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有許多的無奈,讓人想說一句,“早知道”。
早知今日,那天就不會費力不討好地叫他那句“渣男”了。
家教還沒來,阿姨又在廚房忙碌,趙芃芃與被她叫過渣男的顧方舟對面而坐。
空氣彷彿凝滯。
耳朵內都是他咬水果“咔嚓咔嚓”的聲音,他的眼神,總讓她想起門外那隻杜賓,心有餘悸。
他時不時看她,她以爲他是在等着她的道歉。
於是她輕咳一聲開口:“那天,是我誤會了,不知道你們是那樣的關係,雖然我不是故意,但罵了就是罵了,對不起,希望接下來我們能好好相處。”
顧方舟擱下手裡的水果叉,擡眼輕瞅她一眼,“當然,我們肯定會好好相處。”
趙芃芃打了個寒噤,因爲他話語中加重的“好好相處”四個字。
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他笑得陰惻惻的,像是沒懷什麼好意。
很快,家教上門開始給兩人在書房裡上課。
這個半天講的是數學。
都是課上學過的東西,趙芃芃就當複習鞏固,跟着再過一遍,順便吸收家教老師的解題新思路。
她在筆記本和卷子上用不同顏色的筆分別寫下解題思路和公式,轉頭卻看到顧方舟微微垂着頭不住打哈欠,而他面前的書本和卷子上空空如也。
這到底是誰需要補習啊?
趙芃芃轉着手上的筆,一次十幾轉兒妥妥的,擡頭對上戴一副銀邊方框眼睛的家教老師,兩臉無奈。
課間休息十分鐘。
人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趙芃芃想起自己補習助手的本職工作,於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用筆頭戳戳顧方舟的胳膊,“你不做筆記怎麼知道解題的思路?”
顧方舟迷濛的看她兩眼,沒理她,趴在桌上面對着她繼續睡了。
趙芃芃盯着他臉上睡出來的兩道長長的紅印兒,在心裡比劃兩道,連起來就是個標準的平行四邊形。
她就這樣無意識的盯着他,哪知他會突然睜眼,將她的視線抓個正着。
趙芃芃彷彿被他慵懶的眸子電了一下,身子本能的朝後閃,跟着些許慌張地轉回頭去。
顧方舟看着她手中的筆轉得凌亂不已,沒兩下就掉桌上,“啪”的一聲。
聲音通過木桌傳進他耳朵裡,“咚”一聲放大,悶響如雷,他不禁皺眉。
趙芃芃將筆按在桌上,心虛地回頭看他一眼,他還在炯炯地盯着她看,紅脣微啓,露出兩顆瞧不完整的白牙。
“鮮嫩多汁”四個字頓時從她腦子裡蹦出,趙芃芃抿脣忍笑,想起自己有兩個招搖的梨渦,趕緊轉回頭來。
顧方舟看着她淺淺的梨渦,不耐煩問:“你笑什麼?”
趙芃芃強作鎮定答:“我沒笑。”
悉悉索索一陣之後,趙芃芃眼角的餘光看到顧方舟翻了個面兒朝向另一面繼續睡了。
另一節課間休息時,趙芃芃拿着自己的水杯出來,在廚房接水時,阿姨邊摘菜邊跟她搭話。
“小姑娘,這個家教老師怎麼樣?”
“挺好的。”
“這已經是請的第十個家教老師了,希望能堅持下去。”
“……那補習助手呢?”
“你是第9個。”
“……”
“我在這個家裡都7個年頭了,其實方舟他人不壞,多瞭解瞭解你就知道了。”
趙芃芃點點頭。
她走出廚房,看到沙發邊的顧方舟拿着一袋零食在吃。
白白的,軟軟的,像是棉花糖。
見她路過,他叫住她。
“吶,給你。”
顧方舟把手中的袋子遞給她。
趙芃芃本想拒絕,見他鍥而不捨地朝她揚手,“剛剛是誰說的要好好相處?”
趙芃芃被這話一戳,加上剛剛纔被阿姨普及了下“他人不壞”,她於是欣然上前,接過。
取出糖,拿在手上擠壓兩下,她只覺硬度不對勁,朝他看一眼,他垂眼徑自咬着棉花糖,倒也沒什麼異樣。
但小心使得萬年船,放進嘴裡之前,趙芃芃將棉花糖置於鼻端聞了聞,一股明顯的工業塑料味,她頓時皺眉,兩手用力一扯,“棉花糖”頑強不破。她再定睛一瞧,這哪裡是什麼棉花糖,根本就是一隻以假亂真的白色粉撲。
趙芃芃將“棉花糖”塞回袋中,不動聲色地看一眼身前的顧方舟。
“謝謝你的棉花糖,不過我不吃甜食。”趙芃芃將棉花糖袋子放在他身旁的茶几上,路過他又回了書房。
他人不壞?
呵呵。
有了棉花糖的教訓,趙芃芃吃飯的時候就多了個心眼。
自己跑去廚房幫忙盛飯,座位也坐他斜對面,儘量不與他靠得太近。
但他卻好像成心找茬,仗着自己長手長腳,隔着桌子都要往她面前的菜碟裡夾菜。
夾的是她從沒動過一筷子的生醃瀨尿蝦。
顧方舟:“我們說過要好好相處的,你不會不給我這個面子吧?”
家教老師和阿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接着裝作沒看見似的繼續埋下頭扒飯。
趙芃芃看看蝦又看看顧方舟,硬着頭皮道謝,接着拿起公筷夾了一筷子顧方舟沒怎麼碰過的苦瓜,踮起腳尖,越過千山萬水放進他菜碟裡。
坐下後笑道:“禮尚往來,瞧你嘴脣紅的,八成是上火了,苦瓜好,你多吃點,下火。”
顧方舟:“咳,我謝你。”
趙芃芃:“客氣。”
不就是苦瓜嗎?
不就是生醃蝦嗎?
兩人當着對方的面兒將菜碟清空。
阿姨和家教老師:這兩人,有點意思。
飯後,趙芃芃胃裡直犯惡心,胸悶氣短得很,抱着水杯跑到屋後的廊檐下坐着透氣。
屋後這個泳池,她適才休息的時候就透過窗戶瞧見了,藍藍的,瞧着很是乾淨,倒映着藍天白雲,越發美好。
錢真是個好東西,能買喜歡的房子,建造喜歡的泳池,還能讓人陪着補習,即使他什麼也沒聽。
她那一套學習方法,憋在肚裡,卡在喉頭,毫無用武之地,總有種混吃混喝混工資的心虛感。
她那點小九九沒來得及膨脹長大,身後就傳來腳步聲,介於細碎和焦急之間,帶着點懶散的腳步。
她用腳指頭想了下,就猜出來人是誰。
她看着泳池的方向伸出腳準備踏着草地站起身,眼尖看到草坪上蠕動的蟲子,她又急急收回腳,兩手驚慌地抱住廊柱,踩着窄窄的廊檐邊緣站起身,跨進走廊下才心定。
“你,不用午休的嗎?我去靠一會兒。”趙芃芃說完也不等顧方舟回答,就快步離開。
看着她有些倉皇的背影,顧方舟看一眼廊檐下的楓葉黃水杯,彎身看了眼草地,眉一挑,扯着嘴角笑起來。
顧方舟上課不用三分鐘就能睡着,家教一說下課,不用人叫,他就能清醒過來,趙芃芃懷疑那位董老師是請他們來爲他助眠的。
趙芃芃秉持着拿人錢財□□的原則,期間戳了顧方舟三次,試圖喚醒他,被他惡狠狠瞪回來,最後以他朝她扔來卷子,讓她替他抄上筆記作罷。
下午休息兩次後,一天的補習總算結束。
除了她一下午都沒找到自己的水杯之外,其餘都還算順利。
家教老師整理完東西,看兩眼大夢初醒的顧方舟,不着痕跡的搖着頭離開。
趙芃芃整理完兩份筆記,活動兩下發酸的手腕,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她放了書本筆袋摸到包裡失而復得的水杯,正要拿出來看,就聽見“噠噠”的一串腳步聲。跟着一個黑影出現在書房門口,是那隻半人高的杜賓犬。
“英雄,進來。”顧方舟喚道。
那杜賓這才搖頭擺尾的跑進來。
趙芃芃背上包,也顧不上好奇狗名字是英雄還是狗熊,目不斜視與那杜賓錯身而過。
但還是免不得的被它盯了一眼,她很是沒出息的輕顫了下。
快步出得門來,她邊走邊拍着胸脯鎮定。
到了大門口汲着鞋子就出了門,快速拉上鞋跟就馬不停蹄往鐵門疾走。
直到出了門,她回頭看一眼看看的草坪和緊閉的房門,背脊上的涼意才漸漸散去。
她無比慶幸,他沒喪心病狂到要放狗來追她。
趙芃芃下了地鐵,路過便利店買了飯糰回到家時,天已經黑了。
開門進家,屋裡黑漆漆的,放個鑰匙都能聽見回聲,心裡也不由得空落落的。
她從冰箱裡拿了杯酸奶,削個蘋果,打了杯蘋果奶昔,撕開飯糰,簡簡單單解決一餐。
飯足後滑動朋友圈,看着老姐趙雲霜和媽媽的貼臉合照,還有老哥趙雲崢那張剪影照,她放大了瞧瞧滿布的星光,再站在自家的落地窗前看一眼G城的夜空,只有幾顆零落的星星在閃着微弱的光芒。
嘖嘖嘖,真是想屏蔽這仨的朋友圈。
她媽關翡翠女士很是會踩點兒發信息,往人火上加油,雪上加霜,傷口上撒鹽,次次都正中紅心。
先是跟她分享了張碧海藍天的風景照,又發了兩張滿桌的美食照。
末了還跟她發個消息:“芃芃,你不及時辦護照真是虧了,Y國的天氣和風景真是太好了。”
趙芃芃:微笑.jpg
放下手機掏出杯子準備洗洗明天再帶出去用,一拿出來她就嚇得尖叫着將杯子丟得老遠。
儘管她只瞄了一眼,但那蠕動的細長條蟲子,她絕對沒看錯,是蚯蚓。
她閉着眼,用毛巾包了杯子“咚”一聲丟進垃圾桶。
起身時,她恨恨咬牙,“顧方舟,我跟你沒完。”
顧方舟彼時正在玩遊戲,突然打了好幾個噴嚏,他揉揉鼻子,眼睛朝漆黑的窗外看一眼,無聲笑起來。
秋高氣爽,草綠池藍。
趙芃芃赤着腳踏在顧方舟家的草坪上,腳下溼溼涼涼的,她從這頭走到那頭,無人打擾享受這片刻愜意。
她還沒細想爲何這別墅裡沒有其他人,她光着的腳下就是一陣蠕動。
細細的撓動,癢酥酥的,讓她泛起一層雞皮,她猛地擡腳離開那處。
但她發覺接下來的好一陣,都是那種撓動,不斷侵襲她全身的細胞,她便不停在草地上快走,最後乾脆跑起來。
這一跑身後突然竄出個黑影兒,在她身後緊咬不放,是那隻叫英雄的杜賓犬。
兩隻耳朵長而尖,朝向天空,跑着跑着不知怎的突然又變成一個身形魁梧,誓死追趕壞蛋,要對她除之而後快的黑衣蝙蝠俠,關鍵,他面具下的五官,竟然是顧方舟的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魔怔了吧!
她一直回頭注視着蝙蝠俠,慌不擇路,待回頭時,她已經被逼到了泳池邊。
腳下撓動不停歇,她一急背朝下摔進池中。頭頂是湛藍湛藍的天,萬里無雲,美得憂傷。
奇怪的是,落水後,她竟然不會嗆水,她明明不會游泳。
待她抹着水從池中探出頭來,驚恐的發現草坪上竟然是無數蠕動的蚯蚓。
數不盡的蚯蚓很快就將頂着顧方舟臉的蝙蝠俠全數覆蓋,她眼睜睜看着它像座沙灘上的沙塑,瞬間崩塌,成一盤散沙。
無數蚯蚓弄塌顧方舟之後,又彷彿植物大戰殭屍無盡版的屍潮一樣,一波一波朝着泳池滾來。
她大叫出聲,瘋了一樣不斷朝後劃拉着水,想要逃離,不斷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