沒有得到，你纔會有想要得到的想法。
“是啊，人都是貪心的；有人貪戀錢財，有人貪戀美色，而我卻只鍾情與皇權，你說掌握皇權的感覺會是怎麼樣？”
他問我，話語裡有些許癡狂；看來他對皇權的執念不是一般的重。
“王爺掌了朝堂這麼多年的權利，難道還沒有體會到？”我反問他。
他卻是突然大笑了起來，涼亭裡的笑聲傳了很遠。
“你不懂，你怎麼會懂了。”他笑得累了，仰頭一口熱酒飲下：“那不是皇權，他們沒有對我口呼陛下，我也沒有對他們口呼朕，那就不叫皇權，我想要的是那龍椅的主人是我！”
“難道王爺平日裡坐的就不是龍椅？”
他對皇權的癡狂程度已經有些癲狂的意味，我真不知道今晚能不能不動手；動手，是最沒辦法的辦法。
“此龍椅非彼龍椅，我已經坐得厭煩了，唯有那印有九龍的位置才適合。”
“哈哈哈……”聽他所言，我張口大笑。
他不知我所笑爲何，一臉茫然：“先生，何故如此大笑，難道我的想法很可笑不成？”
“不是，王爺的志向可謂遠大，我怎敢輕笑王爺；我這笑，是笑我自己啊。”
“哦，不知先生笑自己什麼？”他爲我斟酒，我想普天下沒有幾人可以讓一王爺爲自己斟酒。
但是我做到了，不光是王爺，便是當今陛下也爲我斟酒過。
想想，突然覺得此次帝都之行，我似乎得到了不少。
“我笑啊……是笑自己眼光狹隘，遠遠不如王爺啊；在我看來，我身下這椅子啊，就足夠我坐得四平八穩了。自然是比不得王爺那般的雄心，還要坐有九條紋龍的椅子，王爺不會笑話我吧！”
“我看是先生在笑話我吧！”王爺如何聽不出我話裡的意思了。
我沒有答，自然是王爺說對了。
“先生，你超脫世俗，不貪戀這人間的權勢我自然可以理解，可你又能理解我這一個凡俗中人對那權勢的癡戀嗎？”他質問我。
我是不理解他的那種態度，因爲我沒有經歷過，一個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沒有權利去指責他人的。
“不理解，可是你對那皇權的確是癡戀，難道你就沒有想過放棄？”我不知道這個想法在他的心裡堅持了多久，但是絕對不會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或許，他已經堅持了很久。
“放棄，我爲什麼要放棄，爲什麼你們所有人都讓我放棄；當年父皇這麼說，然後我夫人也這樣勸我，到了現在爲什麼連你也這麼說，憑什麼每一次要放棄的是我，而不是他們，爲什麼每次都要讓我放棄，爲什麼？”
他的情緒很激動，可是卻沒有驚動周圍的守衛，看來他已經提前打了招呼。
“因爲選擇放棄是一件很要勇氣的人，很多人都做不到，但是王爺你當年做到了，這一點，便足以說明王爺你不簡單。”
“簡單又怎樣，他和我爭了一生，結果了，結果他還不是先我而去，可是這皇位卻有了他兒子繼承，還是輪不到我；攝政王，攝政王誰稀罕，我只要那皇位，我只在意那龍椅，那權利應該是我的，一早就該是我的，李浩他沒資格和我搶！”
他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但我知道他還沒有到失控的程度。
或許，這就是他這麼多年來憋屈到心裡的委屈。
皇權之爭，歷來都是殘酷的，當年的九王可以聽自己父皇的勸告，抽身而退，這一點無論怎樣，我想都是值得人敬佩的。
他開始不斷飲酒，似是想要將自己醉倒在這。
我沒有阻止，有時候，想醉的人醉不了，而不想醉的人卻醉得最快。
王爺沒有醉，雖然臉頰已經是通紅，可他的目光還是那麼的有神。
“先生，本王多問一句啊，今日若是本王不答應放棄，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很嚴肅，我想了想笑道：“王爺的心裡其實都清楚，我就不多說了。”
“果然，他還是要對我動手了嘛，他就不顧及我們叔侄感情？”
“他當然顧忌，所以他沒有讓我殺你，只是讓你立下字據，交出兵符罷了；你以後還是王爺，比任何其他王爺都要逍遙的王爺，我相信他的話不會是假話，王爺你信嗎？”
這是李浩在我臨走時對我說的，在他的心裡這些年來，九王的確是專權，可是整個朝野九王打理得還算中規中矩，並沒有什麼大錯，除了在國師這一案子的身上。
“先生，帝王之心不可測啊，你爲什麼會相信他了，狡兔死，走狗烹啊！”
“我相信他，不是因爲他是天子，只是因爲他喚我一聲先生，我將他當我弟子罷了；師父對自己的弟子難道不應該信任？”
“哈哈哈……好啊，好……”
他的酒意走了不少，獨自依靠在涼亭上的欄杆上呢喃道：“以前，我覺得你沒有資格做帝師，可今日就你這些話，我想你做浩兒的師父綽綽有餘，以前是本王錯了。”
“王爺謬讚了；那王爺現在打算怎麼做，繼續錯下去？”我還是想要知道他的答案。
“錯？本王何錯之有？”
“因爲在帝都百姓的心裡，此時的你已經錯了，大錯特錯了！”
我的話讓九王愣住了，九王雖然不是一個太過賢明的人，可是他明白民心的重要。
“是啊，一步錯，步步錯；難道我真的沒有機會了嗎？”
“那要看王爺你要什麼機會了。”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王爺在變相的妥協，我試着問道。
“當皇帝的機會！”九王笑道。
“那可真沒有，如果王爺你真是報了這種心態，我想我還是少說什麼的好，用拳頭可比講道理來的快。”
“你就不怕天下人笑你欺負凡人？”九王似是與我槓上了。
只是，他的藉口我明顯沒什麼害怕的。
“我爲什麼要怕，他們笑他們的，我活我自己的，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牽連，不是嗎？”
“看來你們這些所謂的謫仙的確是看得開啊，連面子都可以不要的。”
“王爺嘲笑我不要臉便嘲笑吧，何必拉上天下人，人心可複雜了，未必所有人都跟王爺是一個心思的。”
涼亭內的氣氛開始緩解下來，我知道王爺已經是認命了；放棄的確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一般人做不了這樣的決定。
但是他做到了，所以他可以在之前的爭奪皇權裡活到現在。
“本王瞌睡了，先生本王就不送你了，先生哪裡來就回哪裡去吧；本王與先生見了這麼多面，倒是沒有送過先生什麼禮物，這些東西先生便拿去，就當是本王贈給先生的禮物了。”
看着他吩咐下人來到的黃色包裹，我知道里面的東西足夠平息這一場帝都裡的風雲了。
他早就是準備好了的，看來他的心裡已經是有了退意！
“王爺慢走，你放心，你給了我給了百姓這麼大的禮物，絕對會有好報的，這一點，尋月向你保證！”
“但願吧……”
望着離去的背影，是那麼的單薄，那麼的孤獨；有誰又能明白，同一個地方失敗兩次的痛苦了！
九王明白了，也徹底心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