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半盞茶時間,赫連宇便匆匆忙忙來了,面上含着一層薄薄的擔憂。進來內殿,見千筱伊好端端的坐着,不由放下心來,道:“只差沒叫你嚇得瘋了,若是想見我,吩咐描雲來請我就是,怎麼拿這麼個由頭來嚇我?到底是爲着什麼,告訴我聽,恩?”
千筱伊冷哼一聲,佯裝怒道:“你說我是爲着什麼?我的妹子縱然再不濟也是堂堂的正統皇族血脈,昨兒個我回來,卻是哭着的,被那些下頭人糟踐成什麼樣子!你叫我怎麼不心疼?”
“被下頭人糟踐?竟有這樣的事?”赫連宇揮手讓宮人退到一邊,坐到千筱伊身旁攬住她的肩,寬慰道:“這事,早在龍鞍山之時我就聽你說過。本以爲是小打小鬧,不曾想這樣嚴重。方纔夏南喬來見過我,說是容麗身上的毒同很是罕見,乃是出自歐陽一族之手。如此看來,安純一事倒是疑點重重。”
“歐陽一族?”千筱伊蹙眉,“我同那歐陽家主倒是有幾分交情,不若飛鴿傳書,一問究竟,指不定會有收穫。”
“近日尚在年關,此事容後再議就是。”
打掉他的手,千筱伊怒道:“傜兒不是你妹子,你自然是不心疼的。頞柳柳乃是她當年庶母,如今卻要同她共侍一夫,還污她下手害了安純,你叫傜兒情何以堪!何況安純不過是混珠魚目,她是衛親王血脈,你我心知肚明。冒充公主,已經足夠她死好幾回的!”
赫連宇聽她說的也是,於是耐着性子,道:“那依伊伊之見,又當如何處置此事?”
“賜婚。”千筱伊淡淡二字如錘定音,“一來可以平復衛親王痛失愛女之心,二來,傜兒我是不會讓她再嫁給他的,也算是我儘儘我最後的心。三來……也殺殺頞柳柳的銳氣!以爲除了傜兒,她頞柳柳便可一飛沖天如她心意了?她休想!世上沒有這樣簡單的事情。此次入宮秀女之中,姿色才能上佳的不在少數,擇其一而配衛王,娶其不願,當泄吾心頭之恨。”
赫連宇思量片刻,嘆氣道:“衛王乃是本朝功臣,他一心想娶筱傜,我也不能太過爲難他。”
“這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難不成樣樣都能合他心意?給他細細挑個名門閨秀,玉質千金就是,也不算委屈了他這草莽王爺。皇上和未來國母下的旨意,縱使他心有不甘,料他也不敢有所反駁。抗旨,乃是滅族之罪。他不顧自身,也要顧及凝舞。”
幾番思索,赫連宇方下定心思道:“既是伊伊的意思,便由你決定罷。我看楊家長女很好,知書達理,是爲正王妃的上上之選。”
千筱伊卻是搖頭,“楊家長女性子溫和軟綿,定然鎮不住頞柳柳。素聞楊家次女驕縱潑辣,倒是個好人選。既然有了正妃,再送衛玄風一個人情就是。他不是一直心儀頞柳柳麼,雖其身份不適,然一個妾還是做得的。賜還她採妾一號,也算是了了他們的心事。”
言及,千筱伊心頭冷笑。
不是要逃離那段痛苦回憶麼,她偏要揭開她潰爛的傷疤。
“伊伊,”赫連宇低垂睫翼,輕輕顫動,竟然帶着說不出的脆弱,道不明的心酸。“我感到,你已不復昨日。”
乍一聽,她不明所以。“恩?”
“你讓我感覺……你很陌生……”
千筱伊扭過頭不看他,忽然就想起那一句:蝶飛不過滄海,沒人忍心責怪。
但是如蝶的感情終究脆弱,不責怪,卻再也沒辦法毫無顧忌地相愛。
“是你殺了她。”
千筱伊在她十七歲將盡的那一年,終於原諒了當年的凌然和如今的赫連宇,因爲心裡殘存的那份柔軟。
天地之間,每個人都有自己命定的事情要去堅守。凌然爲了報父親的仇恨,赫連宇則是爲了推翻一個腐朽的王朝。她恨他們,不過是因爲每件事情,自己都是親身經歷者,所以沒有旁觀者的從容,以及愛憎分明的明目。然而現在,她原諒。
愛情總是排在夢想之後的,誰能要求人人都如沈知墨,竟能愛到生死相隨。
二人無話,終是赫連宇藉口奏摺未閱,起身先行離去。
千筱伊坐在軟榻上,潸然淚下,終於緩緩將內心深藏的話說出。“也是我……殺了我自己。既然你要當皇帝,就要名垂青史,不能誤了黎民百姓。”
千筱傜見狀,竟一時愣住,不敢走出去。描雲卻是緩緩走到她身邊,福身道:“方纔微生閣傳來的消息,遐洉國已揮師而來。王朝初定,到底根基不穩,堅持不了多久,皇上不日必定會鬆口。”
千筱伊沉默片刻,“到底還是打了仗,生靈塗炭,這並非我本意。只是事已至此,便不得不考慮下一步部署。”
“公主有沒有想過……”描雲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試探問:“有沒有想過,公主其實可以留下?縱使如此,想必先皇也不會對公主多有責怪。畢竟先皇,子女之中是最疼愛公主的。”
“想過,只是如今不敢想了。那樣的人,想想都可怕得緊,我哪裡有那個心力,同他做一輩子的糾纏。”
愛越深越互相傷害,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