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帝的國書已經抵達了烏倫都,姬歡、淺夕一行還在遙遠的路途之上。
因爲姬歡的陳情表,柔然帝君給予了這位並不受寵的帝姬極高的禮遇,一路上衣食住行舒適安逸,帝君甚至沒有再派遣使者來催促行程。淺夕毫不懷疑,只要結盟之事有變,這樁聯姻也會立刻作罷。
不過暫時看來,事情已經成了定局。
帝君的態度,證實了淺夕之前所說的話,姬歡對這個從容不迫,似乎有着無窮智慧的女子已經越來越刮目相看。
怪不得她說是自家親姐妹毒害了她,不然這樣聰敏的人,怎會淪落到這般境地。心生同情,連淺夕心中的憤怒和怨恨,姬歡都開始覺得可以理解。
「谷主,密信!」
晚間,一行人剛在車城安頓,烏倫都的旨意就到了。
密函裡傳達了惠帝的「慷慨」和柔然帝君對姬歡的讚許,當然,這一切都是爲了讓姬歡安心遠嫁。
然而,人總是貪心的,飢餓時只想着食可裹腹便好,但是一旦忘卻了餓肚子的滋味,就開始思念更可口的美味珍饈。
姬歡因爲帝姬的身份,尚能壓下一己私慾,盡其所能告誡自己,應該承擔起身爲皇家女子的責任。但是,靳寒已經被淺夕口中那些「溫雅多情的東都男兒』,攪得心神不安,醋意橫飛。
柔然民風開化,姬歡更是個恣意灑脫、不受陳規約束的女子,惠帝明確表示可以讓姬歡自己擇夫而嫁,實在讓靳寒倍覺危機。
相處日久,靳寒已經看出淺夕是怎樣一個沉穩精明的女子,幾度想要舊話重提,卻都被淺夕不着痕跡的轉了話頭兒。
笑話!已跟在姬歡身邊多日,淺夕還能看不出,爲何二人身邊跟着的皆是醜僕麼?
去和一廂情願的靳寒談代嫁的問題?淺夕只怕自己會看不到車城明天的太陽。以姬歡的性情,根本不會關心靳寒與她談了什麼,彈指之間就能殺了她。
多日來,淺夕仍舊輕紗敷面,衣着臃腫,就是擔心姬歡會醋海揚波,殃及自己。
當機立斷,姬歡正要安寢時,淺夕前去求見。
姬歡只當是出了什麼要緊狀況,不料淺夕卻是來請求姬歡遠嫁大燕時,能夠帶上自己。
對於淺夕這麼一個熟知大燕,又精明得力之人,姬歡早已想收爲己用。是以,並不爽快答應,反而怠懶的表示,自己不能做主,讓淺夕給她一個去懇求父君的理由。
「不知道耶蘭牧場,帝姬覺得夠不夠!」淺夕垂頭,神色平淡,沒有姬歡想象中的失望和苦苦哀求。
已經睡眼惺忪的細眸頓時瞪大,姬歡顧不得作僞,傾身坐直了身子,失聲問道:「你說耶蘭牧場?什麼意思!」
「自然是幫助帝姬,從大燕人手中收回耶蘭牧場的意思!」淺夕平靜地看着姬歡,輕描淡寫,彷彿不是在談論一片豐饒肥美、廣袤無垠的水草地。
姬歡震驚了。
對於耶蘭牧場的歷史,柔然皇族中無人不曉,那是近百年中,柔然與大燕唯一一次戰爭造成的遺留問題。
因爲狄戎國的挑撥,柔然鐵騎踏進了大燕的國土,毫無防備的大燕,連丟三城,死去十餘萬百姓。高皇帝怒而征伐,不止收復了失地,還將柔然人一直趕出耶蘭牧場百里之外。
萬幸的是,兩國對峙之時,高皇帝俘獲了狄戎奸細,弄清了兩國陡然交惡的真正原因,並將之押送去柔然。
柔然帝君鬱律深悔自己的草率,對於大燕死去的百姓,表示了極大歉意。
兩國重建和平,但是耶蘭牧場卻在高皇帝強硬的態度下,成了燕國軍隊的牧馬場,也成了鬱律帝君一生的憾事和未了的遺願。
是以,淺夕說能夠讓大燕交還牧場,姬歡立刻就被深深地誘惑了。
「有什麼好辦法,你快說!」姬歡急切地詢問。
「暫時還沒有太具體的辦法,小宛正在考慮。」深深地望進姬歡的眼裡,淺夕冷靜無畏。
這是赤果果的挑釁,要麼帶她去大燕;要麼再過百年,也未必能從大燕軍隊手中收回那片本屬於柔然的水草地…
兩兩對視,甚至有那麼一個瞬間,姬歡覺得,今晚不是淺夕來求自己,而是自己有求於淺夕。
「好,我會帶你去大燕,讓你找你的仇人報仇!但是,」姬歡是爽快潑辣的女子,一挑眉,嫵媚的眼中閃過寒光:「如果一年之內,你不能讓大燕皇帝交出那塊水草地,我一定有辦法讓你長命百歲,生不如死!」
淺夕垂眉注視着姬歡十指長甲上的幽光,心中哂笑:一年麼?太長了,三個月對她來說都綽綽有餘。
「谷主爽快,一言爲定!」
翌日,靳寒還來不及和姬歡談讓淺夕代嫁的問題,姬歡就興致勃勃的告訴他,要讓淺夕作爲陪嫁一同前往東都,因爲淺夕有辦法替她拿回耶蘭牧場。
靳寒傻了眼,一夕之間,眼前的女子就彷彿不再是幾天前那個與他抵死纏綿、在他懷中無助哭泣的小師妹,而是變回了尊貴遙不可及的卿歡帝姬。日後,她若帶着她的使命前往大燕,一舉替柔然收回耶蘭牧場的話,還將會成爲柔然萬民讚頌的女巾幗,得到帝君倚重和寵愛。
到那時,她是不是不再需要自己這個一介凡夫。
靳寒有些心灰意冷,卻沒有立場去阻止她。因爲,那本該是一個帝姬應有的榮耀!
愛人之間從來沒有秘密,靳寒細微的變化被姬歡察覺,一時陷入了兩難的糾結。從靳寒給出承諾的那天起,她就認定了靳寒會陪她前往大燕。但那將會是一份見不得光,壓抑躲閃的戀情,姬歡無法放棄,卻又同樣捨不得靳寒受屈辱。
淺夕每日看着煎熬的兩人,情緒泰然。
故國難離,摯情難捨。她幾乎可以預料最終的答案,但是這一切都需要姬歡自己去體會、決定。
人一生中有許多事,都如同母親孕育孩子,不到分娩的那一刻,永遠無法體味,是怎樣一種無法比擬的痛楚。姬歡也只有到了真正要割捨、抉擇的時候,才知道自己此生最不能捨棄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