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店還真是有些深埋小巷中。她被顧方舟牽着, 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巷口，七拐八拐的拐進去。路過碧綠的青苔，廢棄的院門, 還有路邊的叢生的雜草。越走越是荒涼, 在她差一點要懷疑顧方舟是不是要拉她去賣了的時候, 他們纔在一個門上掛着“老方傢俬房菜”的院門前停下。
“你真是格外的喜歡私房菜！”趙芃芃邊跟着顧方舟推開門口的及腰無鎖活動小木門, 進了院子。
“我媽不喜歡油煙, 我們家就從不做飯，一律都在外邊吃，但嘴又刁, 愛吃點好的。顧承業就四處試吃，找好吃的私房菜菜館, 當做我家長期的飯堂。”顧方舟回頭衝她笑道。
趙芃芃也笑着點頭, 她沒空再去注意顧方舟鬆開的手以及朝裡去打招呼的背影, 又將視線從鵝暖石鋪就的地面上移開，只覺真是應接不暇。
這真是個神仙院子。趙芃芃感嘆。
這院子裡花草生得都極盛極好, 且極富層次。
綠的深淺不一，紅的各不相同，黃的躋身其中，白色點綴其間，粉的藍的也未曾缺席。在各種花園公仔小擺件小配飾的映襯下, 爭奇鬥豔。
趙芃芃四下找了找, 沒有看到有掛“請勿拍照”的標識, 掏出相機來一一記錄下眼前的角角落落, 細細節節。
顧方舟和店裡的老闆從身側的雕花窗裡望出去, 看到趙芃芃就爲了拍花草，身子都快貼上臺階的石頭面的癡樣子。
顧方舟滿心裡卻是以爲, 她這認真的模樣，比那些擺出前凸後翹的身姿來得更加動人。
“她可說是個攝影癡，方伯伯，要是她想借你的院子來拍照，你可別小氣捨不得借啊？”顧方舟轉回頭來笑道。
“我這院子，規矩可多，價錢也不便宜，不嫌成本高，就來咯！”方老闆半真半假的說，又仔細看了兩眼院中黑色相機後面，被遮了一半的那張臉。雖只翹了一半，但仍是看出其清而不淡，媚而不豔的味道來。
前有顧承業一連整月試吃，將他逼得不斷設計出新菜式，跟着又有董芳餐巾紙和沙地裡畫設計稿，再有顧方舟拿一球星的親筆簽名球衣來誘惑他，逼得他違反自己的規矩，派人第一次往外送餐，現在有這女孩兒各種毫無形象可言的拍照。
這一家子人，可真是奇異得很。
一陣過後，兩人在主人家收走了院中長桌上的茶具後，先後落座。
“糉香排骨好吃，糯米和排骨你沒有不吃的吧？”“沒有。”“琥珀核桃試試？”“好啊。”在這樣一問一答的方式下，兩人點完了菜。
“這是展覽的票，我怕店裡有人不認得你，所以還是拿着票進去穩妥點。”等菜上來的空隙，顧方舟將四張白底黑字，設計極爲簡約的展覽票遞給趙芃芃。
趙芃芃眼神閃了閃，點着頭伸手接過，又聽顧方舟說：“我就見過你兩個室友，下週末展覽結束，我請你所有室友吃個飯吧。”
趙芃芃將票放進袋子裡，拉上包時手上一滯，回身坐直端起杯子喝一口水，目光越過杯肚子朝對面的顧方舟看去。見他心情極好，她也不忍掃他的興，擱下杯子應下了。
只是，另一個室友……
趙芃芃默默在心裡唸了一句，眼前閃過一張臉來，含怒的，不友好的，叫她心口直髮悶的臉。
不過這種悶，很快便被來人的說話聲打斷。
大堂裡唯一一個侍應生一臉笑眯眯，給兩人的杯子裡滿上茶，然後轉頭問趙芃芃：“中午送去的餐還合胃口吧？”
“中午的餐？”趙芃芃疑惑的看看樣子大概比他們大幾歲的男孩子，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趕緊組織好語言回道，“還挺好的，食材新鮮，做法講究，米飯也很好吃。他們都在誇呢。”
“那就好，我就怕咱們店離外頭太遠，路上耽擱的時間太長，影響了食物口感。砸了招牌就不好了。”那老闆仍舊笑眯眯的。
“不會。”趙芃芃笑着應一聲。然後便見男孩子又去其他地方忙去了。
她倒是不知道大橘是在這兒定的，她最後一個吃飯，包裝上沒有名字，她也沒看到送過來的外包裝袋。她瞅瞅菜單上的價格，那三位數的標價，比她之前帶大橘和雯子去的那傢俬房菜館還要貴上好些。
按理，這樣價格的餐，大橘是捨不得的，這丫頭回回都只有替她心疼錢的份，萬沒有這樣問都不問一聲擅自做主的前例。
等等，這店裡的人是如何知道她的？
她今天忙糊塗了，現在腦子動得有些慢，但腦內仍是靈光一閃，擡起頭來看顧方舟一眼：“中午的餐是你定的？”
顧方舟只是笑不說話。
六個人的餐，那樣豐盛還有真材實料的配湯，按照這菜單上的價格來說，真是不少錢。
趙芃芃不想兩人還未有點什麼實質性的發展，就先佔了這種便宜。
她回憶了下中午餐盒裡的菜的種類，在菜單上一一找到名字，將對應的價格記着，心算了算，得出個讓她稍稍有些肉疼的四位數字來。
等菜上齊，她看了看分量，一道菜大概能裝三人份的餐盒，於是她又將那數字乘以二，再將零頭湊整，她的心又揪着疼了疼。
她選擇在無需對方收取即可自動到賬的支付寶裡輸下那個數字，將錢轉回給他，並在備註裡快速打上一句話發出去。
“遇有下週末展覽的票我放中間的餐桌了，如果你們有時間，有興趣可以去看看呀。”趙芃芃夜裡回到宿舍，擱下三張票說。
“我肯定是要去的。”
“好啊，一定捧場。喬妹，你也去吧？”
“我不一定呢，到時候再說吧！”喬妹回頭看也沒看趙芃芃和餐桌上的票，徑直偏頭回大橘。然後又埋首在自己的書桌前了。
“哎芃芃，我聽你們家陳愉妹紙說，你跟你們家顧方舟的相遇相識相知還有一段有趣的故事，你跟我講講唄。”
“嘩啦”一聲，是喬妹翻過一頁書的聲音。
趙芃芃嚥了口唾沫，瞅了眼喬妹的背影，見她默默地往兩隻耳朵裡都塞上了耳機。趙芃芃轉頭對雯子使了個眼色搖了搖頭。
雯子頓覺無趣，“哎”了一聲，縮回了牀上的遮光簾後。
趙芃芃垂眼看看腳下象牙白的瓷磚上，離她的腳尖一指遠的地方，那個存在於瓷磚釉面之下，黃豆大小，想擦洗也不得行的污點，默默的回身。
雖然她能理解其中的因由，但心裡仍是失落。相處近一年了，喬妹對她的態度，還是這麼的不溫不火。
有句話說，如果你有眼睛，請別從別人的口中認識我。
這話，說起來是一回事，做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
可是，她又有什麼立場去要求喬妹要摒除之前的印象，爲她刷新形象呢？
正握着手機收取支付寶裡的綠色能量，退出來，她便看到有個紅色的消息提示。
“中午的飯錢。你我希望我們的感情，可以是勢均力敵的，付出與得到平衡，這纔是健康長久之道。”這是她晚飯時候發給他的。
在那之下，一個寫着“廣告宣傳費”的橙色紅包躍入她眼底。
上面的金額，比她給得還多出了一倍。趙芃芃懵了一瞬，切出去，邊朝陽臺走，邊給他打電話。
“什麼廣告宣傳費？”趙芃芃揉了揉額頭問。
“等下週末你來遇有就知道了。”顧方舟語調很是輕快道，他心念了一遍“健康長久”四個字，笑出聲來又說，“我突然很想感謝下把你錢弄掉的那個人。”
趙芃芃捂着嘴打了個哈欠，揩了把眼角問：“什麼錢？”
顧方舟聽了陣她緩而重的呼吸聲，看了眼時間快10點半了，他趕緊收尾：“沒什麼，你早點洗洗睡覺吧。”
“嗯。”折騰一天，她確實累了。
不過洗澡時被水一衝，她腦子又清醒了，關掉水龍頭擦頭髮時，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句話的意思。她當即躲在毛巾下笑出聲來，白天和剛纔的心悶情緒，隨之少了一大半。
躺上牀，眼皮打架準備要睡去之前，她撐着給他手機上發了條信息——“Me，too.晚安。”
有種感情的確定性是，你無需等來他每條信息必須的回覆，便能相信，他對你的真心。
趙芃芃擱下手機，臉上帶着滿足的笑，安心讓自己睡了過去。
接下來的一週她過得很輕鬆很好，帶着想要見他的衝動和渴望。
週六當天，待她帶着幾分抱歉，迫不及待奔到遇有門口時，已經臨近傍晚了。
這個月她真是太忙了，週週都有拍攝，這日還是出的外景。
所幸，疲累的工作暫時都結束了，而她離他這樣近。被他輕輕撫摸一下臉頰，抱一抱，她便能振作起來吧，她這樣一想。
擡頭，在門邊兩堵不是玻璃幕牆的其中一面外壁上，瞧見那塊被固定住的復古銅牌，上面寫着“三月橙攝影工作室專用拍攝場地”。
她心頭頓生觸動，還沒見到他的人，卻感覺自己此時正被他擁在懷中一般，全身暖得十分舒服受用。
她一刻都等不了的推門入內，在四處扎堆的人羣裡四處尋找他的身影。
只是，想找的人沒找到，她卻在人羣之中見到那一男一女兩張熟悉的臉孔。
她頓時彷彿被人兜頭潑了一盆冷水，剎那之間又熱起來。一心只想趕緊避開兩人視線，找個角落靜靜待着，不要出現，千萬不要對他的展覽生髮出一丁點的不好影響來。
可好像，老天並沒聽到她的祈禱，在她擡腳要上二樓之時，就這麼將她暴露在那兩人的視線之下。
“這不是趙芃芃嗎？怎麼，你對設計類的展覽也感興趣？”上半身露肚臍緊身的橙色上衣，下半身拖地的黑色闊腿褲打扮的女孩兒，大踏一步率先站上臺階，攔住趙芃芃的去路。
趙芃芃不想搭理她，擡腳預備繞過她，貼着欄杆走。卻又被雙臂抱胸的她給堵個正着。
往上和往下的人來來去去，無不好奇的打量兩人。
更有眼熟二人的同校學生，人已經路過了，還故意放慢腳步，要麼側着頭，要麼扯着耳朵捕捉可遇不可求的現場八卦。
八卦的主人之一，站在高處堵人的女孩兒，就好似一部挺老的電視劇《奮鬥》裡，楊曉芸和向南離婚時，把圍觀熱鬧的路人甲乙丙丁，全當成自己的觀衆和粉絲的楊曉芸。可勁兒演，可勁兒作，倒也沒讓想聽八卦想看八卦的人失望。
熱氣騰騰的話一句接着一句奉上：“我是你的前舍友，他是你的前客戶，這是掙完了錢就打算翻臉不認人啊，你們攝影師都是這麼水性楊花、見異思遷的嗎？”
趙芃芃緊抿着脣，聽着面前人陰陽怪氣的話，看着她臉上毫無溫度的笑意，以及她那雙頻頻對她射出冷箭的杏眼，壓着氣道：“麻煩讓下路。”
“不讓，你能拿我怎麼樣？”
趙芃芃看看四周不斷朝她二人瞟的“觀衆”，沉下臉來道：“秦夕婉，你適可而止吧！”
“適可而止，你當初以拍照之名勾搭人男朋友，怎麼不知道適可而止啊？”
“我說過，我沒有。”
“沒有，照片我都還留着，你也還能抵賴，臉呢？”
“該說的，當初我已經都說清楚了，可你只願相信你想相信的那些……別人怎麼樣我不知道，但我們宿舍三個，真沒人惦記過他。你要真覺得他是塊寶，那你就好好捧着他安心過日子吧，別再到處碰瓷了。徒增談資而已，何苦把自己搞得那麼難堪？”趙芃芃看在剛入大學時，一個宿舍四個人，處得和睦無比的份上，使了幾分真心勸道。
“別人都不堪，就你清高，你好看！就這麼喜歡設計系的男生，千方百計都想勾搭上一個。怎麼，同屆的沒勾搭上，還打算老牛吃嫩草，勾搭一個學弟啊？你牙口行嗎你？”
這話實在刻薄幼稚，也是越說越沒邊了。趙芃芃也不想再跟她多做無謂的糾纏，聽她越說越大聲，引得人店裡的東西都不看了，盡往她們的方向瞅。
這時，彷彿是老天這隻無形的手，誓要將水徹底攪渾，竟又將秦夕婉的男朋友從二樓送下來。見到趙芃芃的一瞬，他眼睛還亮了亮，視線一轉落回秦夕婉身上，他又忍不住皺眉。
趙芃芃咬緊牙關，眼見人快步下來，事情再這麼發展下去，只怕不妙，她索性快步回頭朝門口走。將那兩人和秦夕婉那句“你們要是真沒什麼，她要是不心虛，看到你爲什麼就跑？”甩在身後。
就在她推了門出去，一刻不停往前走，到一個巷子口的時候，正拿手機給顧方舟打電話，就被人從背後猛地推了一把。
一個藍色的影子猛地朝她飛奔而來，在她踉蹌着朝前撲去之時，將她穩穩扯回來摟進懷中。
鼻尖在驚魂甫定之時，傳來陣陣帶有薄荷味兒的青草香，令她格外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