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惶惶然有幾分烏雲摧城之感。赫連宇倒了盞熱茶遞與千筱伊,道:“天冷,你身子還未好透,且喝杯熱茶暖暖。”
千筱伊正靠着車壁看一卷詩書,錦衣貂裘,懶懶的不想挪手,只就着他的手用了幾口。赫連宇伺候她用過一回茶,見杯中尚有大半,索性就着這殘茶便飲了。
千筱伊嗔怪道:“也不怕下頭人見了笑話。”
赫連宇笑了,只伸手將她衣角攏緊,攬她入懷好叫她舒服些。“莫說現在只你我二人,便是瞧見了,誰敢說一個不麼?”
一時車廂靜靜,彷彿剎那便是永久。
“手這樣冷,快些縮回裘衣裡頭去。少看些詩書,仔細傷了神。”話雖如此,赫連宇卻也不強行叫她停下,只伸手將她柔胰握住,已掌心暖着。
千筱伊任他,握着,擡頭瞧他一眼,道:“哪裡就這般嬌生慣養了。寒冬臘月,赤手入雪水浣紗的女子,徒手上山伐木的樵夫,種種皆不在少數。他們尚且受的住,我不過略翻幾頁詩文,怎麼就受不住?”
“你同他們怎麼一樣?各人有各人的身份在,你生來便合該如此貴重,常人比不得。”一面說,一面取了玉梳輕輕爲她梳理長髮,很是輕柔,唯恐傷了她一絲烏髮。
千筱伊聞言卻是面色驟然一變,自他懷中坐起,也不顧頭髮還在他手裡,硬生生便扯了回來,冷笑:“多謝皇上提醒,我今兒才知道皇上對身份如此看重。生來便貴重?此言不假!我生來自是千尊萬貴,只是如今也不過是個亡國公主。雖皇上憐憫,仍封爲太公主好生安置,到底是此一時彼一時,連皇上族中郡主、姑娘之餘只怕都比不上。”
一番話說得又狠又辣,偏生赫連宇知她對此有心結,只得忍了,不便發作。非但不可發作,還要賠禮道歉,軟語相待,只恐方冰釋前嫌,又將彼此推得遠了。
如此一番思量,他只能伏小做低道:“先前是我對你不住,然啓君帝對你母女二人並無多少真心在,你我有何苦爲一截枯骨爭執?雖不同先前,你卻是我放在心尖子上的人。在我眼裡,更是比我自身分量還重上幾分。”
說着,他又伸手去攬她。千筱伊只是小脾性發作的模樣躲開,赫連宇只作不察,硬是將她攬住。
千筱伊仍要掙扎,他卻在她耳邊道:“我的心思這樣明白,你還看不清楚?千筱伊,我欠了你一個江山,便許一世白頭奉還,如何?前朝安寧太公主,位逼中宮,乃是後宮諸人心照不宣的皇后,怎麼稱不上貴重?你若不信,回宮後,將鳳印交由你執掌便是。左右,過了年關,也是要交給你的。不過早一時。”
千筱伊低着頭,瞧不出是什麼神色,唯脣角處若有若無的一抹寒色。
“母儀天下?我怎麼敢妄自高居。若是後宮紛亂,只怕又是我的錯處。”
“管好了賞,管差了也不罰你。”擡起她的臉,眷戀吻在她脣上。赫連宇眼中盡是溫和的縱容,“我相信伊伊,後宮一直是你的天下。若是亂了,也不打緊。不過區區一個後宮,我還亂得起。”
那不過,是他拿來隨手送給她的戲耍之物。若是稱手,自是極好。若是不喜,毀了就是。他已身登九五手掌天下,還有什麼是他送不得的?
沒有!
赫連宇勾脣,笑容肆意。
一時無話,半響,方有描雲的聲音從外頭傳來。
“啓稟皇上、公主,再過幾裡便是宮門,眼瞧着是正午了,二位主子可先用些飯食再行趕路?”
赫連宇應了,“吩咐人快馬去城裡思源樓備下膳食,你主子身子弱,你去後頭馬車取朕的披風來。仔細待會子下車又受了風。纔剛好的身子,經不住。”
“是。”描雲在馬車外應了一聲,自下去傳話。
赫連宇又朝千筱伊笑道:“思源樓的赤豆圓子湯是極好的,乃是最爲正宗的江南風味。”
“思源?”千筱伊若有所思,“飲水思源,這樓名倒是別緻風雅,頗有幾分趣味在。”
“思源樓乃是當年表兄送與凝舞的聘禮,後兩人解約,凝舞歸還。表兄爲記此段傷情,取名思源。思憶源頭之意。”
千筱伊聞言,目色一閃,腦中有一計浮現。因微微一笑,問道:“你表兄璘王同凝舞解約後便將家中姬妾盡數遣散,如今竟無一人爲妃,在王府主持大局嗎?”
“他心裡頭裝着這樣一段,不肯再娶。”
千筱伊冷笑一聲,“當初凝舞尚在,他無心珍惜。如今她已爲人婦,他便是終身不娶也換不回她。”
有些愛是時過境遷滄海成桑田,任你千呼萬喚,說了不回頭,便是不回頭。
是以回頭處,輕舟已過萬重山。
千筱伊取蜜津一丸,細含化了,神色莫名。
“你後宮佳麗三千,怎麼忍心看他一世孤寂,無人相伴以老?這一回秀女中佼佼者多得是,難不成真無一人得與藍齊郡主比肩?說出去再叫人笑話!”
赫連宇恐她將蜜丸吃絮了,又將熱茶水倒了一盞來,仍舊讓她就着自己的手用過一回。方欲開口,便聽描雲之聲再度傳來。
原是披風已經取來,在外頭候着。
二人整衣頓容,自是一番瑣碎不提。赫連宇在間隙道:“此事容後再議,你覺得好的,細細挑了,問問長兄的意思就是。難爲你想得周全。”一切整理妥當,方道:“外頭冷,描雲快進來!”
語畢,外頭宮婢將車門開了一小條縫隙,描雲俯身鑽了進來。着水青色羅裙,素白夾襖,厚厚的一件雲錦罩衣。許是外頭風冷,她面色微微有些發白。一進這暖暖的車廂,描雲便除了罩衣,將手上披風妥善收好,膝行至千筱伊身旁,輕輕爲她敲打起雙腿來。
千筱伊窩在錦被中,只微微露出一張臉。見描雲面色蒼白,她將被中籠着的湯婆子取出,“外頭這樣冷,難爲你來回奔波,且好生休息會兒再來服侍我罷,抱着去暖暖。”
描雲笑推辭道:“謝公主關懷,只是奴婢沒有這樣嬌弱,吹一時風算什麼。外頭幾位姐妹還在車外坐着呢,奴婢若是休息,誰來伺候公主?”
“好丫頭,瞧你這張巧嘴。”戲謔之聲傳來,卻是赫連宇笑着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