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花草有分枝, 人生在世，所遇之事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只是，趙芃芃由顧方舟家回到自己家中, 一路走一路想也沒能想明白, 兩人到底是怎麼就說到了約定這件事情上來的。
白天的一場聚會一直持續到下午日落西山, 夜幕降臨之時。
趙芃芃和顧方舟家同屬一個小區, 離得最近, 就被衆人順理成章留下幫忙收拾東西了。
一行人一起出門，陳愉走在最後，人本來已經走了, 哪知突然又回頭來。將門拉個細縫，探個腦袋伸進門裡, 曖昧兮兮的看着離得較近的她, 並一語雙關的對她身後的顧方舟說：“我們家芃芃就交給你了, 她可會拖地了，讓她拖完地再走。”
趙芃芃瞪她, 並避着顧方舟，作勢要拿手中的空瓶子丟她。她猛地縮回頭掩上門，世界一下子徹底安靜下來。
顧方舟的呼吸鼻音，拖鞋輕輕摩擦地板的“喇喇”聲音，杯盤碟碗放入水槽“叮叮噹噹”的碰撞聲, 水流嘩啦啦的響聲, 以及沙發腳和地板的“簌簌”摩擦聲……
聲音出現在哪裡, 趙芃芃就背對着哪裡。
顧方舟便一直沒能瞧見她的臉, 他一直想找機會跟她面對面開口講點什麼, 苦於無機會。
他時不時就嘆口氣。
他每嘆一聲，趙芃芃的心就緊一分。
原本今日, 趙芃芃手被顧方舟碰過了，結束時衆人說要走，她邁動步子就想走在最前面趕緊逃了。
往日那種總會留下收拾的熱心，已經良好的禮貌家教，全然被她拋到了腦後。
不過“出師未捷”，她沒走幾步，就被大家約好了似的攔在身後。
“選個代表出來幫忙收拾吧！”林嘉家很不要臉的說，“經我掐指一算，趙芃芃就是最佳人選。”
衆人或笑或認真的看着她，紛紛附和，“那就你了，辛苦辛苦。”
趙芃芃：“……”
他們可以做的再明顯一點嗎？
趙芃芃拽拽衣角，嘆口氣。
事已至此。
她現在對顧方舟的感覺，不是討厭，就是有點羞窘，總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先前人都在，還好點。此時，衆人一走，留她跟他獨處一處，她越發覺得這房子變小了，空氣好像也不流通。於是，趁着掃地，她將陽臺門大開。被晚風一吹，才覺得好受了些。
但，卻是一眼不敢看他的，也不能被他看，身上手腳都錯位了似的，行動突然不靈光起來，好幾次她都差點被安置在那兒的沙發，茶几以及地毯絆倒，總不免聽見他的抽氣聲和無奈的嘆息。
她耳朵臉頰以及脖頸就要燒一燒。
這感覺轉變有些奇怪。
往常哪怕心裡對他有點什麼，也能大大方方，現在卻全然做不到了。
活像個冬日隨着象羣南遷被弄丟的小象，踩在地上輕一腳重一腳，提心吊膽的，謹防着隨時被吃掉。
東西用大的垃圾袋收拾完畢，顧方舟開始吸塵，趙芃芃幫忙拖地。
在“嗚嗚嗚”的聲音裡，趙芃芃覺得稍稍可以安心一些。
但……
一顆心若是像人長了雙腳，怕是才正落地，感受兩秒腳踏實地，就又被驚得蹦起來，成個吊腳人，惶惶得很。
只聽顧方舟的聲音在吸塵器的鬧聲掩飾下響起：“我喜歡你有段時間了，但具體什麼時候開始的，我不清楚。喜歡你什麼我也不知道，就是，每次見到你時，心情很好，不見你時，心情很糟。”
這一席話，較之剛纔碰手，更是如一劑猛藥，打在趙芃芃的心上，她手上的動作明顯一滯。
她這一滯，顧方舟就立即關掉了吸塵器。房子裡立刻安靜得要命，落針可聞。
想着要裝作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知道的話，已經來不及。她只得徹底停下手上動作，起身看他。
卻也僅是一眼，就別開眼去，盯着沙發背景牆上的三幅掛畫裡的芭蕉葉。
顧方舟隨着她一起看一眼牆上的畫，轉回頭他嚥了口口水，盯着她的側臉。
她嘴脣緊抿着，動了又動，抿了又抿。他瞧着也跟着動了又動，抿了又抿，心中隨即變得緊張起來。
難不成她是在緊張？顧方舟輕輕咳嗽一聲，卻沒想引得她眼睛眨了兩眨，終於回過頭來看他。
若有似無的一眼，很快又別開去。
這次倒是不看牆上的畫了，換成盯着沙發邊的那株銀灰色枝幹，瘦長葉的橄欖了。
顧方舟暗暗搖頭，望着她的側臉笑。
“女孩兒剛開始從朋友變成你女朋友的時候，會很害羞。前期的表現，就兩種。要麼突然看着你傻笑個不停，這是性格外向的。要麼突然對你板着臉，好像在生氣，各種不跟你視線交流，這是性格內向，酷一點的女生。”
裴路看着挺靦腆的樣子，卻是他們這幫人裡戀愛史最多的一個。
這番話是他初中的時候，旺仔從前排轉回頭，因爲跟林嘉茵表白有些不明白，跟他討教經驗。
顧方舟當時是裴路同桌。
他那會兒就聽了一耳朵，沒想到這會兒竟應景的回想起來。
所以，她是在害羞？顧方舟暗暗問自己一句。
今日不管如何，話一出口，覆水難收，他也就不管不顧的將話一說到底了，不給她逃避的機會。
“我知道你都聽到了。”顧方舟手裡仍舊拿着吸塵器，藉以撐着點自己。
沒有，我沒聽到。
趙芃芃頭也不回，也不吱聲。梗着脖子立在那兒，一動不動。
“你有什麼要對我說的嗎？”
“沒有。”趙芃芃偏頭看一眼電視，靜音的電視屏幕上，出現個“沒有”，她也傻愣愣的跟着說了句。
擡頭見到顧方舟臉色沉下來，兩眼裡的光也跟着熄滅了。
整個人站在那裡，像個鬥敗的鴕鳥，臉上都是掩飾不住的失落和難過。
她心隨這烏龍也抽了抽，鼓了鼓勇氣，抿完脣後才說：“我連你家幾個人都不知道。”
顧方舟眼裡的光瞬間又亮起來，看着她略有些心急的道：“四個，顧承業我爸，董芳我媽，顧方圓我姐，不過他們都不在家。”
“哦。比我家少個人。”趙芃芃沒話找話說。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人說過，我將人三番五次打進醫院，說我有暴力傾向的話？”顧方舟見她只精神了一下，突然又萎了，主動引她開口。
趙芃芃很驚訝，沒想過他會主動提起這點，一時也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就默不作聲。
她不是沒想過這一點的。
畢竟這是個很敏感的東西，放在任何人那兒，都不可能不在乎的。
只是，一場相處下來，他很偶爾會表現出暴躁的一面。但所表現的情緒，又不僅僅是生氣，還夾雜着別的東西在裡面。
腦海裡閃現她在他家別墅的廚房裡被開水燙時，他氣急敗壞摔掉冰塊，吼她的樣子。
不過，當時她一個平常人也怒極心急摔過冰塊，吼過他。
她現在回想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他的善意，錯誤表達方式下的善意。
她便又覺得，他並非是像他們說的那個樣子。
只是很偶爾纔會想起來這一點，想想他另外的樣子，又很快能說服自己。只是還是想聽他說說具體，如果有機會的話。
“我不否認我打人，也沒必要，因爲你見過。我家的事，我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總之我揍那個人不是無緣無故。”
趙芃芃跟他說的，拳頭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他同意。但那個人，除了拳頭，他暫時想不到別的方法可以用來對付他。
表白局被硬生生弄成坦白局，趙芃芃心思正常了些，倒也還是不知道說什麼。
這裡頭的前因後果，她不知曉。只聽說了點花邊緋事，也不知真假。
若那是真，顧方舟的恨倒也不是不能理解。
只是，恨不是什麼好過之事，她卻也不希望他記着這個，寧願他神經大條一些。
但，總歸，她是站着說話不嫌腰疼的人，這不痛不癢的勸說話，她也說不出口。
只說：“以後，若是你想說了，再跟我說吧。但終究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划不來。”
顧方舟衝她點頭。
他只覺場面一瞬間冷下來，他們都不知道要說什麼。
局面跟他原先想的發展不一樣。原先打算的，成或不成，他此時都應該等到她的回答了。
他不禁有點懊惱。他突然的提起這個，等於是自己先將話題給扯開來。這樣的騷操作，讓他將手中的吸塵器手柄緊了又緊。
話題被扯開，趙芃芃是覺得輕鬆了不少。只是，心裡的小期待落了個空，她不禁又有點失望。等了一瞬沒等到他虎頭蛇尾的表白有要繼續的勢頭，於是拿着地拖越發用力的擦洗地板，直擦得他家地板都發亮。
兩人收拾完，顧方舟送趙芃芃下樓，然後又送她出了單元樓，然後到了她家29棟的樓下。
“對了，雖然這事兒你沒催，但補習已經結束，以後肯定見面也少點。但你放心，欠你的錢，高三畢業之前，我一定會還清。”趙芃芃承諾道。
她算了算自己這些年的獎學金，好好跟關女士說說，用一部分獎學金，她畢業前想辦法再掙點，定然是沒問題的。
“那我們之間……”
“我們之間，就先保持目前這樣吧，等我先還完你的錢，到那時候……”趙芃芃說着停頓了一瞬。
到那時，他們估計也已經高中畢業上了大學了，一切就成了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她真正是這樣想的，但說出口的話又成了：
“到那時候，我們再說別的。我並非拿以後來拖着你，你是自由的，一切自由。”
這話說得瀟灑，但趙芃芃只要做一丁點設想，他同別人在一起，她這心裡就堵得發慌，立即就有點想要生氣。特別見到他一臉木然。
“我上去了，你上次借我的衣服，搬家的時候弄髒了，等我重新洗過再還你。上去了，拜拜。”趙芃芃氣悶的進了單元樓，沒給顧方舟留下挽留的餘地。
她這壓根就不是怕他挽留，而是怕他不挽留，自己先走得灰溜溜。
顧方舟一臉錯愕的看着趙芃芃進入電梯的身影，不住嘆氣。
什麼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他這就是。
顧方舟路過垃圾桶，見到地上一個破了口的白色花瓶想起自己幹過的蠢事，立即扶額嘆氣。
他壓根就沒想過，自己爲了留她致使她摔碎了古董花瓶，暫時留下她，卻又因此攪了自己現在的表白。
所謂說一個謊，要用一百個謊來不斷圓，他算是嚐到這異曲同工的苦頭了。
“你好，雲中跑腿，到樓下了，麻煩下來取下。”
顧方舟苦着臉路過一個騎車的男孩子，見其也不過跟他差不多的年紀，他回頭看看29棟的大堂。
回過頭來時，臉上的表情已是雨過天晴。
“別的我沒辦法，但是還錢嘛，我倒是可以幫幫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