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習穀風,以陰以雨。
之子于歸,遠送於野。
齊國南翎府西北二百餘里處,有一座龍首山,山中有莫名山谷,山谷環山而抱,只有唯一的狹窄穀道蜿蜒通行,谷底之下豁然開朗,有若水繞谷而行,別有一番風味。
大齊谷豐二年,忽有計百餘人,倉皇闖入這個隱蔽的山谷,隨後又定居於此,伐木作屋,耕種平地,不到月餘一個小村莊就依一汪若水而生,取名爲若水村。
若水村隱蔽山谷,加之村民有意封閉不與外界接觸,故而若水村猶如一方桃源隔絕於塵世。令人吃驚的是此地村民男子大多文質彬彬,知書達禮,女子也是盈盈柔骨,如大家閨秀一般。耕田織布、桑下種瓜之餘,舞刀弄劍、琅琅誦書、撫琴吹笙……
十年之後,大齊修文三年
朝陽初升,若水村依舊有着晨曦的一絲清冷之氣,朦朧籠罩着一層輕紗,影影綽綽,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就像是幾筆淡墨,抹在空曠的天地間。
一身穿藕色布衫的女孩,約莫八九歲模樣,鵝蛋臉黝黑,身形苗條,長髮披向背心,用一根銀色絲帶輕輕挽住,女孩身旁似有煙霞輕籠,如行走塵世中的快樂精靈。雖揹着竹簍,一番山裡人的打扮,可是從裡到外都透着一股子靈氣兒,絕非普通的山野村姑可比。這姑娘正是蓓蕾初開的年紀,身段兒挺拔柔韌,走動間猶如一管柔韌的青竹迎風搖曳。少女身邊跟着一個小頑童,看起來比少女小一兩歲,沒有山裡孩子那種虎頭虎腦的墩實樣兒,相形之下,眉毛頷春,眼睛大大、下巴尖尖,倒有幾分清秀風采。
女孩兒機靈可愛異常,但乳名卻喚做阿醜,因爲阿孃生下之時,她黑不溜啾,瘦弱不堪,爲了好養活,便喚了“阿醜”這個粗名。父親說等阿醜及笄之年才取一個正式名字。跟在她後面的男孩是她鄰家弟弟,名叫司馬子逍。阿醜今年剛剛九歲,平素一向活潑好動,數十丈高的樹“蹭蹭蹭”就可爬去,小男孩反倒成了她的小跟班。結果正應了那句老話,善水者溺、善騎者墮。一月前,阿醜帶着弟弟居然遠遠的進入谷中後山,不料無意中被青石絆倒,跌入了村裡人設置的陷阱之中,不但跌破了頭,還摔折了一條腿。幸虧子逍及時找來村人,不然可就麻煩了。
阿醜機靈可人,雙親視之爲掌上明珠,這一摔父母嚇得夠嗆,捱了爹孃一頓打,在家中靜養一月有餘,已然無礙,可是父母依舊禁足不許外出。
今日父母正好下地,自打摔傷了腿,阿醜悶在家裡一直鬱鬱寡歡,早就悶壞了,喚上對門的弟弟,這又準備去後山逛逛。谷中偶有竹籬小院兒點綴其內,姐弟此時路過一個小院,一個比阿醜還要大上兩歲的少女正在繡着花兒,看見阿醜二人過來,笑着招呼道:“小阿醜妹子,這是上山去啊?”
“嗯,帶子逍上山去採些山菇野菜什麼的,芹芹姐這是在準備嫁妝麼?”
“哪有呀,人家這是繡着玩的。”芹芹紅了臉,慌不迭將手裡的繡活藏到身後,引來阿醜一陣開心的笑聲。
不遠處路過的一位大娘循聲望了過來,揚聲而道:“小阿醜,腿已經好了麼,哈哈,以後可不要再調皮搗蛋的了!”阿醜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頭。這次摔傷讓素以村中“孩子王”自詡的阿醜顏面頗爲無光,正在愣神間,旁邊的子逍卻是一調皮一腳踢出,一枚小石子應聲飛出直直打在一隻大白鵝身上。
那隻大鵝本在昂首挺胸,邁着紳士步,威風凜凜地“挑逗”着一種母鵝。陡然間受此襲擊,不由勃然大怒,脖子伸得老長,張開翅膀,“嘎嘎”叫着殺氣騰騰而來。
“子逍,你又淘氣!”阿醜說着拉起子逍的手就跑,而那隻大白鵝不依不饒地在他們屁股後面追,芹芹見了這一幕情景不禁笑得打跌。
“哎喲!我的腿,還有點兒疼。”阿醜跑過之後忍不住輕呼一聲。子逍一臉不好意思,喃喃道:“醜姐姐,那隻鵝將軍最兇不過,我不該撩扯它。要不……要不你上來,我揹着你。”
阿醜道:“不要,你這小胳膊小腿的,哪背得動。”“我可是從小跟着阿爹習武的,上次還扛着我家的幾十斤大黑豬攀山越嶺,姐姐你可沒我家的大黑豬重……”聽着子逍把自己比作大黑豬,阿醜一陣黑線。但此時子逍不由分說,解下阿醜的竹簍,蹲下將她背上,又拎起竹簍,一陣風似的往山上跑,遠遠還能聽見大白鵝“嘎嘎”猛追。
子逍的背平坦、柔軟,有些汗漬,可是味道很好聞,阿醜掙了兩下,便有些莫名的醉了一般,一朵淡淡的紅雲不由飄上臉頰,豆蔻年華的小姑娘已經懂得一些事兒了。
爬上谷頂,晨曦下,環抱羣山就像洗過一樣,歷歷在目,青翠欲滴,看上去好像離眼前近了許多,也陡峭了許多,那朦朧的外紗也淡了許多。
“子逍,一會我們就別到處亂跑了,免得爹孃擔心。待會採些野菜山磨就回去,讓你嚐嚐阿姐的手藝!”阿醜吃一塹長一智,懂事了不少。
“那……那要用燉的。”
“好,聽子逍的,燉蘑菇。”
“裡邊還要放大肥雞。”
阿醜不由格格地笑起來:“成,再放一隻大肥雞,你這小饞貓。”就在這時,阿醜向谷外一瞟,不由駭然:“怎麼來了這麼多官兵?”從一人多高的野草藤蘿間向外瞧去,山谷外正有一支軍隊集結,這是大齊的軍隊,士兵們斜挎戰弓,手捉橫戟,胯下騎着戰馬。
約有五百多人,肅然而立,蕭蕭無聲。
隊伍最前方兩匹壯馬之上,分別騎着一文一武兩人,武人身穿紅袍,罩袍上繪着雲紋金鱗的圖案。文人一身青袍,正勒馬回頭,對軍士們吩咐什麼,話音剛落,軍士“嘩嘩”的拔刀出鞘,清冷的晨光反射在刀刃上,爍爍生寒。
阿醜有些好奇,村中的阿伯可是給她講過一些齊國征戰故事,這些軍士的打扮模樣與阿伯講的略有不同,而且這般殺氣騰騰的行伍氣勢,如猛虎出山,沒有一點阿伯所說的“貴族氣質”和“騎士精神”。
“不好!”阿醜瞬間反應過來,感覺到了濃濃危險。子逍也不笨,此時反倒比阿醜冷靜一些,他轉頭對阿醜道:“這些官兵怕是衝着咱村而來,阿姐,你行動不便,就在此躲藏好,我回村去報信!”說着從山谷另一邊一溜煙的跑沒了影。
阿醜躲在亂草下,一臉焦急的從縫隙間望望官兵隊伍,又轉頭望望遠處正晨曦籠罩安詳的若水村……不明白今兒到底會發生什麼事。鐵蹄踏石碎,馬蹄響破空。阿醜緩緩探出了頭,從她的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了那文人官家模樣,一張狹長的馬臉,凹目鷹鼻,不怒自威。而前方的那員武將,只能看到他不時被山風揚起的猩紅色的披風,如被鮮血染過一般。
調笑阿醜的大娘揮舞着裹頭的青帕,邊跑邊呼喊:“兒他爹!狗子!剩子!官兵來了,官兵來了!”
“殺!殺光!一個也不許放過!”令人不寒而慄的聲音在空谷冷冷地響起,五百士卒發作數股洪流,涌向若水村的每個角落。阿醜眼看村中的小夥伴狗子,在山徑間拼命奔跑着,一跳一閃的身影彷彿山野間一匹奔躍的牝鹿,但那領前的武將策馬飛馳,就像一個銜尾極追的獵人,片刻間就追上了狗子的身後,阿醜的一顆心不由提到了嗓子眼上。
“蓬!”
刀起,寒光閃,血光現。
“啊,殺人了,阿爹……”芹芹姐也是驚恐萬分,但聲音戛然而止,刀過處,濺起了一團血霧,一個士兵揮舞着血刀,從她身邊一掠而過。緊接着,無數的戰靴踏着少女柔軟的身體,殺進了小山村。
“芹芹姐!”
阿醜急火攻心,想着自己的阿爹阿孃,還有子逍,陡然眼前一黑,登時昏厥過去。
數百名官兵正從山道上急急前行,腳步聲、碎石嘩啦聲,將繞村而行的若水涓涓嗚咽也遮蓋住了。
青袍文官佇馬山坡,冷漠地注視着谷中的村莊,嘴角帶着一絲冷酷的笑容,馬鞭前指,重複着他的命令:“殺!殺光!一個也不許放過!”
翌日,南翎郡張貼出榜文,宣佈龍首山發生天災大火,爲保安全,告誡四野八鄉百姓,切勿闖入山中,以防不測。若水村就像它離奇的出現一樣,又離奇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