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着同你多相處幾日，誰料的天不從人願，你竟又要回那吃人不吐骨頭的深宮去。”離別處，南宮凝舞站在千筱伊身前，面上帶了淡淡的擔憂。“伊伊……”
千筱伊瞧着她，自嘲輕笑，量多無可奈何。“凝舞，我也不想。”
凝舞，我也不想。我也不想爭、不想鬥。奈何生於皇家，生來便要身處血腥之中，如何逃離的過？
思及三年前國都初相遇，千筱伊坐在茶樓之上笑看人生百態。南宮凝舞不由心下黯然，那樣意氣風發、不拘於時的千筱伊，怕是再也見不着了。
“爲何不讓我同你一同回國都，一路上若是有着師父照應，也可省卻些許麻煩。”
千筱伊我了握她的手，微笑。“你同無痕是世外之人，我怎麼好將你們扯入塵世之中？你且放寬心回聖毒谷，有白玉、妙兮並上燁親王同我一起回宮，想來不會出什麼岔子。”
南宮凝舞知她心意不可扭轉，只得到：“罷了，只一樣，若是你當真撐不下去，萬萬要來聖毒谷尋我，我同師父總能護着你。”
千筱伊一面強忍住淚意，一面點頭。
身後，自有赫連宇上前摟住她肩頭，道：“伊伊，相見有期，何須傷懷？”
“走罷，”南宮凝舞鬆了手，認真瞧着她道：“送君千里終須別。”
駱無痕也上前攬住南宮凝舞的腰，朝二人頷首道：“若是有事，修書一封便是。無痕必定鼎力相助，莫敢推辭。”
“妙兮，這天兒熱的人直心煩意亂。瞧你面上的汗，我給你擦擦可好？”
“這手絹子上繡的是什麼？”
“是海棠，你瞧不出來？”
“……”
“……”
“你笑什麼？可是笑我繡的難看？罷了罷了，我往後再不繡了，何苦自討沒趣。”
“傜兒？好傜兒，你既知我不在意這些，又是何苦同我慪這氣？你便是繡的再難看，橫豎我喜歡，自會好生收着。”
……
千筱伊坐在馬車裡聽車外千筱傜一片笑語吟吟，不由輕嘆道：“出宮時傜兒才十五，剛及了荊，尚不知情爲何物。如今眼瞧着也要十六了。出宮近一年，又是母后新喪，只怕又不能好好過生辰。”
“安平公主不會在意這些。”描雲口中安撫她，手上取了團扇給她扇涼。
“她素來直爽，自不會在意着些虛的。只是我心裡總也過意不去。傜兒生母品婕妤出世得早，又自幼交由慕寶林照料，慕寶林當日有着安和、安樂二位公主，亦不會對她多加照拂。傜兒自幼受苦，我總想着待她再好些。”
描雲遞了盞蜂蜜水給她，笑道：“安平公主年已十六，主子須爲安平公主挑位好駙馬纔是。”
低頭喝了口蜂蜜水，她也是笑，“哪裡還要我來費心思，怕是自己心中早有了中意的了。”放了茶盞，任由捻絲替她按肩。
“描雲，近些日子父皇可有專寵之人？你且念與我聽，再作打算。”
“是，”放下團扇，取過紙條，描雲道：“皇上進來偏寵琳昭華同蘇淑儀多些，卻是不知爲何並未有所晉位。安淑妃同採昭儀處去的次數雖較往年稍稍有些少了，然仍算得尚好。新晉的幾位宮妃之中，較得寵幸的亦不過沈才人同尤貴人二位。”
千筱伊並未聽得碧充媛，稍稍有幾分詫異。“父皇素來喜愛碧充媛，怎麼近來不得寵？”
“回主子的話，一面是碧充媛有着身孕，無法侍寢。想來也是因着碧主子是先皇后娘娘身側的人，難免見了傷心。故而近些個不得寵，許是過些日子便好了。”
勾起脣，千筱伊冷冷笑道：“母后生前他不去見她，如今去了又怕觸景傷情，帝王的心思當真是天下第一難猜。”
“主子……”見她如此，描雲輕嘆一聲岔開話題道：“不知公主安排赫連公子、衛公子同燁親王居住何處？”
千筱伊思索了一下，方道：“暫居母后孃家尹家就是，倒是離皇宮很是相近，你待會子捎個信去，以免舅舅同舅母一時手忙腳亂。”又道：“燁親王身居遐洉國親王之位，倒是不可委屈了他，只安排在宮內使館處便是。”
還有一點就是，此次回宮只怕凶多吉少。若是出了什麼岔子，夏侯燁便是她最後一條不得不走的路。
她必須步步爲營，將後路暗樁統統佈置完善。在宮中死不可怕，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生不如死，纔是最爲可怕。
一路顛簸，終至宮門。
“什麼人？！”馬車稍稍駛近宮門，便有侍衛上前盤查。
描雲取出一枚令牌往車簾外一伸，道：“公主回宮。”
衆侍衛見了，忙行禮道：“卑職恭迎公主回宮，公主萬安。”
“知是公主回宮還不讓開，若是主子見皇上遲了，你們可吃罪得起？”描雲呵斥。
方纔那盤查侍衛卻是拱手道：“皇宮重地，還望公主棄車步行。若是出了岔子，卑職擔當不起。”
話音未落，便聽得車內清音淡淡，“出宮不過區區一載，這宮門口竟連侍衛都換了去。”
那侍衛統領李氏一聽，心知不好，乃是公主發怒的前兆，忙爲之求饒道：“安寧公主恕罪，林武新上職，並不知今兒是安寧公主回宮。還望公主看在他不知的份上，饒他一次。”
盤查侍衛林武仍是一頭霧水，“安寧公主又如何？前些日子便是琳昭華省親回宮，也是要棄車步行的。”
聞言，千筱伊微微一笑。描雲見狀，瞭然她這是要殺雞儆猴，便將車簾掀開。那李統領一看大事不妙，忙讓林武跪下，道：“安寧公主恕罪，公主開恩！還望饒恕林武不知之罪。”
“不知？”描雲冷笑道：“今兒你不知，明兒他不知，人人不知便可人人不敬，當安寧公主是軟柿子捏不曾？！”
李統領還欲再言，千筱伊卻是揮手製止，瞧了眼跪在地上的林武，話語輕柔，卻平白讓人生出一種寒冬之意。
“給本宮將他眼珠子摳了去。”
“卑職並未犯錯！”林武還欲爭辯。
“連本宮都認不得，留着也是無用。”她微微笑着，卻是鋒利如刀，又道：“素聞琳昭華最愛食魚眼，想來人眼同之亦相差無幾。既你事事唯琳昭華之命是從，不若將你之眼烹了，交由琳昭華享用，也可表表你的衷心。”
在場之人聞言，雖是熱血男兒亦不由慘白了面色，胸口一陣翻滾。千筱伊別開眼，立時有人上前壓住林武。
描雲下車，待千筱伊車子走遠後方吩咐道：“就地行刑！”銳眼掃過宮門口諸人，“也叫你們掂掂自己的分量，要依附他人，也要瞧瞧你有沒有這個福氣。”
“啊！！！”
描雲冷眼瞧着這血腥的一幕，面無表情。
“我從未想過你還有這樣狠辣的一面。”赫連宇同夏侯燁坐在馬車簾外，目視前方，輕輕開口。
千筱伊掀開一旁小簾，看那堵厚重宮牆緩緩掠過，綿延，似是永無盡頭。
她面無表情，眼中卻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果決。
“在宮中生存就必須學會這一面，你聽民間將後宮說的天花亂墜，誰知曉美的究竟是深宮，還是深宮中女子鮮活的命？！”
“你身居高位，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自可雙手不必染血。”
“雙手不必染血？”千筱伊嘲弄一笑，“白玉，你可知這宮中爲何都是紅牆碧瓦？因這硃紅宮牆，皆是后妃鮮血染就。我已身處淤泥之中，如何再可潔而不染？你當我當真願意這樣心狠手辣？”
赫連宇一怔，“我並非說你毒辣。”
“安寧公主手段素來雷厲風行手腕狠辣，宮中人盡皆知。”千筱伊仰首斂目，盡顯當日長公主風華。“你若不喜，自可先行離去。後宮紛爭，本就同你無關。”
“伊伊……”赫連宇回頭望她，面色寂寂，眸中隱隱有異色掠過。“你又何須這樣疾言厲色，我不過是憐你苦累罷了。”
“在這裡，累的意思便代表着失敗。”千筱伊依舊語氣平穩，看不出一絲異樣。“白玉，我必須活着。”
赫連宇見她如此，只深深望着她不再言語。夏侯燁握緊手中繮繩，心頭疼的幾乎要漫出血來。
這麼些年，她究竟是如何掙扎過來。小汐兒……她原是最天真無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