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宇,你總是想的那樣好。雪女、夢女、歐陽語琴,你統統都想到了,憐我辛苦半生,竟只爲了他人做嫁衣!大丈夫有所爲有所不爲,女子未必不如男。若是你再咄咄相逼,我定當血濺五步,以祭我亡夫亡母在天之靈!”
赫連宇盯着她許久,忽而冷冷一笑,陰佞隱隱若現。他一把捏住千筱伊捏着金簪的右手手腕,不過微微用力,淤紅立刻顯現出來。
湊到千筱伊耳邊,他一字一句的道:“我從不懷疑你的貞烈,但若你去了,我必定讓千筱傜並上南宮凝舞諸人爲你陪葬。我今日爲帝,必定一言九鼎,你若不信,大可試試!”
千筱伊一把甩開她的手,心內一點點燃起火焰,直到將自己的心血燃燒殆盡。撕心裂肺,天崩地裂。她雙手捂住臉頰,趴在軟榻上哭的那樣絕望,幾乎是滅頂的哀痛。
“赫連宇,我恨你!我真是希望,從來不曾遇見你。”
不要遇見,不要開始。寧可草草一生,何必禍水紅顏。
赫連宇看着她,將手中的金簪復插回她發間。柔情似水,萬種愛憐。他也在痛,痛得幾乎要白骨根根崩裂。
然而他不後悔,他從來,不後悔。
“伊伊……”
他伸出手去攬她的肩,千筱伊卻不想被他觸碰一般,決絕揮落了他的手臂。赫連宇停了片刻,慢慢握緊拳頭,一拳砸在她耳邊軟榻上。千筱伊被嚇了一大跳,還未將哭的朦朧的雙眼睜開,赫連宇就重重壓了下來。
“赫連宇你放手……唔……”
赫連宇一手將她雙臂舉到頭頂按住,一手捏着她的下巴深深吻下去。深吻,纏綿刻骨,相濡以沫。
千筱伊只感覺無比屈辱,眼淚不停劃過。她從未想過,這樣親密的舉動,會時在這樣不合時宜的時候。
脣齒之間都是他的氣味,她曾經,是最貪戀這股味道的。這是如今,這隻讓她感覺噁心、下作!
怎麼會,這麼讓人噁心?!
恍恍惚惚,似乎又回到了前世那個監獄,那些獄警……是哪個少年逆光而來,歸還她所有的信仰。
再不會,有那麼一個卓非凡。
千筱伊睜着空洞的雙眼側着臉看一旁燭光明滅,赫連宇已經放開她的下巴,伸手在解她的衣服。
千筱伊的手微微一動,碰到了一旁玉簫上那一枚骰子。所有理智冷靜像是一瞬間回籠,她狠狠一口咬在赫連宇肩頭,下口極重,登時便有鮮血流了出來。
“你!”
赫連宇吃痛縮手,千筱伊趁機翻身下了軟榻,再次拔下發間那枚金簪握着就往他肩頭狠狠一捅——
是利器刺入皮肉的聲音。
千筱伊睜眼一看,赫連宇伸手捏住了金簪,臉上帶着淡淡的傷懷。鮮紅的液體自他右手心一滴滴滑落,在寂靜的大殿中,那滴落的滴答聲顯得格外清晰。
千筱伊的手停在那裡,面上淚如雨下,“赫連宇,我愛你,在這世上,我最愛的人就是你。但是就是因爲我愛你,所以你背叛了我,你才更加罪不可恕!”
“愛我也好恨我也罷,”赫連宇收回手,站起身來,“只需我愛着你,你便只能在這裡。燃成灰燼也好,我也要把你擁入肺腑五內,也算是,另一種永不分離了。”
說罷,赫連宇也不顧手心傷口,徑自出了殿門,一如他來,無聲無息。
千筱伊估摸着他走出很遠,方纔如同脫力一般一下子跌倒在地。
緊緊握住手心金簪,好似那是洶涌河流之中唯一的浮木。
赫連宇已是等不及了,那個計劃,必須要加快時間準備。
思及此,千筱伊朝外喚了描雲進來,於她細細耳語一番。描雲面上冷肅,深深點頭後方道:“是,奴婢這就去辦。公主可要知會駱夫人?”
“不必。”千筱伊由描雲扶着,緩緩站起身來。只是那軟榻上沾了血跡,卻是不能坐了。描雲扶了她到牀上靠着。
“公主,添香那處……”
“先不必動她,”千筱伊取了將那金簪又輕輕插回發間,下一刻,便又是那個無堅不摧,驕傲奪目的安寧公主。彷彿方纔的失魂落魄不過曇花一現,樓蘭夢影。“暫時還不清楚,她究竟是誰的人。原本估摸着她在窗邊偷聽,那薈采女方知我要你去御花園摘梅。如今薈采女已倒,那添香竟還是好端端的,想來她身後的人,並非薈采女。”
描雲點點頭,“奴婢瞧着也是,那薈采女,不像是能藏拙的人。”
千筱伊疲憊的揮揮手,“下去罷,切記要辦的滴水不漏。”
“是。”
漫長的深夜裡,到底有多少命運被暗中註定。千筱伊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世界,從屠宮那一日起,便是一片黑暗,無人可許,明日光明。
過了幾日天兒總算是放晴了,千筱伊趕巧在宮中坐的疲了,赫連宇又撤了她的禁足令,故而用過早膳,便去了御花園涼亭中閒坐。
千筱伊坐在涼亭裡看來來往往宮人忙碌,突如其來想起那一年初次相遇的赫連宇。還有凌然白曉彤,那些她以爲早已忘卻的事情。
此刻洶涌而來。
終於,她原諒了當年的白曉彤,就像亞當和夏娃原諒了蛇的欺騙和引誘。
“近幾日梅花開得好極了,怎麼,安寧公主已是不想在宮內賞花了,要來御花園將這大好景色收歸囊中?”人未至笑語先聞。
千筱伊側頭望去,卻見是一襲華服,如今已爲卉貴嬪的蘇星月翩翩而來。
千筱伊不理會她,卉貴嬪也不惱怒,只在一旁石凳上坐下。“嬪妾坐在此處,公主應是不會介懷?”
“本宮不喜歡拐彎抹角,卉貴嬪有話不妨明言,”千筱伊不看她,只淡淡嘲弄:“省得貴嬪講話累,本宮,聽着也累。”
卉貴嬪見她如此,也是冷下臉來,生硬道:“你們先下去,本主想和公主說些體己話。”
描雲見千筱伊不開口,垂手噤聲,退了下去。
卉貴嬪把玩着手心紅梅,若論容貌,較之當年白曉彤還勝上三分,國色天香四字,用在她身上,着實不爲過。
“嬪妾奉皇上之命,前來相勸,還望公主,不吝前事,下嫁皇上。皇上金口玉言,說是隻要公主願意,願迎公主爲後,免王朝徭役賦稅三年。”
千筱伊聞言,回過頭細細打量她許久,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意。卉貴嬪被她看的稍稍有幾分頭皮發麻,道:“你瞧什麼?!”
“本宮在想,”千筱伊笑意越發擴大,帶着顯而易見的嘲諷。“赫連宇許了你什麼好處?竟哄得你這樣死心塌地,來勸本宮嫁給他。”
卉貴嬪一時氣結,末了纔不情願地道:“皇上許諾,倘若此事得成,便晉我爲貴妃,權同副後。”
“嗤,他倒是好算計,既擡舉了你蘇家,又得了自己想要的。果然是玩弄心計的奸詐小人,搬弄權術如此得心應手!”
“皇上沒有一絲不是!”卉貴嬪到底真心喜歡着赫連宇,聽她如此貶低,當下便受不住發作出來。“逐鹿天下,天下英豪人人皆可!又是那個規定了,這天下定要姓你千氏!”
“他要天下無可厚非!”千筱伊甩袖而起,面如冰霜。“但我身爲護國安寧公主,爲國爲民乃是職責所在,殺父害母之仇如血海深深,怎能忘懷?我與他相遇是錯,愛他是錯,卻不可一錯再錯!”
梅花被卉貴嬪掐碎在手心,粘膩卻芬芳。“皇上能給你皇后之位!”
“那又如何?若是你喜歡,這位子,你拿去便是!”千筱伊靠在柱上笑得光華錯亂。“瞧,蘇星月,卉貴嬪,你不知自詡喜歡他,再喜歡,權力在你眼中還是更重要。爲了區區一個貴妃之位,竟將赫連宇拱手相讓。在權力與慾望面前,愛情永遠居於其次。赫連宇捨棄了我,他如鯁在喉,他心有所失,我就是要他一輩子這樣難受着,煎熬着!又是爲着什麼,我要身在地獄,他卻能如處雲端?!”
卉貴嬪看着自己手心被掐碎的梅花,不知應當說些什麼。
“女人,”千筱伊閉目,惻然。“女人於男人不過是一件衣裳,一把寶劍。越得不到,越想得到。赫連宇再得不到我,因而珍惜。他得到了你,便不會再歡喜。唯有有朝一日,衣服碎裂,寶劍鏽蝕,纔會想起,當年自己也是真心喜歡過的。”
卉貴嬪心下千轉百回,末了終是扔去梅花決然轉身離去。
“你以爲就憑你這幾句片面之詞,能夠改變些什麼?我一個字,都不會信你。”
千筱伊看着她的背景,目光之中帶上了淡淡的憐憫。“你不信只是因爲你還未到痛的時候,終有一天你會明白,進了後宮的女人,只能日日同權力相擁而眠,如此悲哀。”
卉貴嬪稍稍停頓,終是不信離開。
“公主……”描雲見千筱伊失神,擔心卉貴嬪說了什麼引得她傷心。
千筱伊卻是淡淡搖頭,輕嘆道:“後宮中的女子,都是一樣可悲,然縱使可悲,也不可心軟分毫。我要活,死的,就必須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