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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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飛快地奔跑,她只聽到耳邊的風聲擦着臉龐而過,乾燥帶着鋒利的摩擦感,迎面而來,那種懸浮的塵埃就像密集的固體砸落在肌膚上,她氣喘吁吁,所有的膽怯恐懼都在此刻化作一種決心,那就是她要阻止他們正面衝突,她像一隻高速運動的球,距離弟弟越來越近。

那個男人轉彎了,她飛撲了上去,扣住了弟弟的脖,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他們重重撲倒在地滾到了牆角邊,那個混凝土鑄成的垃圾圍牆後方,她的後腦上轟隆一聲裝上了牆壁,女孩生生忍了下來,她的心和她急促的呼吸一樣雜亂無章,血液直往腦門衝擊,令她的整個腦袋分外沉重。

噓,是我!女孩在男孩耳邊輕聲說,然後她盯着圍牆邊上的空地,她不知道那個人看到了他們沒有,她希望他沒有看到,她的心情很複雜,垃圾牆裡堆積着無法分解的塑料,廢棄的辦公用具,還有許多外賣的塑料袋,裡面吃剩的食物早已化成了黑色的物質,風吹來,四周的灰塵揚起,讓視線更加模糊,尼龍袋發出沙沙狂舞的聲音。

儘管她帶着口罩,但是這種氣味依然讓她忍不住想打噴嚏。女孩揉了揉發癢的鼻。

女孩心想,如果是爸爸他會怎麼做?他會在這裡靜靜地等待,還是?女孩準備好了槍,可是槍有點長,他們躲藏的位置並不寬敞,她要舉起槍才能射擊,她絕對相信對方手裡那把小巧的手槍具有更靈活的優勢。

男孩靜靜地趴在地上,他緊張地幾乎站不起來,他腿軟了。而且剛纔撲倒在地的時候,他的胸口磕到了地上,現在他感到渾身都很痛,他大口呼吸卻發現空氣異常乾燥渾濁,導致他喉嚨異癢難耐,他用自己瘦骨如柴的手捂住了嘴和鼻。他不敢發出聲音來。

女孩側耳傾聽,沒有聽到那個男人的腳步聲,也許他正在靠近?也許他已經離開?她願意相信他還在,爸爸從來都不會假設危險已經過去,而是時刻都在假設危險正在逼近。

女孩決定等待,因爲弟弟跑不快,她趴在那裡,準備好槍,她會等那個男人走過來,然後馬上開槍。然後她看了身後那個轉彎的口,她決定開了槍之後,馬上帶着弟弟轉彎,這樣或許有機會可以跑得掉。

男人在那個口看了一會,他剛睡醒,只覺得有東西在那裡,他的直覺非常敏銳,他站在那個一半倒塌的垃圾圍牆的右上角,看着裡面的塑料袋鼓着風試圖在掙脫桎梏,發出激烈的啪啦聲,然後沖天而起,轉眼消失不見。

幾隻不怎麼肥胖但是行動依然機敏的老鼠在垃圾堆裡上下亂竄,它們走投無,站在一個翻倒的油漆桶上,對於這個入侵者發出齜牙咧嘴的叫聲,它們尖牙外露,身上稀疏的毛直立,瞪着眼,尖叫。如果對方是個老弱病殘,也許它們還會因爲飢餓而攻擊。

男人用槍打死了其中一隻老鼠,那隻老鼠半個腦袋連同身都被打爛了,但是這沒能嚇退其他的幾隻,也許是它們餓,居然不一會功夫就將那隻被打死得吃了個乾淨。

男人若有所思,收起了槍,回去了,也許再用不了多久,當屍體也被吃光的時候,這些飢餓的動物也會開始攻擊活人。

女孩的身隨着這聲槍響嘭得一顫,然後男孩再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這個突兀的聲音讓老鼠們的身形一顫,它們停止了吃食,一動不動,眼睛骨碌碌轉着,然後再次騷動了起來,嘶叫。

女孩立刻拉起男孩站了起來,她看到那個男人回頭了,她用力拎住弟弟的胳膊:快跑!

那個男人的槍剛插入腰際,他迅速將手按在了槍托上。他並沒有急着追上去,而是從口袋中掏出了一些肉乾,扔進嘴裡,他開始咀嚼,慢慢的,有條不紊地,他腮幫的肌肉隨着咬動而緊繃,他的眼睛盯着彷彿能穿透那些建築,讓他捕捉到那些倖存者的蹤跡。

女孩和男孩頭也不敢回,空氣從他們的鼻腔咽喉涌入又艱難地排出。

男孩咳嗽劇烈,他慢了下來,並且摔倒在地,他拉下了口罩,大口大口喘氣,他說:姐姐,對不起,我不該這樣離開你。我以爲……

女孩止住腳步,她回來着急地拉起男孩地胳膊,說:你以爲我真的會丟下你!

男孩說:對不起。

女孩制止了他:現在不是說對不起的時候,你快起來,跟我走,那個人一定會追上我們的!

男孩說:對不起,我走不動了,關節疼,姐姐,你快走吧。我是真心的。

男孩眼中有淚,但是他很堅強。他說:我是真心的。

女孩盯了男孩的臉半響,她的神情在這漫天迷濛中堅硬而又固執,她說:你起來。不論我從前怎麼樣瞧不起你,不論你能不能跑得快,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不會丟下你的,我來揹你,或者,我和你一起留下來,和他拼命!

見男孩猶豫,女孩說:爸爸說,不要等着被殺害,當我們無處可逃的時候。

女孩蹲下了身,讓男孩趴上來。

男孩的眼淚奪眶而出,他不知道該怎樣說服姐姐,潛意識裡她的意志堅定地讓他不知不覺順從。好吧,他說。他慢慢支起了身雙手環住了姐姐的脖。

女孩將男孩的身往背上一送,雖然他很瘦,但是女孩也好不到哪裡去,她還是覺得沉重,她的關節也不好,這個小鎮的空氣質量差,她現在覺得身體很不舒服,她咬着牙站了起來,可是她還沒走幾步,就看到了那個成年人背靠在口,嘴裡一直在咀嚼着什麼東西,他看着他們,說不出的恐怖。

女孩從沒見過這樣打扮的人,也從沒見過那麼讓她感到恐懼的人,那個人的耳朵上鼻上,甚至是嘴脣上都套着一個個銀色的金屬環,這得有多疼?更讓她畏懼的是他的眼睛,就像野獸,從他眼神裡射出的光,令她不寒而慄。

男孩的手握得更緊了,女孩都忘記了自己也帶着槍,等到她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晚了,那個男人的銀色手槍指着他們的腦袋說:把槍放下,我讓你們活命。

女孩慢慢放下了男孩,她看到了那個男人腰上纏着很多彈,他們打不過他的,女孩慢慢把槍放下,男孩緊緊抓着她的胳膊,他知道不能放下槍,可是此刻他們沒有任何辦法。

終於,女孩將槍放到了地上,那個男人用腳勾起了槍背在了自己身上,他說:不要靠近我們,我們什麼都吃,包括人,其他人可不會像我那樣信守承諾。

男人並沒有殺這兩個孩,而是帶着他們的槍走了,那把槍對他來說沒有用,當然裡面還有發彈,他帶走槍是不想有人朝着他們放暗槍,哪怕對方只是孩。

男孩鬆了口氣,他抱住了姐姐的腰,他哭着說:姐姐,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們不去救人了,我們走吧。

女孩的身體筆直,一動不動,她看着那個男人離去,直到的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她雙拳緊握,那個男人拿走了屬於他們的東西,那樣東西對他來說是多餘的,但是對他們來說卻是希望和生命,她的眼裡有一股火焰在隱隱燃燒。

如果是爸爸,他一定會忍下來,他一定會告訴他們沒有了槍,我們還有刀,我們還有生命,不要去和那些你們所不瞭解的人爭鬥,這是爸爸的生存法則,這麼多年來,他們一直都在堅守,女孩的雙拳越握越緊,忽而又漸漸鬆了鬆,可最後她又憤慨不已地緊咬牙關。

男孩被女孩僵硬的身軀給嚇壞了,他搖晃着她:姐姐,他已經走了。我們也走吧。

女孩的視線漸漸轉移到了男孩的臉上,她說:你想不想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被他們抓了?你想不想拿回我們的槍?

男孩怯生生地點點頭:想,但是我們還是別去了。那個人有槍,有很多彈。爸爸如果還活着,他一定會阻止我們的。

女孩說:是的,他會阻止我們,但是現在他不在了,誰能阻止我們?

男孩看着姐姐,不明所以。

女孩說:我一點都不明白這樣活着到底有什麼意義。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能冒險,甚至連幫助過我們的人遇到危險,我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讓自己活着,你明白嗎?

男孩眼睛裡有短促的光芒,清澈小心,還有一絲絲惶恐,他搖搖頭。

他的心裡也曾經有過一種強烈的願望去拯救別人,可是現實讓他低下了頭,屈從妥協退縮成爲了現在的他,他心中的那股火焰,會燃起,但是也被熄滅,他討厭這樣的自己,非常討厭。

女孩坐在地上,她抿着嘴脣,很有力,直到脣被力道壓迫的沒有任何血色,她的臉也蒼白得可怕,看得出來她內心對於這種決定也充滿了恐懼,她用商量的口吻說:弟弟,我們可以先去看一看,那個救你的人是不是被他們抓了,如果沒有,我們就離開,怎麼樣?只是偷偷看一看,這並不難,只要小心一點。

男孩聽到這個提議很快接受了,他說:我同意,在保證不被他們發現的情況下。

女孩說:對,保證不被他們發現,我們有望遠鏡,只要知道他們住在哪裡就可以觀察到。

男孩靠近了女孩挽着她的胳膊:姐姐,那我們的槍呢?

女孩說:沒關係,那把槍也沒多少彈,也許我們可以在別的地方找到槍。

男孩點點頭:如果那個人被他們抓到了,我們救她嗎?

女孩咬着嘴脣沉吟了一會,說:我們沒有義務救她,可我們爲她嘗試過,你得聽我的。

男孩:好,我聽你的,我什麼都聽你的。

女孩:你必須聽我的安排,不準自己行動。

男孩:好。

女孩:你保證?

男孩:我保證。

女孩:你必須以爸爸的名義起誓。

男孩:我以爸爸的名義起誓。聽你的安排,除非你同意,決不自己行動。

女孩想了想:那好,你回到軸承廠去呆着。

男孩有一種受騙的感覺,他正想說什麼。

女孩說:你對着爸爸起誓過,你必須聽我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