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玄風大婚的時辰很快定了下來,乃是赫連宇親自選的良辰吉日。依着赫連宇的意思,將各路皇親國戚都多留幾日,一是爲着衛親王的婚事,二也是爲着大家一起熱鬧熱鬧。
唯有清泠郡主一早告了病,早早出宮回龍鞍山去了。這位郡主來也匆匆去也匆匆,自然很多人都滿心疑竇。唯有千筱伊同赫連宇二人,知道她和夏南喬的這些彎彎繞繞。
清泠郡主過了年便要求皇上一道賜婚的旨意,赫連宇也是有情的人,郡主又是他疼惜的族妹,自然願意成全她。只是夏南喬不願意,牛不喝水難不成還能強按頭麼?清泠郡主也不肯勉強了夏南喬,只能含淚去了。
午睡方醒,描雲伺候着千筱伊用過一碗銀耳蓮子甜湯。曼聲稟道:“娘娘,衛王府的採妾頞柳柳一早來了,在外頭已經跪了一個時辰。奴婢想着娘娘難得好睡,故而不曾打擾。”
千筱伊聞聲也不言語,慢慢將剩下的半碗甜湯用盡了。又靜靜凝思片刻,方道:“到底耐不住性子,不是能長久的人。添香,你去回了她,說本宮身子不爽,沒工夫見她。”
添香依言去了,不過片刻又匆匆回來,道:“啓稟皇后娘娘,採妾仍舊在殿外跪着,怕是主子不見她,不肯起身的。”
“由得她去。”將勺子扔回碗裡,她道:“去請姝婉儀過來,我新得了一副好畫,請她過來賞玩。”
“這…採妾她…”
“讓你去就去,哪那麼多話?”描雲上前輕聲呵斥,“若人人想見皇后娘娘,娘娘一一見了,哪裡來的工夫休憩!她愛跪自可由她去跪。不過是個衛王的妾侍,還以爲是先前呢?”
“是,奴婢告退。”添香依言下去,一時寂寂無言。
描雲片刻後方試探着道:“怕是明日衛親王就要成親了,採妾着了慌纔來尋主子。”
“覆水難收。”千筱伊嘆了口氣,語氣很是冷漠。
過了好一時姝婉儀纔到,到時千筱伊正坐在軟榻上刺繡。
姝婉儀行了禮,道:“嬪妾參見皇后娘娘,娘娘萬安。”
千筱伊手下不停,便是連眼皮也不擡一擡,只輕聲道:“免禮賜座,添香上茶。”
“謝娘娘,不知娘娘今日喚嬪妾來,有什麼要事。”
千筱伊放了繡繃,環視四周,道:“你們都下去,本宮有些體己話要同姝小主講。”
待到衆人退了下去,她又道:“明日就是衛親王大婚了,你可想清楚了。”
姝婉儀面色一僵,眼中有疼痛一閃而過。“皇姐,”她仍舊喚她皇姐,以示她仍然信任她,願意同她說真心話。“皇姐,我一早想得很清楚,總有這一日。”
千筱伊凝神望她許久,方道:“這事你委屈,我知道。只是話說回來,在這個世上,誰又沒有委屈的地方呢?傜兒,你要記着,如今你是皇上的嬪妃了。便是皇上知道你心中有衛玄風,你也不能夠露出一絲一毫來。你一日是他的女人,心裡就一日要存着他。知道了?”
“是,”姝婉儀垂首聆聽,“傜兒知道了。”
見她如此,千筱伊到底心裡難過,停了許久方道:“爲了皇上寬心的緣故,明日我會帶你一起去出席這個婚禮。你要確保無虞,八面平穩。”
姝婉儀默然:“我和他,好歹也是一場相知相識的緣分。他明日成婚,我去賀他一賀,也是尋常。”
“這世上的感情都是陰錯陽差,傜兒你要看得淡些,自己才能過得好些。”
姝婉儀垂首,有眼淚滴落在膝上。偏生她今日穿的衣料又光滑,淚珠兒順着裙襬滑落下去,滴到地上去了。
姝婉儀捂着胸口,哭得隱忍卻難過。“皇姐,其實我很疼,我這裡很疼很疼。”
“疼?”千筱伊不安慰她,只揚聲道:“疼也是你自己選的,給我好生忍着!今日皇上會來,你留在這裡,好生將這個寢侍了,也好絕了你和衛玄風的心思。”
“皇姐!”姝婉儀失聲叫出來,滿臉不可置信。
“怎麼?”千筱伊皺眉,冷聲訓斥:“你還敢有什麼非分之想?!還是想爲他守身如玉?我告訴你,不可能!我讓你入宮,不是叫你做一個花瓶的。”
“是,”姝婉儀抽泣幾聲,“一切……一切聽皇后娘娘的吩咐。”
如今天黑得尚快,一到晚膳的時候,臨伊宮便掌了燈。千筱伊給千筱傜仔細打扮過,在燈光下生出幾分媚人的嬌豔來。飯桌上又有一瓶子剛折下的梅花,正正好側在她臉邊,端的是人比花嬌。
細細看了她一回,千筱伊道:“很好。都說看美人要在三下,燈下花下並上月下,如今佔了兩樣,已經是很好了。”
姝婉儀低着頭,生出幾分憂愁來。“皇上對皇后娘娘情深似海,如今又是在皇后娘娘的宮裡頭,怎麼肯。”
“我自有我的主意在,你不必操這個心。”擡頭朝描雲道:“皇上什麼時候來?”
描雲回道:“方纔李公公來交代過了,皇上正往這裡趕呢。”
“皇姐,”姝婉儀叫住往外走的千筱伊,“我從沒有見過比你更狠心的女子,也從未見過比你更聰明的女子。只是皇姐,你比我更可憐。呵,將自己的妹妹推入自己最愛的男子懷抱,這滋味可不好受吧。”她眉眼處,竟然生出幾分惡毒的嘲笑。
“再不好受,總要過去的。”千筱伊含着陰冷地笑意回頭看她,“你要用這個讓我難受?可惜你用錯了法子!不像你,這個苦,你是要一直受着的,並且受一輩子。起來罷,皇上要來了,你還坐在席上恭迎皇上嗎?今時不同往日了,姝婉儀。”
天堂有路你不走。爲何偏偏要一門心思闖進地獄裡來?當日安安分分嫁給衛玄風了多好?不必來到這後宮,承受這麼多勾心鬥角。
千筱伊走到殿門外,藉着習習涼風思憶,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穿了千筱傜虛有其表的僞善?
是從千筱翊死的時候開始?還是知道她和歐陽語琴一樣是赫連宇的人之事開始?或者是,知道當日屠宮有她一份功勞在的時候?又或許,是知道頞柳柳當日不過想餵給安純公主昏睡散,她卻換成了劇毒的時候開始?
不去想了罷,想想,都覺得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