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羲又睡過頭了。
更爲變本加厲的是,第二日,常羲一直睡到巳時末才恍恍惚惚醒來。
昨夜她精神難濟,什麼都不曾交代就睡死過去,現下見人遲遲不醒,其它幾人更是擔憂不安。
易蘭旌也剛剛醒轉,青黑的眼圈並未有什麼好轉,說話間精神甚至更糟糕了。徐筠不敢走開,急忙吩咐了小廝去請大夫。
墨泠放心不下,與易蘭旌徐筠說了一聲便趕來探望常羲。
大約是久睡剛醒的緣故,常羲仍然怔怔愣愣的,墨泠敲了半日門都不曾反應過來。
墨泠皺眉,擔心出事,徑自帶了侍女推門進去。
常羲呆呆坐在榻上,昨日睡下時也沒有更衣,身上衣着完好,總算不曾失禮,只是神情看上去呆滯茫然了些,不似前日那般靈動慧黠。
“常羲姑娘?”墨泠只上前一步,與她保持了一段距離。
“啊……”常羲轉過臉來,目光飄忽,可見神思渙散。
墨泠心道不好,立刻遣了侍女也出去找個大夫來。
常羲慢慢地眨眼,好一會目光終於重新聚集,一偏臉見着滿臉擔心的墨泠:“咦墨泠?你怎麼在這裡啊?”
見她似是恢復正常,墨泠略略放下心:“看姑娘似乎損耗巨大,我等不敢大意便前來看看。姑娘眼下如何?”
常羲晃晃腦袋,掀了被子跳下來:“我沒事……啊!”腳下綿軟,竟毫無力氣,歪歪扭扭還沒走出一步就支撐不住砰地摔倒。
墨泠本能地傾身伸手,卻想到什麼,硬生生僵住,直起身負手而立:“姑娘?”
常羲只愣了下,很快意識到是昨晚受的傷,掙扎了幾下沒爬起來,扁扁嘴望向墨泠:“你扶我一把呀……”
“男女授受不親,在下恐怕不便。”墨泠不自在,先前跟着的侍女被遣出去找大夫了,眼下房內只剩自己和常羲,“姑娘稍待,在下去叫人來。”
“你這人好古板。”常羲不滿,“我師父也是男的,他可不會眼睜睜看我摔地上都不來扶我!師父說,智者見智淫者見淫,你一定是心思不純纔會那麼多顧忌!”
“我並非……”墨泠心中有愧,竟也覺她說的有幾分道理,“尊師方外之人,心性修習非晚輩可比。”
“……”常羲瞪着他,一時竟想不出話來接茬。
“在下是個粗人,並不如易兄徐兄那般行事妥當,爲免冒犯也只能如此,還請姑娘見諒。”這麼說着,墨泠又避嫌地退開幾步,“姑娘伶牙俐齒,看來精神尚好,應能等到他人前來。在下不便久留,先失陪。”抱拳作了一揖,墨泠便匆匆找侍女去了。
“你……”常羲氣得氣血上涌,若是可以,她早自己爬起來了,也不必求人,現下四肢無力,頭又疼得厲害,卻只能趴在冷冰冰的地板上無人相助。
真是……好!過!分!
常羲心中忿忿。
侍女很快趕來,將她攙上臥榻,又叫來大夫仔細診脈了一番,卻什麼都診不出來,只得先開了些壓驚安神的方子。
小腿在隱隱發疼,卻不見任何傷口。常羲清楚,昨晚的傷直接加諸於魂魄之上,有痛感卻不似肉身那般有跡可循。所幸她修爲並不算太高,那靈炁凝結的短刃沒有太大殺傷力,過幾日大約就能恢復。只是這幾日魂魄有損,對肉身的控制力弱了許多,少不得行動受限。但身上痠軟無力、精神不穩、難以聚集靈炁的症狀卻不知因何而起,想了半日也沒有頭緒。
莫非,真是着了那人的道?那人也太厲害,分明沒見着她出手,自己不但傷不了她還一次次被自己的攻擊打回來。
常羲越想越是驚疑不定,十幾年的修行,她自認道法精純,修爲雖不算深厚,但對付一般的小妖小怪還是不在話下的,現在竟然連對方是妖是鬼都看不出來,莫非……真的運氣不好,遇上了傳說中的夢魔?
“師父啊……這可怎麼辦吶……”常羲抱住腦袋,蹭着被子哀嚎。
“姑娘若覺爲難,何必勉強,不如請令師出山?”墨泠端着碗藥站在房門口,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來的。
剛纔的自言自語想必被他聽去了,常羲漲紅了臉,梗着脖子爭辯:“誰不行了!我那是大意大意!讓我休息幾天,下次,下次我一定把那女妖捉來!”
墨泠懷疑:“姑娘確定是妖?”
“管……管她是妖是魔呢!”常羲皺起臉嘴硬,“怎麼說我也跟師父降妖除魔那麼多年了,豈會收拾不了她!”
墨泠不好再說,默不作聲地遞過藥,還貼心地附上一顆酸梅。
常羲氣哼哼地灌下湯藥,半晌才意識到不對:“咦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酸的?”
墨泠不自然:“昨日出去,我見姑娘買了許多酸食。”
“有、有嗎……”常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先前那些不忿頓時煙消雲散,“易蘭旌呢?他沒事吧?”
“蘭旌只是精神差了些,倒是姑娘的狀況似乎更爲嚴重。”溫潤的聲音自門邊傳來,是徐筠。
墨泠皺眉:“你怎麼過來?易兄只一人,若有什麼豈不是……”
徐筠無辜:“是蘭旌讓我來的,有些事要告訴常羲姑娘,可不是我不管他。再說了阿泠未免太小心,這裡是我徐府,不管怎麼說還有那麼多下人隨從在呢,不會有事。”
墨泠搖頭,轉身出去:“易兄自小逞強,若他有意隱瞞旁人未必能發覺。還是我過去。”
“呃……”徐筠摸摸後腦,有些發窘,“是我考慮不周。”
常羲好奇:“易蘭旌要告訴我什麼?”
徐筠回神:“蘭旌說,昨晚傷了姑娘的並非無傾,而是他。他說無傾願意坦白,只待姑娘身體恢復,再入蘭旌之夢時告知。”
“咦……”常羲意外,“怎麼可能?易蘭旌是凡人又不懂法術,怎麼可能傷我?那個無傾既然願意坦白了爲什麼不先告訴易蘭旌?”
徐筠也不解:“我也十分奇怪。依蘭旌所述,此事恐怕十分奇異,或許是無傾姑娘怕他不信,要找姑娘做個證見。”
“唔這樣啊……”常羲想了想,老實道,“其實我還是不太放心,這樣吧,待會我傳信給師父問問……只是那墨泠知道又該小看我了。”
徐筠失笑:“阿泠絕無小看姑娘的意思,只是他自小寡言,不善言辭,許是哪句無心之語讓姑娘誤會。”
常羲認真道:“我師父說了,哪有什麼無心之語,越是無心越是真心,能說出來就必定是有的。看着吧,我一定會治好易蘭旌,讓他刮目相看!”
“好好好。”徐筠強忍笑意,“令師還真是有意思,真希望有緣一見。”
先前墨泠傳信時徐筠無緣一見,此時更是好奇,巴巴地賴在房間不走也不管是否失禮會引人誤會了。
常羲被他熱切的目光看得發毛:“你那麼感興趣,去修道不就好啦!”
徐筠垮了臉:“我倒是想,爹孃不讓。說是除非我成親生子延續香火,否則想都不許想。”
“其實……”常羲湊近他小聲道,“你不修仙的話,也是可以成親生子的。”
徐筠眼睛一亮,也配合着壓低了聲音:“聽聞修道之人不得成親不得有子嗣,莫非都是謠傳?”
“修道分兩種啊。”常羲比劃着講解,“一種是想成仙的,一種是不想成仙的。我師父告訴我的,其實天規不過是規定神仙不得有子嗣、仙凡不得成親,你若是不修仙,單單習些術法,自然是不影響的。就跟……唔,就跟他們佛家的居士一樣!”
徐筠恍然:“原來如此!那姑娘是哪一種?”
“我當然是不想成仙的啦!”常羲答得理直氣壯,“我還想嫁人呢!”
“噗……”徐筠捂着嘴輕笑出聲,“姑娘還真是夠坦白。”
“笑什麼呀……女孩子大了不是都要嫁人的嗎?”常羲毫無羞赧,“我本來想嫁給師父,但是師父不要我,我就只能自己再找啦。”
徐筠神情古怪,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又改了句子:“你也不大,何必如此……着急?”
“女大當嫁,我都快十七啦。”常羲認真說道,“我聽山下的大嬸跟她家女兒說的,女孩子大了不嫁人是要叫人笑話的,會被人說家裡教養得不好所以沒人要。”
“還有這等說法?”徐筠蹙眉,很是不滿,“舍妹年方二九仍待字閨中,也不見誰人這樣說她,愚婦之見。”
“不管是什麼見,反正我師父把我養得可好了,我纔不能讓別人笑話他!”常羲握拳,信誓旦旦,“不就是嫁個人嗎,多大點事啊!”
徐筠嘆氣:“你師父就不曾與你說過嫁人是怎麼回事麼?”
常羲細細回想,搖頭:“我一提他就把我丟出來了,不知道……你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徐筠顧左右而言他,隨手就把難題丟給好友,“我也不甚清楚。阿泠自小最得長輩們喜歡,對這些肯定了解透徹,不如你去問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