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挺身攔住車門,蒙面人相互交換一個眼色,一人便手執箭弩,化骨箭「咄咄」射向馬車。
麻臉抽搐,楊叔劃亮手中的火摺子朝馬車裡一扔,「轟」得一聲燃起他方纔就已將車中的燈油灑在坐褥上。
頓時火光沖天。
蒙面人相視一愣,旋即明白過來自己行蹤暴露。那廂,楊叔已揮舞着朴刀,拼死纏殺過來。
一時手忙腳亂,流箭亂射,待楊叔被砍倒在血泊之中,幾條黑煙般的身影已朝燃燒的馬車圍攏,赫然便是天樞閣暗衛。
刀光劍影,一番圍殺。剩下兩個受傷的蒙面人,牙根一咬,兀自軟倒下去。
「茲茲茲…」白煙從一具具屍體上冒出,惡臭嗆鼻,一股腐敗的氣息,燃燒的馬車撩着了衣袍,火光大盛,到處一片狼藉。
「王爺,在那裡!」
山道上,玄色衣袍,朗然卓絕的身影早已亂了心神。寒風吹亂了烏髮,劃過慕容琰悲慟欲絕的眼、淡白無色的脣,繮繩一抖,烏雲四蹄踏雪,如流虹一般竄入樹林,筆直朝火光熊熊的地方馳去。
山道上,六名暗衛垂手而立,離火光最遠的地方,有一攤小小的血泊,除了幾角衣袍,屍骨盡化,只勉強可見人形…
山風獵獵,火焰呼嘯,血泊中琉璃珠一閃一閃灼痛了慕容琰的眼。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幾乎跌下馬來,慕容琰腳步虛浮,爲什麼?爲什麼自己又弄丟了她,不是該將她好好護在羽翼之下的麼?不會,老天不會這麼殘忍。
一步步上前,山風捲了帶着血漬的兔兒毛邊,翻滾着停在慕容琰腳邊。
拾起來,緞面兒上銀紅的蝴蝶蘭宛然若生,如同淺夕鮮妍靈動的笑臉這是她今早穿走的裙襖。早間,她還撅嘴,睡眼惺忪地站在腳踏上,伸展了雙臂,等着自己替她繫好腰間繁複的衣帶。
心被揉搓、撕碎,喉中一甜,「噗」鮮血噴出。
「王爺!」
「來人…」
天色一片陰暗,暮靄中,秦閬已經到了小村。
村外藥圃裡,一間茅屋,住着村子裡唯一的老郎中。
高聲呼着「救人」,正在吃飯的老郎中出來就見披頭散髮的一個人,抱着血肉模糊的一團,踢開柴扉闖進來。
見他來勢洶洶,又身形魁梧,滿頭白髮的老郎中也不敢趕他,只得將他讓進來,將淺夕擱在診病的門板上。
斗篷揭開,老郎中倒吸一口涼氣。
周身潰爛得根本無法診脈,想了想,老郎中去了百子櫃最高處踮腳摸出一隻針匣,裡頭都是半尺長的銀針。
「她可是你娘子?」看淺夕頭上挽着婦人髻,老郎中癟着嘴含混地問秦閬。
秦閬瞪眼一楞。
「替她把中衣脫下來,小心些!」老郎中提高了聲音。
秦閬這才明白意思,小心翼翼替淺夕寬了早已浸透血漬的中衣。
一根根銀針下去,老郎中竟不曾老眼昏花,出手又快又穩,秦閬稍稍鬆一口氣。
銀針取出,皆只有尾部微黑,老郎中也跟着鬆一口氣:「夫人是已經服過解藥了,對麼?」
怕惹麻煩,老郎中絕口不問二人遭遇了何事,又是爲何會中毒成這個樣子。
這下,秦閬呆住,徹底傻了…中毒,解毒…他全都渾然不知!
原來是個愣小子,老郎中有了底氣:「小老兒的藥都是上好的,夫人傷成這樣,可不能用便宜藥。」
「自然是要最好的!」秦閬終於吼出一聲。
「十兩銀子!」老郎中也不怕了,癟着嘴獅子大開口。
摸出一粒銀錠,老郎中立時軟了口氣,搭着凳子上上下下的在藥櫃前忙活。
「小郎君,今日我徒弟回了家,你來幫你夫人熬藥!」看秦閬雖然一身布衣,但是穿着還是很講究,老郎中到底不敢太輕視。
秦閬自然沒有二話,拿斗篷遮好了淺夕,又尋出一牀薄褥小心蓋在她身上。
老郎中剛要開口,秦閬已經黑了臉:「這個一兩銀子!」
縮縮肩,老郎中將一籮藥草抖進大鍋裡,自顧自一般說道:「她這個樣子,熱燙燙的,蓋與不蓋還有什麼兩樣?」
如夢初醒一般,秦閬忽然想起,剛纔老郎中問他淺夕是不是服過解藥,他呆愣之下竟忘了問淺夕病情。
當即扯起老郎中衣袖,秦閬一臉緊張:「她現在怎麼樣?」
老郎中無語,敢情真是個楞子麼,現在纔想起來問病人怎麼樣!
「能怎麼樣,半死的人一樣,你看不見麼?趕緊熬藥,不然一會兒血也流乾了,肉都爛的不剩了…添柴!」人命關天,老郎中不敢含糊。
火舌添着大鍋,老郎中用力攪動,一刻鐘後,鍋裡泛起藥糊,如同外頭常見的膏藥。
秦閬添着柴禾,心裡不安:「老先生,可醫得好?身上可會留下疤痕?」
留疤?老郎中像瞧傻子一樣望着秦閬。人都成這樣了,全身沒一個好地方,他竟然問留不留疤?!
「你娘子若是有疤,你便不要她了麼?哼!」老郎中重重地癟癟嘴,牽動了一臉菊花,表示內心憤怒。
剛纔見他那樣心急,又肯出銀子,還當他是個有良心的,誰知他關心的,是媳婦好了,會不會有疤。
轉頭,眸光通過蓬亂的頭髮,秦閬癡癡望着無知無覺的淺夕:「她若真留了疤,我便照顧她一輩子。」
「那倒真稱了你的意!」老郎中猶未消氣:「你娘子傷的重,小老兒也看不出她中過什麼毒,橫豎現在解了毒,命是保住了,這一身皮肉…莫怪小老兒沒有提醒你!」
抖着眉毛頓了頓,老郎中似乎也覺得話難出口:「哎,實在傷的太重了!像她這個樣子,或者一年半載纔可痊癒,或者一輩子都會好不了…就算好了不再復發,身上臉上也都不會再有一處好地方,想要原來的樣子,不能了…」
腦子裡「嗡」得一聲,秦閬懵懵懂懂起身,朝淺夕走去:「不會的,訪遍名醫,走遍天下,我也會醫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