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趙芃芃從葬禮回去上課的第二天，趁午休時間，她打車去了趟醫院。
本來抱着花，拎着水果去的時候，她還在想顧方舟會是個什麼表情。
結果到了門口，從病房門上的小塊玻璃望進去，卻看到裡頭一個陌生中帶點熟悉的身影。
女孩兒對顧方舟的心意，昭然若揭。
微微低垂着頭，帶點嬌羞，兩隻腳呈內八，一隻腳的腳尖碰着另一隻腳的腳尖，瞧着又有點不安。
在喜歡的人面前，就是這副模樣沒錯了，電視裡都這麼演。
趙芃芃退回到門邊的長椅上，將手裡的花和水果放下，轉身走了幾步又回來，抱着東西朝護士站走。
顧方舟這住的是VIP病房，有專門的護士負責。那護士是個阿姨，瞧着有30歲左右。見她去，跟陳愉媽見到她去時的表情一個樣，臉上都掛着親熱的笑。
也不知是不是因爲這兒是VIP病房要求高些，護士都顯得格外親切。不像下面見到的那些，總是一臉麻木，面無表情都算好，有些直接板張臉，活像病人欠他們幾十萬似的。
“護士姐姐，能不能麻煩您幫我把東西轉交給V3病房的顧方舟？”
“可以的，要是他問起來，我怎麼說？你有沒有什麼話要我幫忙帶到？”
“沒有，您幫忙轉交就可以了，謝謝您。”
“不客氣。”
趙芃芃再看一眼自己買的這束花，太陽花搭桔梗，邊緣綴有一些滿天星和其他的小花小草，外面包覆的是一張牛皮紙。
雖然店家有推薦適合探望病人的花束，但她最終還是選了這一束。
醫院病房一片白了，該添一點讓人感覺心情好些的鮮豔色。這兩種主花，寓意也好，就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明白過來。
趙芃芃轉身走掉，對身後病房多一眼都沒有，只捂着自己癟下去，咕咕亂叫的肚子往外走。
天氣不算好也不算壞，雲層多且厚些，偶爾遮住太陽。有風，不大，剛好吹動髮絲，又不會吹亂。她運氣很好，走出來就遇到回學校的公交車，車上人也很少，有很多位置可以選。
趙芃芃徑直走到最後靠窗的位置坐下。若是青春電視劇，這個時候她該掏出耳機來聽歌，最好是帶點憂傷的那種。兩眼要望着窗外，似看似不看着窗外各色景象。臉上的表情在他人看來，只覺這姑娘臉上帶着若有似無的愁，淡之又淡的傷，讓人想要探尋她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但電視劇的套路此刻不適合她。
她飢腸轆轆，低血糖弄得她全身疲軟不堪，況且她口袋裡也沒有耳機。再說，她也不知道自己的五官應該怎麼去配合，才能做出若有似無的愁，淡之又淡的傷的表情來。
顧方舟有人喜歡，這是多麼正常的事情，她一開始就有這樣的覺悟。但覺悟和親眼所見又是不同的兩回事。這心裡發悶，不好受還是不好受的。好像自己小時候被人搶了喜歡的東西，又不敢吱聲時的不捨和難過。
這感覺真討厭。想她到現在還偶爾會想，要是當初她勇敢將自己的東西要回來，會是怎麼樣？
肚子：“咕咕咕。”
趙芃芃將肚子上的手再使了使力，甩開腦子裡這些思緒，專心計算着等下吃什麼更節省時間。
“秦曉鷗？去裴路家那天見過的那個，總是捏着嗓子說話的女孩兒？”陳愉將趙芃芃亂跑的思緒拉回到當下來。
“嗯，你這形容……阿嚏，阿嚏，阿嚏。”趙芃芃用胳膊捂着口鼻打了三個噴嚏。
“你別弄了，我來吧，等下你哮喘又犯了。”陳愉一把將趙芃芃手邊的東西拖到自己面前，“你趕緊去洗手。”
趙芃芃用胳膊捂着口鼻，逼退又要打出來的噴嚏，聽話起身在旁邊的水池洗手。
在嘩嘩的水聲中，聽陳愉又說：“她去了不重要，重要的是顧方舟對她什麼態度？”
“不知道，不想了，弄完這個不弄了，我們出去吃東西吧。”
“嗯，明天我幫你試探試探。”
“你別。”
陳愉不答，只給了她一個挑眉擠眼的表情。
然後第二天，兩人一人抱着兩瓶飲料，一人拎着一大袋水果上門。
開門的是老潘，他衝兩人笑笑，想要接過陳愉手裡的飲料，不過卻被往裡走的陳愉躲過去了。
趙芃芃微微低下頭，裝作沒看到兩人這一來一往。
“趙芃芃，給我吧。”再擡頭就見老潘淡淡衝她笑道。
趙芃芃也笑笑，將水果遞過去，“老潘，好久不見。”
“是，挺久沒見了。”語氣仍舊是淡淡的，像是剛跑了幾千米的人，說話有氣無力的樣子。
有問題。
趙芃芃在老潘轉身後越過他的肩膀看向他面向的屋裡。
旺仔等、林嘉家和裴路三人正坐在陽臺上玩牌，暫時沒有見到女生，就連顧方舟也不在，不知是在房間還是出去了，她放心的跟在老潘身後進門順手輕輕帶上門。
剛在來的路上，她就在想，等一下見到顧方舟，她要拿什麼表情來面對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是嗨還是什麼？語氣呢，不能太過急切，要十分淡定，不然顯得她好像很想見他似的，丟面兒。
現在好了，人顧方舟壓根就沒想着要第一時間見到她。從前陳愉他們總說顧方舟待她不同，她聽得多了就當真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是他們的錯覺。
她暗暗着惱，面上卻仍舊淡淡的。
“Long time no see.”話癆林嘉家見到她倆，吹了聲口哨，整了句英語。
“好久不見，裴路你換髮型了。”陳愉用熟稔的口氣說。
“換了，醜嗎？”裴路摸摸腦袋上整齊的平頭，看着有點不好意思。
“不醜，人說剪平頭好不好看，是檢驗一個男生帥不帥的最好參照。”
“老潘，管管你這準表妹，還能不能說點實話了？”林嘉家嘴賤。
“一對K，到你了。”旺仔一巴掌拍到林嘉家胳膊上。
趙芃芃拿眼在神情淡淡的老潘臉上瞧一眼，又轉頭看看垂着眼的陳愉。
一個坐在角落的淡藍色懶人沙發上看書，一個則坐在對面的淡藍色沙發上玩手機，離得這麼遠，氣氛有些微妙有些怪異。
趙芃芃在沙發上坐下，粗粗打量兩眼這房子。裝修風格是時下流行的ins風，牆上掛畫也是綠綠的芭蕉葉。配色，白色、原木色和淡淡的藍色，讓人很放鬆，比別墅的沉沉的深棕色好太多了。
最讓人羨慕的是外面這個陽臺。原本以爲她家的陽臺就夠寬夠大了，來到這兒才發現自己是圖樣圖森破。顧方舟家的陽臺，其實更像個平臺，方方正正的，豎着放下一張乒乓球桌估計都不成問題。
她不知道樓王是不是都這麼厲害，畢竟她見識過的樓王並不多。
客廳裡的氣氛隨着陳愉翻書嘩啦啦的聲音越發凝滯，她又看不懂別人打牌，去陽臺上看他們打牌的話，好像迴避有些太過刻意。
趙芃芃摸摸膝蓋，乾脆脫掉大衣外套自告奮勇去切水果。
廚房大部分是白色小方磚貼出來的，但操作檯的這面牆，卻用了復古的花磚，讓人眼前一亮。
她喜歡以前的東西，老物件放在現在，總覺得它像個有故事的人，在對望着它的人訴說着很多東西。
當時的故事，當時遇到的人，當時的流行和當時人們對生活的態度。
如果有能力了，在拍照之餘，她還想要開一間舊物店。專門找從前的那種老物件，弄回來清理乾淨，好好保養完放在店裡，專門給那些真正喜歡它們，懂得欣賞它們的人。
趙芃芃瞎想着，洗了水果後，掃一眼牆上一字排開，懸掛着的清一色，原木方形的砧板。
她取下第三個來。握着手柄試了試，只覺很趁手。再湊近一瞧，柄上刻了“水果”二字。她這手氣，拿得還正正好。
這種四角圓溜溜的，看起來很柔順的東西，不知道別的女孩子有沒有抵抗力，反正她沒有。連帶着對使這類東西的人，都心生更多好感。
趙芃芃心裡動了動，臉上也跟着熱了一熱，擱下砧板，拿了同樣也貼了標識的陶瓷水果刀開始削皮。
削得差不多準備切塊擺盤了，只聽門上傳來開了鎖的“叮鈴”聲，跟着門把被人一轉，門“嗒”一聲開了。
她心也跟着跳了一跳，直覺告訴她是顧方舟無疑。
一陣細碎的“噠噠”聲由遠及近，像是動物的蹄聲，這八成是英雄的腳步聲。如果顧方舟沒有再養其他寵物的話。
“回來了！”
“嗯，就你們幾個嗎？”
房子裡有片刻的沉默，然後幾個男生爆出一陣不高不低的笑聲。
趙芃芃耳朵燒了燒，大致能猜到剛剛發生了什麼。
在聽到幾聲“咻咻”的呼吸聲後，趙芃芃深吸一口氣回頭。
顧方舟就站在廚房門口，直直看着她，嘴角朝天上揚着，臉上的表情也很是柔和，瞧着心情很好的樣子。
他好像瘦了，兩頰有點凹陷，眼窩都比往常深了些，不過卻越發稱得那雙眼睛發亮。
他身上穿的淺卡其色短款夾克棉衣，內搭灰色帶帽衛衣，下身還是常穿的水洗藍牛仔褲。穿得很暖，看起來也是高挑又有型。
終於是藍色系外的其他顏色了。趙芃芃出了下神，心想他裹一件軍大衣，可能也比別人好看吧。
“嗚汪，嗚嗚。”站在兩人中間的英雄叫喚兩聲，將她的注意力拉回到它身上。
“我脫件衣服來幫你。”顧方舟神色平靜道，說完也不管她是不是要幫忙，開始脫衣服，並朝着客廳走去。
他路過沙發，順手將趙芃芃擱在沙發上的黑色大衣外套撈起來，抱着一起往房間裡走。
陳愉和老潘看看顧方舟的動作，收回注意力觸到對方的視線，兩人都呆了下，陳愉胸口直髮悶，她將眼一瞥，從單人沙發椅上起身，往陽臺去了。
老潘吞了口口水，垂下頭，在身後房間門被推開的聲音裡，將注意力放回手機。
顧方舟進入臥室，將兩件衣服相繼掛在衣帽架上，他的在左，她的在右。他在兩件大衣面前搗鼓了一陣，最後將趙芃芃大衣上沾着的一條白絨線輕輕捻下，捏在手裡往外走。
門關上的一剎那，顧方舟朝牀尾的桌上看一眼，雙眼裡頓時柔情似水。但轉身後，一切又恢復如常，像是剛纔那一幕不曾發生過。
片刻後，廚房裡。
“有大點的水果碗嗎？”趙芃芃去掉最後一瓣蘋果的核偏頭問一邊的顧方舟。
“有。”顧方舟停下往榨汁機裡丟果肉的動作，朝趙芃芃走過去，在離她一步遠的地方停下。
趙芃芃縮了縮脖子，先是微微屏息，跟着又猛地吸了兩口。
腦子呈現一種缺氧的狀態，她整個人都有點懵懵的。
顧方舟擡起頭和胳膊打開她頭上的吊櫃，手已經碰到那個大的玻璃碗，他垂下頭見她要躲似的猛縮脖子。
他原本就因爲他進廚房，她總是單音節的迴應他而有點不爽。現在是“新仇舊恨”相疊加，他忍不住想要惡作劇，上半身朝她逼近。
“咦？”
“怎麼了？”
“有條東西，長長的，細細的，還會動。”
“什麼東西？”趙芃芃心猛地跳快兩下，聲音不自覺也已繃成了一根弦。
“要不我拿下來給你看看。”顧方舟的聲音裡帶上了笑意。
“不用了，我不想看。”能出現在室內的櫃子裡，蛇？蜈蚣？她一個都不想見到。趙芃芃推了面前的顧方舟一把。
“看一下嘛，又不咬人。”顧方舟另一隻手也伸出來按在吧檯上，攔住趙芃芃的去路。
趙芃芃一把抓了顧方舟的衣服，將頭埋進他胸口，將自己的臉藏起來。
他不說咬不咬人這話還好，趙芃芃腦子裡已經腦補出了一條細長還會捲曲的長蟲，就吊在顧方舟的手指上，朝她睜着一對幽森的眼，吐着信子。
面前的人卻不動了，現在耳邊滿滿都是他如雷的心跳聲，一聲快似一聲。
就像個不會敲鼓的小孩兒，手裡卻拿了鼓槌，一通亂七八糟下手。被人說了不會敲，他還不服氣，一下比一下敲得重，敲得急。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