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做的?慕容琰還是丹姬!
淺夕皺眉,自己帶蓮蓉回來還不到一個時辰,慕容琰就算有耳報神也沒這麼快,何況他素來沒有藏頭露尾的習慣。
糟了!眼皮猛跳,淺夕奪門而出,直奔關着蓮蓉的廂房。
果然,窗櫺上燭火昏黃,屋內對影成雙。
躡腳行至窗下,淺夕只聽房裡喁喁私語,好不親熱。
「帝姬不是想看蓮蓉不着脂粉的樣子?蓮蓉方纔一回房便清洗乾淨,不想帝姬會真的來看蓮蓉…帝姬瞧瞧…可喜歡?」不大伶俐的口齒,更帶着異樣的飄忽乾澀。
淺夕卻分明記得蓮蓉是一把清朗乾脆的嗓音。
將窗紙戳開一個小洞,屋內,蓮蓉正伸手去攬住雲髻低綰、單衣薄裳的「卿歡」,眼中眸光混沌,面色掙扎:「帝姬留下蓮蓉吧,蓮蓉不想再回公主府,哪裡不是人待的地方…蓮蓉會很多事,一定會好好伺候帝姬…若是帝姬嫌棄,蓮蓉會吹簫…連長公主都說,蓮蓉的簫聲天下無雙…」
「好。」
燈下背身而立的紅衣「卿歡」終於出聲,淺夕這才默然一嘆。
方纔只看那道妖嬈生姿的背影,她就已猜到是丹姬無疑,卻硬是等到她出聲才肯定。
刺破尾指,凌空彈出一粒血滴,「噗」,血霧暴散如蓮這是淺夕對「影」最緊迫的召喚。
不過兩息工夫,丹姬就開了房門,人卻扯着衣袖倔倔站在門內
冷下臉,淺夕也不看她,徑直進了廂房。
門在背後無聲關上,桌案上一盞昏燈,蓮蓉已經昏在榻邊,脣畔帶笑,兩頰潮紅,果然乾淨清秀的臉上還掛着一分少年純真。
「爲什麼這麼做!」淺夕回身,冷睨了丹姬。她絕對不相信丹姬真是因爲寂寞、急色,才扮成她的樣子來與蓮蓉行牀笫之歡。
神色中閃過一絲複雜,丹姬一臉不在乎梗了脖子道:「難道不是主子一早答應好的麼?」
淺夕語塞。
丹姬越發佔理一般,硬氣道:「主子第一次去過公主府回來,丹姬就提醒過主子。主子亦許諾丹姬,喜歡便賞給我!那丹姬這麼做,何錯之有?」
淺夕目光審視,沒錯,她是這樣說過,可當時她以爲,丹姬只是在用那樣玩世不恭的態度提醒她,讓她對昭圭早作防備。難道不是麼?
「主子怕是不記得了吧!」見淺夕不語,丹姬翠眉間浮起慍怒,恨然道:「自打到了東都,主子不記得的事已經太多了!初與丹姬結下生死契約時,說過要令大燕王孫世子在東都排了長隊,於帝姬華輦之下自薦枕蓆的呢?」
「主子答應替柔然刺探大燕機密,答應姬歡谷主,離間大燕君臣的呢?」
「主子的仇,主子的恨呢?」
「全都忘了麼?」丹姬連連發問,直視了淺夕:「那個什麼大燕的嫡皇叔與主子到底是何關係?主子就算忘了對柔然的承諾,可主子不該連自己是狄戎人都忘了吧!大燕與狄戎是不世之仇,莫非主子去了一趟裕王府,就什麼都不記得了?」
「還有那個什麼元皇子,不過就是張臉生得好看些,一個萍水相逢之人,也值得主子對長公主一再屈從,今日連面首都帶回來!」
越說越氣,丹姬索性轉身衝出門外:「既然他們羈絆了主子的手腳,我這就去把那些臭男人的臉上刺兩劍!」
「站住!」淺夕喝止:「天亮前送走蓮蓉,不可動他。」
聲音平靜的如同夜色,淺夕漠然轉身回房。
只留下丹姬一人站在庭中,氣得扯下身上紅衣,一通胡亂撕拽。
這一晚,丹姬沒有再現身,淺夕也一夜無眠,心裡又是欣慰又是糾葛。
丹姬自作主張,又鬧這麼一出,存得是什麼心思,淺夕哪能還看不出。
她那是向着自己的…
靳寒讓丹姬來大燕,不止是爲了做淺夕的「影」,還爲了監視淺夕。她不將淺夕的疑點、異常密報靳寒,反而和淺夕吵鬧,甚至企圖利用與蓮蓉假戲真做,這麼笨拙的法子,迫淺夕履行諾言。
這些,原本都不是她的職責。但是她卻與淺夕廝纏、吵鬧,這麼做,就是撇開了靳寒,或者說她不願將這些報知靳寒。
可身爲柔然人,淺夕和慕容琰那胡里胡塗的一夜,又讓丹姬不能不生疑擔心,加上淺夕這些日子戾氣愈發緩和,丹姬想不出原因,也沒了主意,發脾氣就自然難免。
立在窗前,淺夕看着外頭黑的夜,有清涼的風拂面。
是,丹姬的感覺沒有錯。
回到大燕,重逢慕容琰,夫妻團欒,從前被恨意矇蔽的溫情就再次浮現。連同從前那些魚死網破的念頭,將大燕攪成修羅地獄的計劃,淺夕都生了猶豫。
她與慕容琰兩度生死離別,兩度重逢…
何其不易!
儘管他也是姓慕容的,儘管接下來的日子,她做的事,可能會教他們指劍而立。
但是,那晚,馬車中,慕容琰的話言猶在耳。
「莫要擔心,一切都過去了,夫君在這裡…」
臉頰微涼,伸手拂去,皆是淚。
縱然父仇滔天,這份情深似海,她又怎忍心親手扼殺。
能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能不能留住這份得來不易之情,哪怕只是留住一線希望?
月兒自雲中灑下清光,淺夕低喃:「丹姬,再給我三月,答應姬歡和靳寒的事,我一定會做到,但是我也有我的堅持,和想要守護的東西。」
清靈的目光堅毅沉靜,再沒有動搖和猶豫。
她可以擡手之間殺死盜匪,但是她不能讓這滿身戾氣主宰、矇蔽她的心性。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如果說這個世上還有什麼能讓她復仇後,從充斥血腥的修羅場全身而退,那麼一定是深藏心底這份兩世不滅的情…
顛覆,粉碎,同歸於盡!今後的路,不一定非要這麼走。從前是她缺乏勇氣,只有恨纔給予她支撐,但是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希望才她最強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