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仁杰對誰都是一副笑眯眯,和藹可親的模樣兒,不深入瞭解的人常常把他作爲一位慈祥的長者。
這位老傢伙在同僚中最爲聞名的特點就是“唾面自乾”“人畜無害”。
此時,他還是笑眯眯地道:狄人人慾攻向晚亭,先佯攻了叮嚀泉,我們何不就從這叮嚀泉出兵,趁他們退兵之際,打它個落花流水?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哪那麼容易!
一股凌厲的殺氣緩緩在他四周升騰。
雲桐虎湊上前去,仔細看了看圖上地理,喃喃地道:叮嚀泉,叮嚀泉……
錢仁杰解釋道:狹窄的地形決定了他們來也罷,去也罷,只有兩條路,一是走叮嚀泉前面這條路回草原,這裡可以補充水源和一些草料,另一條是走寒川,那兒有一些小部落,也能予其補給,他們來時是分兵兩路,而退時則必然選擇叮嚀泉前這條路。
雲桐虎想了一想,道:因爲他們退兵的原因是因爲‘骨咄祿王已死,默啜篡位,大相擁立,骨咄祿之子不服,草原諸部間明爭暗鬥,很可能已經發生內戰?’
錢仁杰道:沒錯!走這條路才能以最快的時間趕回王城,如果走寒川,他們要在狄人草原上繞上一個大圈子,所以他們不但會選擇這條路,還會把多餘的牛羊全部拋棄,只帶一二十天的口糧,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去,以確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錢仁杰把手往身後一背,笑得天官賜福一般:叮嚀泉有河有湖,水源充足,牧草豐美,是朝廷的一處極重要的軍馬飼養之地。所以那裡不但屯有重兵,而且有大量軍馬,狄人佯攻叮嚀泉後,各路馳援叮嚀泉的兵馬也還沒有返回,依舊駐紮在叮嚀泉,狄人兩路大軍,互相防備。吃不好。睡不好,急急趕路,兵困馬乏。趕到叮嚀泉後,如果突然有無數騎兵突然從峽口山中蜂擁而出……
雲桐虎聽得血脈賁張,一拳砸在地圖上,大笑道:可恨我非叮嚀守將。如此大功,當真令人眼紅!
遙兒走出郎將府。見衙門口兒靜靜地停着一輛馬車,遙兒也未在意,舉步就要往館驛方向走,車旁忽地轉出一個人來。揚聲喚道:遙兒!
遙兒一扭頭,不禁驚喜地叫道:小荷,是你!你怎在此。你不是被送去姑……
一個墨字還未出口,何小荷已經衝過來。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哈哈大笑道:遙兒,你果然無恙,吉人自有天相啊!
過命的交情,常常產生於生死與共的經歷之中。遙兒在幽若城外回馬救人,單刀斷後,掩護他們離開的事,讓這個心思很簡單的小漢子,已經把遙兒當成了他的姐姐一般。
你無恙,我也很開心!
旁邊又傳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遙兒一扭頭,就看見彌子暇站在一旁,一身樸素的棉布青袍,臉上帶着欣慰歡喜的笑容。
彌兄!
遙兒欣喜地叫道,轉向彌子暇,又看看何小荷,道:你們怎麼來了?
何小荷道: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才趕到虎奔峽,可惜費盡脣舌,那糊塗守將也不肯輕信我們的消息,還懷疑我們是狄人奸細,要把我們押去姑墨驗明正身。
我們到了姑墨,得高魚兒和沐絲娜的身份得到確認,我們這才得以解脫,我脫身之後馬上就去見宗主,宗主聽說你下落不明,執意要趕來此地,一定要等個結果!
遙兒聽了心中一陣感動,她是一個極重親情、友情的人。她在中原孤單一人,能把虞七和小灼視如親兄親姊,不無這方面的原因。如今彌子暇以堂堂世家大族隱墨宗主的身份,能親臨險地,這個舉動已經足以證明他對自己的情意了。
彌子暇當初與遙兒在綠洲分手後便返回了淖爾,好言軟語的把七七大小姐哄回了去,彌子暇自己並沒有走,北域風雲乍起,變幻莫測,他的基業就在這裡,他怎麼能走,必須得留在這兒以防不測。
如果孤竹被狄人佔領,他倒不至於因此失去隱墨宗主的地位,但是他將失去與顯墨分庭抗禮的本錢,重新淪爲歐陽玉衍手下一個隨時待命的打手,他在西域傾注了太多的心血,耗費了大量的物力、財力,豈能不予重視。
小狼王呼義是順原路返回的,彌子暇現在還不知道他的消息,但是何小荷是隨高魚兒、沐絲娜一道兒回來的,錢仁杰隨行的將領確認了他們的身份,他們自然得以開釋。
高魚兒和沐絲娜留在了錢仁杰身邊,何小荷則快馬趕去向彌子暇報信,彌子暇聽他訴說經過之後,馬上啓程趕來,這就是彌子暇做人獨到之處了,爲何有那麼多人甘爲他所用?僅僅是他能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供你達成理想,鋪就錦繡前程麼?
遙兒雖是他物色的一個目標,而且現下還沒有太大的利用價值,但是他的生死彌子暇一樣放在心上,他要知道遙兒是死是活!
遙兒雖生死未卜,但她只要活着,向晚亭這條路應該是她唯一的選擇,所以彌子暇也來了,彌子暇趕路的時候,錢仁杰已經決定親自兵發向晚亭,彌子暇乾脆去面見了錢仁杰。
彌子暇認識錢仁杰,他經營孤竹,怎麼可能不結交北域的這些封疆大吏?
錢仁杰其實並不知道彌子暇的確切身份,但是他知道彌子暇在北疆地區有許多產業,同這一地區的許多豪商巨賈關係密切,是個很有勢力也很神秘的大商賈。
北疆地區的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在當地都擁有相當龐大的潛勢力,他們甚至擁有自己的私人武裝,這些世家高門、豪商巨賈,包括那些投奔大齊後被安置在北域的部落族長們,都是沒有官方身份的官員。
他們不但能量極大,在自己的管轄範圍內甚至擁有執法權,百姓們不管是民事還是刑事案子,都習慣性地請他們主持公道,由他們來維持治安,而非求助於官府。對這些威望高、勢力大的地方豪霸,官府只能羈靡,而不能排擠壓制,才能得到他們的配合與擁戴,錢仁杰對他自然以禮待之。
彌子暇對錢仁杰所說的理由是他在向晚亭一帶有許多產業,一旦被狄人人攻進來,他的損失將十分巨大,因此他要趕去看個究竟,必要的時候,還可能會對官兵提供一些必要的幫助,錢仁杰自然滿口答應,一路同行,禮遇甚周。
彌子暇走到遙兒身邊,感慨地道:遙兒這一番狄人之行出生入死、險象環生,真是辛苦了!這一番,我真以爲你是凶多吉少了,想不到你竟然穿過丘鳴草原,安然回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來,上車,咱們回館驛再說,爲兄已經擺下酒宴,等着爲你壓驚呢。
遙兒一邊隨他往車上走,一邊問道:彌兄怎知我是如何回來的?啊!你也住在館驛,莫非已經見過沈人醉了?
彌子暇神秘地瞟了他一眼,含笑道:沈人醉我的確是見過了,真沒想到,你們倆個竟然走到了一起,世事難預料啊!不過,你橫穿險地闖到向晚亭,並且冒名頂替,指揮虎奔峽大軍安全回返的消息,卻不是來自於沈人醉之口,而是雲桐虎告訴我的。
遙兒更加奇怪,方待再問,一旁何小荷已代他解釋道:我家宗主在西域人脈極廣,同許多軍中將領都是朋友。
遙兒一聽事涉他人機密,便即住口不言。
二人登上車子,馬車便往館驛駛去。
因爲遙兒在幽若的所作所爲,何小荷已經告訴了彌子暇。指揮虎奔峽守軍撤退的經歷,也由雲郎將告訴了他,所以遙兒只是把這些事串聯起來簡單地講了講,隨即就談到了王母衛目前的困局。
彌子暇聽到遙兒的打算後,不由驚訝地道:妹子呀,真是足智多謀啊,你這個計劃……嗯……可圈可點!若是利用好了,我看……其作用可不僅僅是退了敵兵那麼簡單!
遙兒奇道:我這計策就是爲了迫退敵兵而設,除此之外,還有何用?
彌子暇微笑道:參予設計此計的若是王母衛的守將雲桐虎,此計的作用當然只是迫退狄人人,解向晚亭之圍,可是如今既然來了負責整個孤竹安危的錢仁杰,恐怕就不會那麼簡單了。
遙兒滿面疑惑,說道:小妹愚鈍,還請兄長解惑!
彌子暇哈哈笑道:你若愚鈍,這世上還有聰明人麼?呵呵,你想不到,非關於謀略,而關乎地位……有謀略,也要有相應的地位,纔會站在相應的高度去想事情。你因王母衛之危,而想到這個辦法,雲桐虎守護的只是向晚亭這一處地方,所思所想自然就在於此,而錢仁杰和我一樣,我們的利益在整個孤竹,考慮事情的時候自然不會侷限於此,錢仁杰一代名將,我能想得到的,相信他也一定想到了。
彌子暇說完,擡起腿來在踏板上跺了兩下,馬車戛然而止,駕車的何小荷回首向車中問道:宗主有何吩咐?
彌子暇道:回去!面見錢大將軍!
遙兒問道:彌兄因何回返?
彌子暇笑道:錢仁杰不是說有兩個難題麼?一個是葉赫宇香爲何要秘密接觸青穹部落的人,另一個是她爲什麼要透露如此機密給青穹部落的人?呵呵,彌某這就去給他解決這兩個難題,省得他晚上睡不好覺!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