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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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來不及開門出去,因爲那條狗和它的主人已經迎面而來,如果他們這個時候出去一定會和他們正面相遇,而男人並不清楚他們到底有多少人。

男孩和女孩鴉雀無聲,如果爸爸不在他們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好在爸爸在他們身邊。男孩正要說話,男人說:“噓!”

男人將身體貼在窗戶邊,用小刀撬起一塊小木片,他的眼睛填滿了這個孔,他觀察着外面,來的是一個瘦弱的成年人,穿着灰色的襯衫,套着軍綠色皺巴巴的馬甲,那條褲看不出什麼顏色,黑乎乎的,電光燈變得微弱,那個人拼命敲着,然後用手搖,但是燈光還是漸漸熄滅了下去。

他用鏈拴着一條狗,那條狗發出警惕的聲音。男人咒罵着,想找個地方躲起來,可是他不知道該往哪裡躲,狗告訴他這裡可能有情況,所以他一面讓狗安靜下來,一面退到了那個馬廄裡,他扔掉了手電,從馬甲寬大的口袋裡摸出一把手槍。

他小心翼翼,無比珍貴,似乎還很生疏,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模擬着開槍的動作。

他聽着外面的動靜,狗就趴在他的邊上,眼裡發出綠油油的光。

他屏息靜氣了一段時間,沒有聽到什麼動靜,然後他在馬廄的隱秘處用乾草和摸到的小木頭點了一堆篝火,他點火的姿勢和動作非常熟練,明黃色的火焰亮起的時候,他才稍稍鎮定地環視了四周,他的鼻很大,鼻頭通紅,滿臉絡腮鬍,頭髮髒亂,但是有整齊剪掉的痕跡,就好像一隻毛髮打結的長毛狗,主人不耐煩梳理,而直接用剪刀剪掉了它們的毛,那種參差不齊的感覺。

他的鼻動了動,他聞到了食物的香味,他的眼睛比他身邊的那條犬還要光亮,這裡有人並且有食物。他的口水分泌着,他身邊的狗也不停地流口水,有肉香味。

屋裡,男人和孩們一刻也沒敢放鬆,他們靜靜等待了一會。

女孩輕輕地說:“爸爸,他們有幾個人?”

男人回答:“一個人,一條狗。”

女孩貼近爸爸,她試圖也張望一下,可是那個洞口很小,她什麼也看不見,她說:“他走了嗎?”

男人說:“沒有,他在馬廄裡,點了一團火。”

女孩說:“爸爸,也許我們能相安無事。”

男人說:“我也希望是。”

男孩坐在房間的中央,他低低地說:“他一定是個好人。”

女孩走到男孩的身邊,恨鐵不成鋼地推了他一下:“你說什麼。”

男孩重複說:“我說他是好人。”

女孩說:“你怎麼知道他是好人?”

男孩說:“他沒有吃掉他的狗。”

女孩說:“一個人不會帶着一條狗,狗叫聲會暴露他的行蹤,他們一定有一夥人。”

男孩說:“一夥人也有好人,亨利他們就是好人。”

女孩說:“那是因爲他們有吃的。”

男孩說:“你總是把人想得很壞,並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吃人,也有像我們一樣的人。”

女孩說:“可你不能肯定他一定像我們那樣,哈丁他也不吃人,但他出賣了我們!他也欺騙我們他沒有食物,他總在僞裝,裝着自己什麼都沒有。”

男孩盯着姐姐,他總說不過她。但是這一次他覺得他可以,他說:“我們也會裝着什麼都沒有,因爲我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沒有吃的。”

女孩不說話了,她想了想弟弟說的話。她討厭這種掩藏,可又沒有什麼辦法,她寧願對方說我有食物但是我自己需要不能給你,也好過,對方明明有食物卻說自己沒有,並且顯得比你更可憐。

女孩問他:“如果你有食物會給別人嗎?”

男孩說:“我不知道。我不想給別人,但是如果那個人快餓死了,我還是忍不住給他。也許他只需要一個機會。我希望別人也能給我們這樣一個機會。”

女孩覺得弟弟說的其實也有道理,可她心裡總是忍不住恥笑他。

男人噓了一聲,提醒他們安靜。

那隻狗的鼻已經貼在了門縫上,雖然只有微弱的一條縫隙,甚至連光都透不出去,但是他們依然能夠看到一條淺淺的黑影在下面發出吸氣的聲音,甚至他們能感到那縫隙背後溼潤的鼻。灰塵被狗呼出的氣流給吹了開去。

男人忽然開口大聲說:“你最好不要動,我已經瞄準了你,如果你敢硬闖,我就開槍。”

門外的那個穿着馬甲的男人驚駭地舉起手來,他想過有人,可沒想到裡面的人也有槍,這年頭有槍的人並不多。他忙說:“不要開槍,我沒想硬闖,我只是想確定一下這裡是不是有人,只要你不開槍,我馬上就離開。”

男人威脅着說:“放下你的槍,放在地上。”

男人心想如果他們沒有槍,那麼現在情形會反過來。

那個人有點猶豫,他不相信屋裡的男人,也許他只是虛張聲勢,可是他也不想冒險,於是他乖乖地蹲下,然後,他把槍放在了地上。他說:“我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那條狗也許是感受到了主人受到了威脅,它開始齜牙咧嘴地發出呼呼聲。

男人毫不猶豫地射殺了那隻狗。彈打在了狗的頭上,狗一悶哼倒地。

馬甲男真的害怕了,他們真的有彈,他和剛纔的神情完全不同,他幾乎顫抖着,他的腿彷彿走不動了,他跪在那裡,說:“求你了,求你們了,我……我真的沒想傷害你們,我只是聞到了食物的香味,想問你們討一點吃的,我的親人快餓死了,她需要一點吃的,如果你們不願意給我,我馬上離開,你們一定不會吃人的吧?求你們不要吃我!狗留給你們。你們不要殺我啊!”

男孩和女孩用詫異的目光瞧着父親。

男人打開了門,他說:“進來。如果你敢跑,我就一槍打爆你的頭,剛纔你看到了我的槍法。”

那個馬甲男臉刷得一白,他低着頭看到了男人手裡的槍,屋裡幽暗的光,以及兩個面黃肌瘦的孩,他想拔腿就跑,可是他忌憚男人手裡的槍。他不能死!那個人有兩個孩,也許他還可以搏一搏。

男人說:“我們不想傷害你,只想保護自己,等我們離開之後,你才能離開。”

馬甲男的眼睛四下轉着,他貼着牆壁,挪進了屋。

男人用槍指着他,讓他對着牆角蹲下,不準回頭,然後男人用槍托砸暈了他。

他將那個陌生人用麻繩綁了起來。

做完這一切之後,男人將狗拉了進來,擦去血跡,然後觀察了一下週圍的動靜,他拾起手槍,關上了門,這裡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但是確實有一條生命逝去了,只有上帝才能看到。

兩個孩神態各異。男人看了眼他們,他在他們面前查看了手槍,裡面只有一顆彈。他覺得失去了一顆彈,又得到了一顆,挺不錯的。

女孩有些擔心,她說:“爸爸,剛纔的槍聲會不會吸引其他的人?”

男人說:“會,但是他們不敢輕易靠近,他們害怕槍。現在是晚上,他們會躲起來。”

女孩說:“是啊,現在是晚上,可是那個人爲什麼冒險出來?”

男人回答不上來。

女孩說:“也許他的同伴會來找他。我們會有危險。”

男人說:“如果他的同伴願意冒險前來,那麼他作爲人質也是有效的。”

女孩說:“你相信他的話嗎?他說他的家人快餓死了。”

男人說:“不相信,因爲他們還養着狗。”

說起狗,男孩終於忍不住問:“爸爸,你爲什麼要殺那條狗?”

男人搓着手,臉上的神情有些鬆弛,他盯着爐火發呆,他說:“因爲這條狗會找到我們的蹤跡。”

男孩不理解,他有些困惑,他覺得爸爸不應該對着一隻動物開槍,彈應該留給那些壞人。

女孩搶先說:“因爲他知道我們有吃的,如果那個男人或者他的團伙知道我們有吃的,會讓狗跟蹤我們然後殺死我們,爸爸不想殺人,所以他殺了狗。”

男孩恍然,他說:“可是,也許他只有一個人,他並沒有團伙。他也不會想跟蹤我們。”

男人說:“也有可能,但是我們不是他,不知道他會怎麼做。”

女孩說:“不知道爲什麼,我覺得我相信他是爲家人出來的。”

男孩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們也許可以給他一些吃的。”

男人說:“我們不能冒險,如果你給了他一些,他會想要更多。”

男孩說:“可我們不會,我們只會感激。”

男人說:“他們不是我們。”

男孩說:“可我覺得他沒有殺狗,他是個有底線的人,他一定不吃人,他連狗都沒吃。”

男人說:“是的,他也許不壞,但是我們不能不提防。不吃人,不吃狗的人不代表他不會傷害我們。”

男孩說:“爸爸,我們不會殺他的對嗎?”

男人說:“對,我們不殺他。明天我們離開之後,他就自由了。”

男孩鬆了一口氣,他不喜歡殺人,也不喜歡看到別人殺人。

女孩看着狗說:“爸爸,那條狗我們帶走嗎?”

男人想也沒想:“不,那條狗留給他,我們不搶別人的東西。也許他的親人真的處在餓死的邊緣,也許他真的是個好人,我們得給別人留條活。”

女孩有點惋惜,她覺得其實帶走這條狗也未嘗不可。可她覺得爸爸是對的。

男孩忽然很好奇,他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你殺了這條狗,他會難過嗎?”

男人搖了搖頭:“不知道。也許會,但是也許他會慶幸我們殺了它,因爲他自己下不了手。誰知道呢。”

男孩說:“我們需要給他留一點幹黃豆嗎?”

男人說:“不,不用留。”

男孩:“哦。”

女孩:“爸爸,你覺得我們算好人嗎?”

男人:“算。如果我們不算好人,這個世界上就沒有好人了。”

天才一點點亮,男人便帶着孩們離開了那個屋,他們的蛇肉黃豆大餐吃了天,當然其中又加了點黃豆,他們煮了一大鍋黃豆湯,喝飽了之後,將剩下的都留給了那個昏倒的男人,應該有挺大的一碗。

男人想了想還是沒有把手槍還給他,他對人的提防已經到了難以想象的境地,他還是假設他是壞人,也許在下一次遇上的時候,這枚彈會要命。所以他留下了這把槍。但是他在男人手裡塞了一把小刀,方便他醒來後自己割斷繩。

他將爐熄滅,然後關上了門,早晨的冷空氣讓他一出門就咳個不停,他得去找幾個像樣的口罩來,男人這樣想着。

他們走過了小屋周邊的灘塗地,沒走多少,孩們又感到累了,他們總是很容易就感到自己走不動了,其實男人也有這樣的感覺,一旦休息了下來就會不想再上,但是他沒有表現出來,他不能。

男孩還念着那個陌生人,也許他實在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想,他說:“爸爸,你說那個人已經離開了嗎?”

男人說:“他醒了之後就會自己離開。”

男孩說:“不知道他醒了之後會是什麼表情?”

男人說:“驚訝,他一定會的。”

男孩笑了笑,他說:“爸爸,你覺得他會感激我們嗎?”

男人說:“不知道,但是至少我們沒有騙他,我們是真的沒有傷害他。”

男孩似乎是踏實了。

那個男人醒來後,看到了身邊的黃豆湯,和那隻死狗,他將狗背在身上,然後將黃豆湯倒入了一個罐裡,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飛快地跑了出去。

他用一種迫切的心情,希望還來得及!他爬上了一座小山丘,那裡有個不起眼的小洞,他說:“親愛的,我回來了!親愛的,我們的孩有東西吃了!”

洞裡的女人臉色蒼白,已經暈了過去,而她懷裡的嬰兒眼睛睜得大大的,正發出咯咯的笑聲,他伸展着四肢,開心地在空中揮舞,嬰兒的嘴脣上是鮮血。

男人一邊抹着淚,一邊一勺一勺將黃豆湯往女人嘴裡灌,湯從女人的嘴角流了下來。

他哭着說:“親愛的,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有吃的了,你一定要堅持下去。”

女人慢慢睜開眼睛,她喝了幾口湯,看到了死去的狗,她幾乎哭了出來,心酸和無奈惱恨在瞬間如決堤的洪水,她責怪:“你還是殺了它?它是我們中的一員。”

男人說:“我沒有,我發誓不是我殺的,給我們黃豆湯的人殺了那條狗,他以爲我會傷害他的孩,他們沒有把狗帶走,他們是好人。”

女人聽到男人的解釋平復了一下心情,她說:“我無法相信現在居然有給你食物的人,我懷疑你殺了他們。”

男人激動地說:“我發誓,我沒有殺人。”

女人一言不發挖出了狗身上的彈,她終於相信了,這彈不是來自於他們的那把槍,她說:“他們殺了狗,卻沒有殺你?”

男人點點頭:“是的。我很害怕,怕他們殺我,我以爲我就這樣完蛋了。但是他們只是打暈了我,在我醒來之前,他們已經走了。”

女人說:“我們的槍呢?”

男人說:“跑得急,丟了。”

女人應了一聲,有些惋惜,她有些認命地說:“我聽到了槍聲,你又一晚上沒有回來,我也不想出來找你,我會在這裡等你天,你最長離開的時間是天,如果你天沒有回來就一定是死了。如果你死了,我們也和你一起死。”

男人將女人揉進懷裡,將她的頭放在自己的下顎底下,緊緊地抱着她。

他沒有流淚,但是眼裡已滿是火燙的溼潤,就好像久久乾涸的土地一下盈動着清泉,他的臉和洞內的幽暗融爲一體,他說:“我要向上帝懺悔,爲了你們,當時我想過殺人,只要能弄到吃的,我不惜搶奪,我覺得自己已經瘋了,那種邪惡的念頭一直盤踞在腦海當中,再不濟我就殺了跟隨我們多年的狗。對不起。我發誓我再也不會了,就算我們一家人死在一起,我也不會這麼想了!我可以用我們的生命起誓!對不起,親愛的。”

女人的頭埋在他的臂彎和他抱在一起痛哭,她哽咽:“親愛的,每一天我都會以爲是我們的最後一天,飢餓和恐懼一直伴隨着我們,我有時候已經堅持不下去了,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男人擔心地揉着她,一下一下親吻着她的額頭:“不許你這麼說,我們連孩都生下來了,我們一定能繼續走下去的,今天我見到的那個男人,他帶着兩個孩呢,我們也可以的!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女人點點頭,黃豆湯,和死去的狗,成爲了他們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