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兒是誰?路人嗎?趙芃芃擁着被子在牀上翻來覆去。
手機在桌上放屁似的震了下,趙芃芃頭皮麻了麻,身上也滋滋的,像是過電一般。
就着屏幕短暫而微弱的光抓過手機,縮在被窩裡查看。
剛纔拿過來的一瞬間,她就快速的瞄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
不是他。期待落空,她微微有些失落。失落過後,她又有些氣惱,爲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期待。
愉貴人:“2芃,我們今天遇見個女孩子,長得跟你好像,老董說是裴路他們班的班花,不過我和老董一致認爲她長得沒你好看。”
陳愉向來對她老母雞護崽一樣的護短,趙芃芃帶着陳愉王婆賣瓜的懷疑點開了信息下附的那張照片。
照片的角度是偷|拍的,照片的右半是放了各種勺子的原木色貨架,左半纔是站在貨架前手裡拿着個純白陶瓷杯的女孩兒。
乍一看身形高挑修長,身材玲瓏有致,皮膚白皙惹眼,又一看五官鼻子是鼻子,眼是眼,嘴是嘴,很是會長,都很好看。
這一通看,她收起開頭的漫不經心,仔細瞧了瞧女孩兒的穿着——
上身高腰白衣,帽子有個長長的耳朵垂下,下身緊身黑褲,一雙淺色長襪就套在褲外。
對自己腿型沒自信的人,是不敢這麼穿的。
她猛地抓過一個抱枕塞在頭下墊高。這不就是下午被顧方舟讓傘的女孩兒?裴路他們班花,果然是認識的啊!
雖然那時她並沒看清女孩兒的長相,但女生都有個準的要命的第六感。這打扮和感覺,她有80%的把握可以確定她們是同一個人。
她放下已經鎖屏的手機,將自己籠罩在黑暗裡,兩眼就瞪着某處,心裡有個聲音不厭其煩,翻來覆去,神神叨叨,嘰嘰喳喳的問:
“她這麼可愛,我一個女生都忍不住多看兩眼,顧方舟又是以着什麼樣的心情給她讓傘的呢?他現在會不會也翻來覆去睡不着,心裡正偷着樂呢?”
趙芃芃這麼想着,腦海裡立即同步腦補上他花癡的模樣,一會兒擁着被子發笑,一會兒咬着手指在牀上打滾,一會兒坐起身來下牀在房間裡繞圈圈……
夠了!
趙芃芃在黑暗中扶額,一把扯掉頭下多餘的枕頭,躺平迫使自己停止瞎想。
她偏頭看看漆黑一片的窗戶方向,聽着屋外還沒有要停的雨聲,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像極了她此刻的心,滴滴答答的小雨,一直下……
“雨一直下,氣氛不算融洽,說不着邊的話,讓整個場面更加尷尬……”
幾人聊到下雨的話題,裴路宛轉悠揚的夜半歌聲,打顧方舟的音響裡傳出,迴盪在房間。
“狗路你特麼能不能別唱了,我腦仁兒疼着呢。”旺仔氣得啪啪砸鍵盤。
“你愛着她,或許也帶着恨吧,青春耗了一大半,原來只是陪她玩耍……”每回KTV的麥霸裴路還在兀自沉醉的唱着。
衆人的聽筒裡突然插|進一個女聲,我聽猶憐的唱着心事:
“下雨天了怎麼辦,我好想你,能不能打給你,我找不到原因,誰和我一樣,等不到他的誰,愛你我總在學會,寂寞的滋味,一個人撐傘,一個人擦淚,一個人好累,怎樣的雨,怎樣的夜,怎樣的我能讓你更想念,雨要多大,夜要多黑,才能夠有你的體貼……”
歌聲終於打斷了裴路的發揮。
顧方舟聽着歌聲,腦海裡又浮現趙芃芃抱着雙臂站在假山裡的樣子,他下意識瞄了眼毫無動靜的手機。
就是這一走神,讓他錯過了切換視角查看周圍環境的最佳時機,電腦上瞬間變成了失敗的灰色,整個遊戲結束。
“哇擦第二。”
“老顧你最後怎麼都不動了?”
“被狗路你的歌聲嚇到了唄。”
“去你的,我唱得多好聽啊,我要是早生個幾年,都沒周杰倫什麼事兒了。”
“哎喲,你就臭不要臉吧,也就是說話不用給錢。”
“別貧了,下把下把,哎喲我去,誰手機。”
惱人的電流聲讓幾人都忍不住取下了耳機。
“我的,等等。”顧方舟冷靜的聲音傳來。
其餘幾人默了一瞬又鬧開了。
“這電話要是我的,旺仔不鬧死我,老顧的他屁都不敢放一個。”
“我這不是不敢,我是懂得包容他好麼,狗路你就邊兒去。”
“來,狗旺,我給你再唱一首,又是清明雨上,折菊寄到你身旁,把你最愛的歌來輕輕唱……”
“菊你妹啊,狗路你給老子閉嘴!”旺仔的咆哮聲響起。
顧方舟皺眉將音響關掉,他盯着手機上一個發來信息的陌生號碼。
心裡一陣失落緊着一陣雀躍而來。
“謝謝你下午的傘。”
這條信息上面,時間顯示2個月前,還有一條雅俗共存的廣告騷擾信息,上面寫着:
“唯您專享!吾願風兒一程相送,心攀牆頭引頸以望。悅心投奔隔水阻山,君解其意落花自然。雲上生活您生活中最理想的解憂助手,家政服務,家教尋找,搬家服務,二手回收,送水換水,找工作換工作,先上過雲上生活再做決定。”
他之前以爲是董明找家教助手,留了他的電話,也就隨便看看就擱下了。
他一直沒有清理無用信息的習慣,很多時候信息甚至連看都不看就點掉,由着它們待在信件箱裡,排着長龍。
他沒給旁的什麼人再給過傘,如果不是發錯,那應該……
他隱約想起下午樹下的白衣女孩子,卻想不起她具體的模樣來。
是她的話,她是怎麼知道他的電話的?
他眉頭越皺越緊,朝窗外看一眼。沒拉上的窗簾的玻璃窗上,雨滴劃出各種模樣的線條,糾結在一起。
他將手機丟回桌上,繼續埋首遊戲裡。
又玩了兩把,睡前最後一把,只剩下顧方舟和老潘。
其餘人沒事開始扯七扯八的聊天,不知是誰開的頭,聊起了元旦假期來。
“元旦放幾天來着?”
“三天吧,還連着週末。”
“你們準備去哪兒玩嗎?”
“玩什麼啊,時間短不說,到處都是人,我寧願待在家裡。”
“要不上我老家去玩玩吧,我們家有一片果園,正好橙子什麼的熟了,我奶奶總叫我回去摘。反正我家人都要出去玩,就我奶奶自己在家,你們去唄。”
“狗路,你該不會想讓我們回去幫你摘果子吧?”
“去也行,不過,你男女搭配才能幹活不累,你約上你們班幾個漂亮姑娘,我可以勉強答應。”
“林嘉家,你腦子裡除了約姑娘還裝得下什麼正經東西嗎?”
“裝不下,我腦子裡除了約姑娘,裝的都不是正經東西,比如狗路你啊。”
“林狗B,明天看我不掏出我的40米大刀來砍死你。”
“老顧,你左手邊的林子來人了。”老潘的聲音突然插|進來。
“別吵,老潘門給你,我從後面跳窗包抄。”顧方舟低低道。
幾人這才安靜下來。
這局結束,大家紛紛下線,最後還沒走的只剩下顧方舟和裴路。
“老顧,去我家摘果啊,董老師應該不會反對你參加這種積極向上,團結友愛的活動吧?”
“不去,下了。”顧方舟果斷乾脆的拒絕。
“……明天陳愉回信息說去的話,趙芃芃應該會去吧?趙芃芃去,老顧你……”裴路給陳愉發了條邀請信息,收起手機自言自語的笑起來。
隔日,雨雖然停了,但天還陰沉着。
課間鈴聲一響,趙芃芃立即趴下補眠。
昨天夜裡她失眠到凌晨1點多,即使看英文原版小說助眠都沒用,反而把自己折騰的夠嗆。
她剛踏出腳要撲進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慈祥友善的周公老爺爺的懷抱,就被陳愉一巴掌無情拍在背上,生生將她和周公這對決定要相親相愛,剛要享受團圓之大幸的爺孫給拆散。
“2芃,裴路說他們家有片大果園,喊我們元旦一起去摘果,你要不要去啊?你的攝影大賽不是沒評上麼,要不要再去找點靈感,爲下次做做準備啊?”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趙芃芃睜眼,兩把犀利的眼刀射向陳愉。
陳愉摸摸鼻子自覺沒趣,想要開個玩笑緩和一下氣氛,於是她伸手在趙芃芃臉上自上而下一抹,拿腔拿調道,“塵歸塵,土歸土,施主你放心走吧,你的花唄我會幫你好好花的。”
哪知手一鬆開,趙芃芃倒果真閉上眼睛真睡了。
她臉上的笑容僵了一僵。
玩笑開到一半,對方就沒了反應,她真是寂寞。
“昨晚揹着我跟哪個野男人夜聊呢?”陳愉小聲嘀咕。
“基|督山伯爵。”趙芃芃迷迷糊糊的回答她,翻個面又繼續睡了。
“……”
“趙芃芃又趴下了!該不會是爲了即將要來的模擬考熬夜奮戰呢嘛?”後座羅佳佳從外面回來對陳愉說。
陳愉笑笑不說話,她後座的同學接話:“她這樣還熬夜奮戰,我們這種人就不配有睡眠,看看上次的數學隨堂測驗,150分她考了147。”
“趙家的人真是天生讀書的料,趙芃芃作爲當年兩屆理科狀元的親妹妹,先天註定是個要被栽培的好苗子。”羅佳佳托腮盯着趙芃芃的馬尾不無羨慕道。
陳愉撇撇嘴,不去品評羅佳佳話語中的酸味。
只有陳愉知道,趙芃芃平日裡有空就手不離書,筆不放桌學得有多拼命!
別人在聊天說八卦時,她在啃卷子做習題。
別人看的課外書是各種八卦好讀的輕鬆雜誌,她看的是厚厚的原版外國名著。
……
她這麼拼命的學習,壓根就不是因爲先天有多愛學習。她就是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不會比曾經的兩屆理科狀元趙雲霜和趙雲崢差到哪裡去。被人提起時,她希望自己的名字可以和前兩個名字並排在一起,而不是作爲趙雲霜和趙雲崢的妹妹出現。
同時,這也是她這麼緊緊繃着自己,出半點差錯都要自己立馬處理的原因。
光榮的家史,對於後來者而言,是一種光榮的印記和鞭笞前進的動力,但又未嘗不是一種沉重負擔。
陳愉無數次慶幸自己就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雖然現在她家這個普通家庭也已經分崩離析。
“她這成績保持到高考,去B城那兩所最知名的大學,應該都穩了。”
陳愉默默聽着,將趙芃芃桌上拿紙筆裡,墨水已經見底的筆芯換下來,偏頭看看趙芃芃飽滿好看的後腦勺,心想:“穩是穩了,只是可惜……”
老天像個重度強迫症患者,總追逐這莫名其妙的公平。給了人這樣好東西,同時又非得塞給這人一樣不好的。
在陳愉心裡,趙芃芃真的什麼都好,就是身體上有點小缺憾,患有嚴重的過敏性鼻炎。
前年春天的時候,到處路上都在大修,粉塵漫天飛舞,還引得趙芃芃發了一次哮喘,常年丟在包裡應急的噴霧劑終於派上了用場。
也是因爲這個毛病,趙芃芃適應不了B城的生活,很小的時候被送回來老家跟爺爺奶奶生活在一起,過了很長一段被迫跟父母分開的日子。
陳愉小時候跟爺爺奶奶生活過兩年,爺爺奶奶給再多疼愛都沒辦法彌補父母雙親之愛的缺失。
那種緊緊相隨的孤獨感和內心對於愛的求索掙扎,她多少能明白點。
只是那種強忍着眼淚說起“這輩子,大概都沒法去B城看我爸了”時的巨大失落和痛苦,她終究沒法感同身受。
陳愉想起趙芃芃爸爸上回生病時,就趙芃芃留在家裡,說話時整個人都縮成一小團的可憐樣子。
要強如趙芃芃卻不願意自己被可憐,向人示弱的時候都十分罕見。
作爲從小一起長大,初中分開三年又重聚的朋友,能做的,真的少之又少,小之又小。陳愉丟掉空的筆芯裝好筆,輕輕的放進趙芃芃的筆袋裡,然後在上課鈴拉響之後推醒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