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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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的頭部受到重擊,重重倒地。

女孩的心也隨着他身軀倒下的剎那,墜地。

女孩驚呼着撲了上去,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她捧起父親的腦袋,鮮血順着她的指尖流下,她喊得聲嘶力竭,驚天動地:“爸爸,爸爸!”

此刻她不在乎對方是否會開槍,她什麼都不在乎!她很用力,額頭,脖頸那流淌着熱血的血脈都在那一刻糾結地鼓起,彷彿要衝破她的皮膚。

“爸爸,你怎麼了,爸爸,你快起來!”她大聲喚着他,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張蒙覺得她似乎用盡了整個生命在呼喊,這麼瘦弱的一個人爆發出來的力量讓他敬畏。

他的嗓上下一滑,他竟然缺乏底氣地說:“抱歉。”

他不能隨便相信從外面偷偷溜進來的人,他們也許有武器,也許會先發制人,也許屬於某個團伙,所以爲了謹慎起見,他選擇先打倒那個男人,他並沒有想殺他們。

張蒙的身形站得筆直,他的臉龐方方正正,頭髮又黑又短,緊抿着嘴脣,頭皮上延伸到額頭上公分一直到眉毛處,有一道已經癒合的疤痕,他膚色發黃但是看上去肌肉強健,身體很健康,除了那道疤痕,他的模樣周正。因爲火山活躍,這個小鎮的氣候偏向溫暖,他穿着一件綠色的無袖背心,和一條軍綠色的寬鬆的迷彩褲。他手臂肌肉上還有一滴滴汗水順着經脈的紋理流淌下來。他的眼睛是棕褐色的,炯炯有神,他很年輕。

女孩紅着眼睛扭頭看向那個打倒她父親的男人,她悲痛欲絕地吼道:“你殺死了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他是個好人!你殺了他!”

張蒙糾正她:“他沒有死,他只是暈過去了。”

女孩一怔,她伸出手指去探父親的鼻息,他沒有死嗎?她以爲他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應該慶幸還是應該繼續憤怒,她捧着父親的腦袋,在得知他還沒死的時候,她哭着哭着便笑,笑着笑着便哭。她緊緊揉着父親的腦袋,一下又一下親吻他的額頭。

張蒙被眼前的情形震驚,在剎那間他彷彿將那女孩的驚恐憤怒悲痛喜悅感受了一邊,就像一股電流在他體內周身導了一通,他有點麻木,有點不可意思,有點後悔,後悔他打倒了那個男人,也許他真的是個好人。

女孩的憤怒在她胸中張牙舞爪,她尖利地道:“就算你打暈了他,你也不能被原諒,你不應該打他!他出來向你投降!”

張蒙鎮定了下情緒,客觀地道:“我沒有請求你的原諒,就像你們不信任我一樣,我也必須對你們保持謹慎。你能發誓,你們是真心出來投降,而不是想着逃跑什麼的嗎?你們還蒙着臉。”

張蒙伸手扯下了女孩臉上的被單布,那個女孩瘦得讓他膽戰心驚。

女孩提防着抽出匕一揮,刀尖劃過了張蒙的手臂,一條長長的血痕,鮮血像珊瑚珠一般滲出滑落,滴到地上,消失。

張蒙看了眼自己的傷痕,他沒有發怒,他說:“現在我們扯平了。把刀交給我,這裡不需要你用刀殺人!我也決不允許!給我!”

張蒙向她伸出手,這個女孩就像個野人一樣,滿眼都是野生動物那樣的警惕、兇狠,並且有些無知。

女孩見張蒙要收繳她唯一的武器,她揮動着不讓他靠近,她嚷着:“你滾開,我們不需要加入你們,我要帶着爸爸離開這裡。你們沒有一個是好人!你們一定想從我們身上得到什麼!”

張蒙有些失去耐心,但是他依然逼迫自己耐着性,他想試圖讓對方放鬆下來,他說:“小姑娘,你身上沒有什麼我們想要的,如果非要說我們想從你們身上得到什麼,那就是你們的勞動力,我們需要人手來種植看守更多的植物,養活更多的人。總要有人試着去努力改變我們的生存環境,不是嗎?”

女孩權衡了一下,她害怕和生人接觸的,除了爸爸和弟弟,她幾乎沒有相信別人的習慣。她應該怎麼辦?她緊緊握着刀,儘量靠近爸爸,她不能把刀交出去,可是她不交出去,又能怎麼樣呢?她能和那個強壯的男人打一架嗎?

張蒙慢慢靠近她,一邊伸手試着去奪她的刀,一邊安慰着:“小傢伙,放輕鬆。我們不吃人,我們不是壞人,我發誓。”

女孩說:“吃人的傢伙從來都不會告訴自己的獵物,他們吃人!你別想從我手裡拿走刀!”

張蒙摸了摸鼻:“可我有槍,就算你有刀,又有什麼用?你這樣的防衛多此一舉。我們如果吃人,可以直接殺了你們,而不是好言勸你放下刀。”

女孩依然不相信他,她說:“就算是多此一舉,我也會讓你知道,一個拼命的人所能爆發出來的力量。”

猛地,女孩撲了上去,男人的速很快,他捏住了女孩的手腕,像提一隻小雞那樣將她拎了起來,張蒙搖了搖頭:“也許我真該一槍打死你,和你的父親。你這個不知好歹的小東西。”

女孩目眥欲裂地掙扎着,撲騰着,最後她狠狠一口咬在了男人的手臂上,她就這樣翻着眼睛兇惡地盯着他,一副死死不啃鬆口的架勢。

張蒙咬着牙忍着痛,心想她一定是屬狗的。他並不反抗,讓她咬着,直到鮮血充盈了她的嘴巴,從她的嘴角流下,女孩才鬆了口,她納悶,問:“你爲什麼不還手?”

張蒙自嘲地說:“我還不屑於對一個孩動手。我要動手,可以打斷你一排牙。”

女孩反駁他:“我不是孩。”

張蒙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你幾歲?”

女孩撒謊了,她說:“20歲。”

張蒙笑,略帶譏笑:“你的身材最多不會超過14歲。好吧,你說20歲就20歲,女士。我叫張蒙。你叫什麼?”

女孩記得爸爸說過,只要不脫她的褲,沒人會發現他是女孩,可是這個男人沒有脫她的褲就知道了,女孩不願意說自己的名字。她警惕地問:“你怎麼知道我是個女孩?”

張蒙抱着槍:“我假設你是女孩,而你沒有否認。如果你不告訴我的名字,我就叫你小狗。”

女孩一怔,她很不情願,但是她可不是小狗,她說:“艾希望。艾葉草的艾,希望的希望。”

張蒙心底一直緊着,在她說出名字的剎那,他感覺輕鬆了一點,他聳聳肩由衷地稱讚:“好名字。”

這時,一個高大的武裝部軍人朝着他喊話:“張蒙,你在那裡幹什麼呢?是什麼人在那裡?”

那是一個高大的白種人,手臂上都長着長長的毛,還有一股很重的氣味。

他見那邊有人,對身邊的一個男人說道:“楊京,那邊好像有點麻煩,我們去看看。”

楊京點點頭,他剛剛收拾了那些掉落的觸鬚,並用火燒了一邊地面。此刻他滿臉灰燼。

張蒙輕鬆地說:“嗨,亨利,沒事,是一個小女孩,他們流浪到了這裡,她的父親受傷了需要我們的幫助。”

亨利一頭白髮,平頭,像個大力水手那樣擁有結實的倒角身材,他看了眼倒地的男人,那個女孩手裡還拿着刀,他警惕地用槍對準了女孩,他看到了張蒙手臂上的傷口,他說:“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傷口哪裡來的?”

張蒙按着他的槍口:“兄弟,放輕鬆,這是個誤會。我保證,現在沒事了。”

他對女孩道:“艾希望,把刀給我,這裡你用不着,我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拿來吧。”

張蒙又一次伸出手問她要。

女孩盯了他的眼睛一會,慢慢將刀遞給了他,她說:“這是把好刀,我每天都會磨它。”

那把刀離開她,讓她很沒有安全感。

張蒙瞭然地道:“確實是一把好刀,我會替你保管它。如果你表現良好,我會還給你。”

亨利見沒什麼問題了,他和楊京兩個人擡起艾成林撤離。

張蒙拉着女孩走,他說:“你得告訴我你們是從哪裡進來的,要知道這周圍都是電網。”

女孩不肯走,她就像一頭耍倔的水牛,任對方怎麼牽引,她就是杵在原地,她說:“我要去看爸爸!”

張蒙說:“放心,你的父親死不了,他們會給他治傷,他需要休養,電網如果有漏洞我們就會受到威脅,你知道外面有很多人窮兇惡,我們這裡有婦女和小孩,我們需要保護他們。明白?”

女孩遲疑如羊那樣的眼神看着張蒙,她感覺她在做夢。可儘管如此,她還是不願意泄露他們進來的通道。

張蒙拎着她連拖帶拉的,他的臉如鐵般散發着冰冷的氣息,或許還可以聞到鐵鏽那樣的味道,平日裡他就負責打鐵,所以他練就了一雙堅實的手臂肌肉和一身力量,他說:“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們繞着這個小鎮走一圈,總會發現你們鑽進來的地方。我的毅力和你的嘴一樣可靠!”

女孩緊緊閉着嘴,雖然她沒有任何殺傷力,像只小狗那樣被他牽着走,但是隻要還活着她和爸爸就能想辦法逃出去,她是不會說的。

張蒙帶着她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很快看到了一處缺口,張蒙將艾希望丟在一邊,開始動手填補這個缺口。

這個洞不是他們挖的,也許是埃裡克。

女孩嘲笑道:“你這樣填補,別人還是照樣能挖。”

張蒙一邊賣力地填土,一邊回答:“那總比提醒別人這樣能挖進來要好得多,畢竟只有少數人願意冒險挖,我不能給他們留一個現成的坑。”

張蒙做完這些,又拎着女孩走,他說:“我說過,就算你不說我也能找到你們挖的洞。”

女孩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一笑,她當然不會告訴他。

張蒙填完坑之後又帶着女孩繼續繞着走。

女孩有點緊張,生怕他發現他們挖進來的洞,就說:“你不是填了坑?爲什麼還要繼續走?”

張蒙一眼都不看女孩,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電網的下方:“我看看還有沒有其他什麼漏洞,也許偷偷潛進來的不止你們!”

他們又走了很長的時間,眼看着距離他們挖進來的坑越來越近,女孩忽然大喊大叫起來:“我要去看爸爸,你到底要帶我去哪裡?我要去看爸爸!”女孩揮舞着四肢,好幾次她的指甲都抓到了張蒙。

張蒙拎着她,訓斥道:“真不老實。好了,你別想掩蓋了,我已經發現那個洞了。”張蒙吹了吹口哨,附近就有兩個武裝部的人員前來接應,張蒙讓他們填好坑晚上注意邊界防衛,然後他不客氣地用力推着女孩走。

張蒙帶女孩來到他們集中居住的一幢二層樓房內,選其中一個房間給她,他說:“你的父親正在接受治療,明天帶你去看他。在這之前你必須老老實實呆在這裡。你的桌上有食物!”

女孩難以置信地看着房裡的陳設,乾淨的牀,桌椅,還有吃的,她看到房間裡的小桌上有一份烤好的食物,正在散發着香味。

張蒙見她呆着的樣,就鼓勵她:“去吧,去吃,我們吃這個東西大半年了,它具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可以讓你身體發育起來。你不相信我的話,你可以不吃它,但你也可以冒險試一試。”

張蒙拿出了艾希望的刀,遞給她:“你不需要向我保證什麼,我也不相信你的保證,但是我可以告訴你,如果你敢用這把刀在這裡傷人,我就用彈打斷你的手!”

女孩將刀拿在手裡,她凝視着張蒙的眼睛,然後她走到了桌面前顫抖地拿起了叉,她幾次想要叉住食物,但是都掉下了,她扔掉了叉,用手抓起就往嘴裡塞,她將嘴撐得鼓鼓的,她一邊往嘴裡塞着一邊盯着張蒙。

張蒙覺得她就像在防範一個會搶她食物的人,她正在不遺餘力地把所有的東西都塞進肚,然後給他看一個空空的盤,示意,你是搶不走的。

張蒙用手摸了一把臉,看了看天花板,他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正因爲這些痛苦的記憶,所以他無比珍惜現在,他不惜一切守護着這裡。

女孩說:“那些植物很危險。”

張蒙說:“我知道,但是它們能提供給我們食物,它們不需要陽光就能在黑暗中生長。而且長得很快。”

女孩問:“你們瞭解這種植物嗎?”

張蒙搖了搖頭:“我們正在摸,但是你也看到了,我們現在能控制它們。”

女孩又問:“它們靠什麼營養物質生長?”

張蒙:“火山灰。那是非常肥沃的肥料。”

女孩:“你們是怎麼把火山灰運到這裡的?”

張蒙:“卡車,但是我們的燃油快耗盡了,我想以後我們得徒步去運輸火山灰。所以我們需要人。”

女孩問:“你們從哪裡找到這些植物的種的?”

張蒙:“這我不知道。王陽教授找到它們的。在種植過程中我們死了很多人,但是現在我們已經掌握它們的規律了,也幾個月沒有人死亡了。所以你可以放心,我們不吃人。”

女孩說:“我爸爸瞭解它們,你們不能傷害他。他知道得比你們多。”

張蒙對女孩的說法有了點興趣,他說:“你爸爸怎麼會了解這種植物?”

女孩想了想,她很擔心他們會傷害爸爸,如果爸爸對他們是個有用的人,也許他們能饒他一命,她應該怎麼樣才能誇大爸爸的作用呢?她想了想,沒有底氣地說:“我爸爸可能是個植物家”。

張蒙問:“爲什麼是可能?”

女孩說:“好吧,是我猜的。”

張蒙忍俊不禁,他哈哈大笑:“你猜的?”

女孩說:“是的,他從來不提起他的職業。但是他認識你們那幢實驗樓的標記,並且他看到了那種植物向喬伊的臉噴射孢,他說你們種植了至少8個月,並且植物已經成年。”

張蒙的笑漸漸凝住了,他凝重地說:“你爸爸一定是個植物家。我會告訴王教授這件事,並且等你爸爸醒了,我們會徵求他的意見,這真是一個好消息!”

女孩看着張蒙,試探着問道:“如果這種植物應該被滅絕,你們會毀了這些東西嗎?”

張蒙捏着下巴,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胡,他說:“你知道我們不能放棄這些植物,我們那麼多人都靠它養活。所以我們不會毀滅它們。任何人都阻止不了我們。”

女孩很瞭解自己的爸爸,如果這種植物可以被種植的話,他當時就不會是這個表情。如果爸爸不能說服他們的話,一定會帶着她離開,他不會貪戀這種飽腹和安定。

張蒙關上了女孩的房門。

女孩在牀上躺了一會,地面的轟鳴聲讓她睡不着覺,弟弟還在外面忍飢挨餓,他很多年都沒有睡牀了,他也很久沒有吃到植物了,就算很危險,這個冒險也是值得的,她起身,她應該去找弟弟。

女孩轉了轉門把手,發現轉不開,她又轉了轉,用力推了推,卻發現徒勞。

門是鐵做的,外面上了鎖!

一種危機感在女孩心中慢慢滋生了開去。她被關起來了!

她渾身冒汗,這個空間被封閉起來了,沒有窗戶,打不開門,她的脊背緊緊貼着門,她緊緊揪着自己的胸口,她呼吸困難,不斷張大嘴呼吸,她感覺她快死了。

她要出去,她發狂地踢着門,腳趾頭都腫了,她不想死,她要出去!

她回到了六歲時候那場可怕的事故,汽車漸漸沉入了水底,她看着水一點點從車縫隙裡蔓延進來,將空間慢慢填滿,她無法呼吸,打不開車門,敲不破車窗,她連哭都忘記了,只有滿身心的恐懼,等待着死亡一點點地迫近,她卻無能爲力。

女孩抓着把手,就好像溺斃了一般,眼睛微微有些泛白,然後她漸漸倒下了。

她的空間幽閉症就像她弟弟的腿疾一樣,怎麼都擺脫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