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絳州到晉州需翻過座山，在他們到達山腳時，已是日近西山。金黃日光映上山道，墨泠估算了一下馬車腳程，加緊一些應當能夠在天黑前下山投宿。
畢竟此處沒有什麼客棧，山腳民居又過於簡陋，徐筠與易蘭旌都是錦衣玉食慣了的，恐怕多有不便，何況還有常羲一個姑娘家。
道旁茶攤的老攤主正在收拾，見墨泠趕着馬車就要往山道上走，不由得提醒了聲：“小夥子，你這是要上山吶？”
墨泠點了下頭。
“使不得呀！”老攤主指着山上，“太晚了，這山上有山賊，專挑着這個時候打劫的！”
“山賊？”墨泠壓下了眉，“既有山賊，我更該前去。”
聞聲探出腦袋的徐筠笑着向攤主招呼：“多謝老伯提醒了，我們這位，專捉山賊！”
墨泠皺眉，側目有怪無罪地斥了聲：“阿筠莫要胡言亂語。”轉而向攤主拱手：“多謝老伯告知。”
“我看你們也是習武之人吧？切莫好勇鬥狠啊！”攤主憂心忡忡，“唉你們這些習武之人都是如此，一個個仗着自己會幾下把式就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先前那個姑娘也是，孤零零一個人就敢上山……”
墨泠眉心一動，下了馬車前去打聽：“什麼模樣的姑娘？可是一身素杉的？”
“對對！長得可水靈，約莫這麼高吧，哎喲我們這可少見到這麼好看的姑娘。”攤主比劃着，語氣惋惜，“提着柄劍，一聽有山賊想也不想就去了，還說什麼爲民除害。也不知怎麼樣了……”
多半是了。墨泠眉頭擰緊，道了聲謝，翻身上馬車，馬鞭一甩直上山道。
易蘭旌掀起車簾：“墨兄覺得那是安小姐？”
墨泠專心趕着車：“像。”
一手一下下輕輕錘着另一掌心，易蘭旌沉吟一下，道：“墨兄氣勢凜冽，又不露財，那些山賊未必會出來，不如……”
片刻後趕車人換成了徐筠，一身錦衣玉飾，連腰帶都是繡金紋的。文文弱弱地揮着鞭子，吊兒郎當地趕路，徐筠回頭嘆氣道：“你們就這麼把我當餌了？”
車簾攥得嚴嚴實實，就探出常羲一個腦袋：“不是啊，你看我也是餌。”
孤男寡女，像極了富家公子小姐私奔，的確挺大的餌。
易蘭旌也習過武，雖說不如墨泠一般精於此道，中等身手還是有的。爲儘可能引出山賊，易蘭旌也老老實實躲在馬車裡。
“你好歹有道術防身，我可什麼都沒有。”徐筠控制着音量，喊冤叫屈。
常羲嘲笑他：“誰讓你不學的，連易蘭旌都會武，你卻什麼都不會，真沒用！”
“我是講道理的人。”徐筠不服，“君子動口不動手。”
“君子還成仁取義呢。”常羲順着堵他，“那讓你當餌不是正好？”
徐筠噎住，想了想竟也不知反駁，只得可憐兮兮嘆氣：“那待會要是山賊出來了，你記得照看着我點……給你買糖人！”
“這可是你說的！”常羲一拍即合。
“沒想到今日還有肥羊上門！”
大笑聲自前方傳來。徐筠神色一凜，向上望去，正見個膀大腰圓的大漢站在樹杈上，手中大刀明明晃晃。
四下立時蹭蹭竄出一衆山賊，將馬車團團圍住。
常羲伸手搭在徐筠肩膀上，淺色符咒正悄悄流淌，護着徐筠。她擡頭望向樹上的大漢，滿臉疑惑：“那麼重，不會掉下來嗎？”
山賊三三兩兩圍上來，越欺越近，粗粗望去，約有十來人。
那名大漢也翻身躍下，獰笑得臉上橫肉亂顫：“交出錢財，大爺饒你們不死！”
常羲用身子掩住車內，故作不解地眨眨眼：“你們是什麼人呀？我爲什麼要把錢給你們？”
“小丫頭片子腦子不好使？”大漢不屑地哼了聲，“沒見我們拿着刀？山賊，什麼是山賊懂不？”
常羲笑得燦爛：“不懂，不如你給我解釋解釋？”
清脆笑語之下，徐筠聽到馬車內易蘭旌低低的聲音：“擒賊先擒王。”
話音未落，有道黑影衝破車頂，一個旋身迅疾如箭直直向着爲首的大漢刺去！
刀在空中出鞘，凌冽寒光閃過衆人的眼，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前，那柄橫刀已架在那大漢頸間，冷意凍人血肉。
墨泠的目光比刀更冷，眉間殺意匯聚。
大漢被他氣勢迫得腿軟，卻也不肯服輸，梗着脖子一揚手：“抓他們！”剛纔他看得很清楚，趕車的那個貴公子根本不會武藝，挾持這套，山賊玩得比公子更溜！
墨泠冷冷道：“你們誰動，我就殺了他。”
大漢冷笑，不管不顧：“不必管我，殺了那對男女！”
哼，向來橫的怕不要命的，老子就不信你真能不管那倆！
常羲足尖一點躥了出來，亮出雙劍擋在徐筠面前：“有本事就來啊！”
橫刀遞進幾分，切出血痕，墨泠沉聲：“停手。”
這種時候，以眼前此人的功夫，應當先將他殺了再解決其它嘍囉纔是上策。但這人只是威脅，卻不願真傷他性命，甚至沒有斷他手腳的意思，是個磊落君子，但也顯然另有目的，或許還是衝着山寨來的。大漢很快明白過來，哼出一聲：“老子本就是亡命之徒，老子的兄弟也不會因爲老子受你威脅，要殺就殺！”
幾個嘍囉互視一眼，有個看上去機靈的，抄起短刀擲向徐筠，一面下令：“撤！”
那人本就距離徐筠較近，那短刀帶着勁風襲來，眼看就要刺中徐筠。
徐筠本能後仰，一瞬間，有柄軟劍從車簾間刺出，啪地一聲精準無誤地擋開短刀。
劍氣振開車簾，易蘭旌起身，施施然下車，俊雅而從容。
竟然還有一個。
常羲身法極快，衆人只覺眼前一花，那火紅身影便至身前，反手握劍，抵住一人喉間，同時又側身擡腿，猛地踹在旁人膝彎，一腳踩上背心。
兩指撫過軟劍，易蘭旌感嘆：“真是許久不曾動武了。”
剩下山賊頓時四散逃走。
徐筠目瞪口呆，一下下鼓掌：“厲害、厲害！”
易蘭旌微微而笑：“徐兄還認爲習武無用麼？”
徐筠撓撓頭：“好吧，還是有些用的……不過這次是例外，平日裡我的確用不着這些。”
“所謂有備無患。”易蘭旌隨手將軟劍收回腰間。仔細看去，原來他腰上玉帶本就是劍鞘。
墨泠沉着臉將大漢與另外兩個嘍囉拎到一起，橫刀一指：“你們，可見過一個素杉姑娘？”
原本一臉壯烈的大漢聞言一愣，原來只是打聽人？“姑娘？這山道每天來來回回素杉姑娘好多個，你說哪個？”
墨泠比了一下，言簡意賅：“這麼高，使劍。”
那個機靈的嘍囉插嘴：“那也有很多個啊，長什麼模樣？”
墨泠想了想：“好看。”
“…………”大漢翻着白眼，“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不說別的，就我們山寨大當家除了不使劍都跟你說得一樣！”
機靈嘍囉轉了轉眼珠，小心翼翼指指常羲：“比這姑娘好看麼？”
常羲微怔，見墨泠看過來立時別過臉去，豎起的耳朵卻紅了。
“……”墨泠沒說話。
常羲心被吊在半空久久落不了地，像是有剛出生的小奶貓伸着爪子在撓啊撓，心癢難耐。
氣氛忽地靜下來，三個山賊摸不着頭腦。
“不一樣。”墨泠說。
易蘭旌咳嗽一聲，上前打圓場：“就這兩日，一個素杉使長劍的美貌姑娘，往晉州方向去，一心要爲民除害的。”
大漢答得乾脆：“反正我打劫時沒見過。”
機靈嘍囉也拼命搖頭：“沒注意，我們一般不打劫落單的姑娘家。”
一旁趴着裝死的嘍囉突然擡起頭，一臉迷茫地道：“我……我好像見過……”
“說。”墨泠厲聲。
常羲收起雙劍默默退了開去，長睫垂下，不知悲喜。
嘍囉抱着腦袋絮絮叨叨：“我……我記得，前日的確有個姑娘，在這山道上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還向人打聽我們的出沒時間寨子消息什麼的。阿四哥怕她要對寨子不利，讓我們一塊上把她揍暈扛走了……”
墨泠面色一寒，刀尖逼近他喉管：“寨子在哪？”
“在在在……”那嘍囉結結巴巴，一旁那機靈的突然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他一把捂住嘴拼命搖頭，怎麼都不肯說了。
“不說？”刀尖移向那機靈的，墨泠起了殺氣，“他死。”
易蘭旌張了張嘴，話到脣邊又咽了回去，移開目光。
徐筠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墨泠：“阿泠，雖說他們是亡命之徒，到底我們也不過平頭百姓，應當交給官府爲好吧？現在這樣已經算是濫用私刑了要真出人命總會有些麻煩雖然說蘭旌他爹在朝爲官我們兩家也有些關係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上天有好生之德……”
墨泠默。
易蘭旌輕聲道：“看山腳百姓的樣子，他們盤踞在此時日應當不算短，一直沒有官府來圍剿多半也是打點過的。此處是晉絳二州交界之處，官府要互相推諉起來也很容易，同樣會麻煩。”
墨泠盯着地上三人，眼看就要動手：“說。”
一道光壁倏地展開，強勁氣流將鋒刃振開幾分。
幾人詫異望去，見是常羲垂着頭，一手在眉前結成劍指：“道門共約，我不會讓你們在我面前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