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間還未趕到沁雪園，倒是赫連宇堪堪醒過一回，不多時又沉沉昏睡而去，再無法叫醒。
眼見天色已晚，千筱伊估摸着歐陽一族恰在不遠處，心下便有了思量。歐陽家主歐陽語書師承駱無痕，其醫術自然也是獨樹一幟。且她早想將之收入麾下，此番一去，應是一舉兩得。
“小姐稍等，容奴婢前去遞帖子。”描雲扶千筱伊下車後道。
千筱伊淡淡道：“不必，我親自去。歐陽語書素來心高氣傲，沒有什麼瞧得上眼的，只怕是要吃閉門羹。”說罷，自袖間取出一個白瓷小瓶，後命描雲扣響門上銅環。聽得銅環聲聲響，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纔有人來開門。
來開門的少年身形瘦弱，衣衫襤褸，補丁滿布。只是仰頭詢問時，面容上流轉的那一抹豔色，便是千筱伊也不由稍有怔忪。
“你們找誰？”少年的聲音帶着一種不同常人的尖細。
描雲回過神略略福禮後笑道：“素聞歐陽一族人才輩出，果然連個小僮都較常人不凡些。小女小字描雲，天色已晚，我家小姐欲借宿一晚，不知歐陽家主方便與否。”
那少年剛欲開口，便聽得一聲冷語傳來。“不方便，還請各位另擇佳處。”
卻見是一個紅衣男子，衣衫半褪，露出雪白的肩頭，似無邪似誘人。容顏如玉，倒同那小僮有幾分相似之處。
描雲跟在千筱伊身側素來受人尊敬，哪裡見過這樣的架勢，當下面色一變，只待發作。千筱伊卻是輕笑一聲，揚眉望向那紅衣男子，一時風華絕世。
“歐陽家主好大的架子，歐陽家主狂妄不羈久傳言之。只是歐陽家主莫非連你的師父都不認得了？無痕若是有知，不知後悔與否當初救了你。”
衆人方知，原那紅衣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歐陽語琴。聽她此言，歐陽語琴面色稍變，寒聲問：“你是什麼人？”
能直呼師父名諱的人，當世絕不出四人。
千筱伊只拿着那白瓷小瓶，指尖在淡淡月光下更顯得白皙如玉。
“千羽出塵，踏雪無痕；南宮一舞，天下無雙。”
只淡淡一言，歐陽語琴便失了最初囂張。只訥訥道：“這是安寧公主在師父和師孃畫卷上的賜詞，你到是誰？”
“你不認得我，難不成還不認得這小瓶？”
歐陽語琴瞳孔猛地一縮，“那是師父煉製的脫塵丹，天下間僅兩枚耳。”
千筱伊勾脣輕笑，收回小瓶，耳畔步搖輕晃。
“歐陽家主還要將我拒之門外？若非無痕同凝舞遠在千里之外，我也不會前來尋你。”
歐陽語琴笑出一臉妖冶美麗，“師父的故人自然是在下的貴客，請進。語書，還不好生伺候着？！”最後一句話轉向嚴厲，卻是對着那小僮所言。
“咦，怎麼你們長得相像，連名字都這般相像？”卻是一旁一直靜默的千筱傜再忍不住問出聲來。
“傜兒！你太無禮了！”千筱伊訓斥她一句放對着歐陽語琴賠罪：“舍妹天真，無心之語，還請歐陽家主莫要怪罪。”
“不會。”歐陽語琴揚脣而笑，媚骨天成。拿一雙丹鳳眼瞧着千筱傜，“二小姐這性子甚是對我胃口，有什麼說什麼，總好過有人隱晦不明，暗藏心思。”最後這一句話，卻是意有所指了。
“那你告訴我。”千筱傜見他不惱，越發膽大起來。
歐陽語琴倒是一言以答之：“此人乃是在下胞弟，全名，歐陽語書。”
千筱傜見慣宮中明爭暗鬥，親情涼薄着實再正常不過。故而只是略略吃驚，而後拍手而笑道：“莫不是你們家裡還有棋畫二人不曾？”
千筱伊見管不了她，只得吩咐了描雲好生安置赫連宇。
歐陽語琴卻是笑地越發意味深長，“二小姐當真聰慧，歐陽家三姑娘同四姑娘，其名語棋、語畫。”
千筱傜還欲再言，千筱伊卻淡淡道：“傜兒，夠了。”又看向歐陽語琴，“途中所救一人，歐陽家主應是相識，還望家主不吝醫術，妙手回春。在下，感激不盡。”
“小姐說笑了，在下醫術不過爾爾，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千筱伊低了頭，若有似無地勾脣，一抹涼意一閃而過。“歐陽家主，我並不是在求你，我只是在告訴你。”
“便是我不救，你又能奈我何？！”歐陽語琴寬袖一揚，狂妄之色盡現。
千筱伊擡頭看他，輕輕一笑，眉目彎彎。她啓脣吐詞，不過四字，卻讓歐陽語琴不由敗下陣來。
她說：“歐陽語書。”
歐陽語琴渾身僵直，“你！”
她卻仍舊是那樣無辜無害的微笑模樣，“如何？歐陽家主？”
歐陽語琴甩袖而去，“把人帶來。”
“長姐？”見歐陽語琴離去，千筱傜還不知所云，滿腹疑問。
千筱伊替她整了整頭上步搖，笑意涼薄，如蟄伏在夜間的蛇。“這人吶，都是這般下賤的生物。得不到的，偏偏心心念念。觸手可及的，偏偏要糟蹋到泥裡。感情二字，最是碰不得的。”
千筱傜的眼眸漸漸長大，不可置信，“長姐是說……？”
“傜兒，有些東西，爛在肚子裡，是最好的。”
“長姐，這有違倫理！”
“倫理？”千筱伊冷笑，“歐陽語琴最不屑的就是那種東西。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自古由來如是。”
歐陽語書正進了門要引二人去客房，聞言卻是蒼白了容色，聲音中帶着刻骨的恨意。“他不屑的從不是倫理禮教，只是我。”
千筱伊看向他，“他不屑與你，你自可另尋出路。”
“我沒有法子，這是命！一切都是命。”
“將一切歸結於命運，怪不得命運最不憐惜你。”千筱伊走近他，挑起他的下巴，輕聲道：“想要掙脫宿命就來找我，我會讓你，涅槃重生。”
涅槃重生，然後爲她所用。
後來，後來？
後來歐陽語書真的涅槃成鳳，然而他真正想要的，已經靜靜消失在過往，被風吹破碎。原來，看不清的，從頭到尾只有自己。那個歐陽語琴，他分明比誰都明白。
當初到底，是誰辜負了誰，不得而知，已成謎案。
辜負成殤，誰許薄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