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小儀不消說,一出臨璽宮便被聞風而來的宮妃用眼刀剜了無數回。這廂御花園,千筱伊正緩步陪着清泠郡主遊玩,雖四下平靜,不知爲何,總有種違和感,叫人無端端從心底冷起來。
不遠處誠少使躲在假山後頭,也是不由得寒從心底起。偏生沉豔不知事,還悄聲問着:“小主怎麼不過去請安?若是叫皇后娘娘知道,恐怕要吃心。”
沉繆卻是個機慧的,捂着她的嘴便壓低了聲音斥她,“沒眼力的東西,小主的心思是你能做主的?好生看着罷,若再胡亂出聲,仔細你的皮!”
誠少使掃視二人一眼,並不言語,又轉了視線去看御花園中千筱伊一行人。
千筱伊陪着清泠郡主走了片刻,心知她有事要同自己講,只是一時未想出什麼話茬, 乃給了她一個,道:“清泠郡主心思細緻,前兒本宮同皇上自龍鞍山回來,果然遇阻。多虧郡主你未雨綢繆,派了夏御醫來跟着。本宮在此謝過清泠郡主。”
清泠郡主在那樹臘梅前停下,轉過身面朝千筱伊,面上含義頗深,“並不是這樣,皇后娘娘。”
那一聲皇后娘娘叫得千筱伊脊背發涼,卻強自鎮定下來。她擠出一個笑來,道:“描雲,你們先下去罷。”
“是,皇后娘娘。”描雲應了,領着宮婢內侍,自去御花園外頭候着。其實這種話本身就無謂描雲聽到與否,描雲出去,不過是有着一層望風的意思在。誠少使暗暗慶幸自己多留意了一層,早在假山裡頭躲着。若是被描雲見着,只怕不死也得脫層皮。
“清泠郡主此話何解?”千筱伊看着她,似是想從她平靜的面容上找出什麼蛛絲馬跡來,卻是徒勞。
清泠郡主仍是微微笑着,良多苦澀,眼中幾乎有淚光,可見她是忍着許久,此時不吐不快了。“你們走的那一日,其實南喬就想跟着走。”
千筱伊默然,“我是看出你對他的情意不是一般主子對太醫,果真?”
她卻並不回答千筱伊,只自顧自地說下去。“是我硬生生裝病才留下了他,只是僅僅留下他一日,他便急急地去追趕你們。他走那一日天上飄着零星的雪花,我苦苦地求他,求他不要走,留在我身邊。哪怕,哪怕他心裡沒有我,哪怕我只是顆微不足道的棋子,我也認了。”不知覺中,淚已雙雙落。“可是他還是果決地拂開我的手,踏馬離去,頭也不肯回。”
被所愛之人捨棄,箇中滋味千筱伊最是明白。只是這清泠郡主竟能爲夏南喬低聲下氣至此,倒是始料未及。千筱伊取出綢帕遞與她拭去面上眼淚,道:“清泠郡主,你可知百姓爲何都說國家國家?”
清泠郡主將帕子死死捏在手心,任憑面上淚痕斑駁。“國家國家,自然是先有國纔有家。只是我從未想過要成爲他一生中獨一無二,女子總是要認命的。誰料,竟然連同他在一起,都不能夠。”
“他是爲你好,”千筱伊輕嘆一聲,望着她的目光中頗有惺惺相惜之意。“想必你一早知道,他並非常人。身爲遐洉國喬親王,自小養尊處優,如今被國君派來此處臥底滋事已是十分不易。若是再添上你,只怕他做事要畏手畏腳起來。依我看來,他未必對你無情。只是他不能對你有情,而再同你相處下去,只怕要無可挽回,故而只能快刀斬亂麻,了斷了這份情。郡主,你要知道自己並非一般貴族女子,你是皇上最寵愛的小表妹,來日入宮大富大貴也未可知。如今咱們這檔子事可大可小,成了尚好,若是敗了,只怕要亡命天涯。他想必是不願讓你收這般苦楚的。”
“可我並不在意這些!”
“郡主在意與否是郡主的事,然他不願意,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牛不喝水如何強按頭?”
聞言,清泠郡主閉上眼睛哭的越發傷心。千筱伊剛想說些什麼來安慰,卻見她驀地便跪倒在自己面前。“清泠郡主這是做什麼?快快起來!”她急急伸手要扶起她,她卻側身躲了開來。
“還請皇后娘娘你聽清泠說完。南喬一早便同我說清了一切,因爲皇后娘娘、因爲燁親王之託、更因爲他遐洉國百年基業,他什麼都給不了我。清泠細細一番思索方知,解鈴還須繫鈴人。這番戰亂,全是皇后娘娘一手策劃。只需娘娘你安心跟了皇上,不再有那般離去的念頭,戰亂自平,和親之事亦是無稽之談。”清泠郡主重重在地上磕了幾個頭,不管不顧的樣子。“請皇后娘娘收回心念,放清泠同南喬一條生路。”
“生路?”千筱伊慢慢咀嚼着這兩個字,只覺無比傷人。“我給你們生路,誰給我一條生路?這皇宮……”她仰頭環視四周的天空,“這皇宮我待了太久,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清泠郡主猛地擡頭,怨毒地喊:“難道只皇后娘娘一人的命是命,清泠同南喬的命便不是命嗎?!皇后娘娘,若是你這般毒計叫皇上知道,你說皇上會不會就這樣簡單放你走!怕是不能夠罷!”
千筱伊冷笑,“你若告發,我雖被囚,到底還有一條命在。夏南喬怎能獨善其身?清泠郡主,威脅人之前,先想想你的把柄是不是也在對方手上攥着!何況如今民心正齊,遐洉兵臨城下,本宮和親乃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舉。縱你告發了,本宮已遠在遐洉,你又待如何?!”
這條生路她倒是能夠給,也很樂意給,只是那清泠郡主竟忘了一事。她願意走,夏南喬又怎麼肯?
清泠郡主再撐不住,跪坐着跌倒在地,失了神起不來。
“郡主你也是明白人,這又是何苦?”千筱伊蹙眉,終究忍不住勸她。“這樣的事,本宮是過來人。聽本宮一句勸,權當夢一場,忘了罷。很多時候你以爲那是緣,其實不過是一個劫難,甜蜜了些,竟叫你心甘情願灰飛煙滅了。這樣的事,是萬萬要不得的。興許他會記着,會惋惜,會後悔,然這些對於你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權當夢一場?”清泠郡主哭着呢喃,哽咽心酸,不能自已。“原來不過是我的一場夢?”
“當做夢也好,”千筱伊很是淡漠,“夏南喬本就是不存在於這世間的,來日他歸遐洉,只怕連一絲一毫痕跡都不會留下。他從來不是夏南喬,他只是夏侯喬。不要記得,忘記纔好。”
假山內的誠少使早已聽得心驚肉跳,自捂着嘴怕發出聲音來。靠在假山上,滿臉的恐懼。然有一種惡毒的喜悅卻是從心底慢慢滋生起來,皇后娘娘如今看來是靠不住的,她要另行押寶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