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犯罪,報警吧?”我問。
律忠國大搖其頭:“不不不,人家的綁架還只停留在計劃層面上,又不是真的綁架。這時候報警,警察根本不管,還要怪咱們是報假警。反正,這件事有些棘手,十萬塊我收了,三百萬我也想要,必須得選個兩全其美、一箭雙鵰的好辦法才行。”
他的貪心再次令我吃驚,拿了坦克幫的十萬塊,還覬覦着顧傾城答應的三百萬,卻一點都不考慮這件事的危險性。而且,他很可能在不經意間變成了坦克幫的幫兇,一旦釀成大錯,那這一輩子就全完了。
“我覺得——”
我剛開口,就被律忠國打斷:“你別說話,你別說話,滿口仁義道德的話我也會說,不用你教我。錢是好東西,誰也不會嫌多,是不是?”
我只好住口,先讓他自己考慮。
現在,我還擔心一點,既然明水袖用的香水也跟雷動天有關係,只怕她也是雷動天的人。那麼,無論坦克幫和律忠國動了顧傾城還是明水袖,都會觸怒雷動天與霹靂堂,最後落得個五雷轟頂、死無全屍的下場。
律忠國不是壞人,如果能幫他一把、救他一命,也算是修造七級浮屠的善事。
“你說,我們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還是踏踏實實去跟顧小姐見面談生意,然後現場發生什麼事,都裝聾作啞,一概不管,怎麼樣?”律忠國思考良久,才心虛地訕笑着問。
我嘆了口氣:“隨便你好了,這件事真的跟我沒關係。如果可能,我情願現在就下車,自己攔過路車回城。”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呢?顧小姐那邊,如果你不出現,她根本就不跟我談——龍先生,我們現在是一根線上拴着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蹦不了我。”律忠國又笑起來。
我沉默地向前望着,不再開口。
如律忠國所說,坦克幫想綁架顧傾城勒索贖金,這將是個驚動敦煌的大案要案。一旦案發,坦克幫就會在警方清剿之下無立錐之地。如果顧傾城有個三長兩短,那麼整個敦煌的國際形象就會大大受損。此時此刻,我絕對不能袖手旁觀,必須得行動起來,全力撲滅犯罪,確保顧傾城及一帶一路考察團的安全
我計算過,加上司機,那三菱車上共有五人。即便人數增加兩倍,我也能選擇合適的地形展開迅猛攻擊,幾秒鐘內解決戰鬥,將綁架者全部擊倒,在罪案發生前悄無聲息地解除危機。
到敦煌以來,我已經做過四次同樣的事,兩次是中途伏擊蠍子幫,破壞了他們行兇報復警察的行動,另外兩次是打擊敦煌城北的沙霸聯合會,逼他們退出城市建設工地,把屬於房地產開發商的建材自主權交出來。
與港島時做的事相比,我更喜歡現在單槍匹馬的行動。在敦煌,我能衝鋒在第一線,切實保護老百姓的貼身利益,維護社會和平,這纔是一個有能力的江湖人應該做的。
“到時候,你別說話,就好好聽着。對了,我說的‘金山銀海翡翠宮’的消息是千真萬確的,跟別人茶餘飯後說的不一樣。我爺爺告訴我爸爸,我爸爸又告訴了我,我們律家人敢打包票,只要按照我們說的去做,就能進入莫高窟後面的‘金山銀海翡翠宮’,找到大寶藏。你想想看,顧小姐從港島來,一定見多識廣,怎麼會憑着我的幾句話就準備砸三百萬出來?我們律家的秘密只有高手才能聽懂,平時那些盜墓挖墳的、黑吃黑的道上老客、鼠目寸光的文物倒爺們根本聽不明白。你想不想聽?我免費說給你聽聽,反正你是畫家,又不是行內人,就算聽明白了,也根本做不到……”律忠國又開始自言自語。
爲了不引起他的懷疑,我微微閉上雙眼,縮在座位裡,裝出疲憊不堪的樣子。
“哎,你到底想不想聽啊?平時很多人出錢想聽都聽不着,現在免費給你講,你好像還不在意,你這人,也就是憋在莫高窟裡畫畫的命!”律忠國沉不住氣,嘟嘟囔囔的聲音越來越高。
我打了個哈欠:“你願意說就說,不說拉倒,我困了。”
律忠國大笑:“你這人,才幾點啊就困了?你們這些畫家、文人整天就是蔫不拉幾、有氣無力的,好像一陣風過來就能吹倒似的。學學我,多吃烤羊肉,多喝烈酒,壯壯膽子,有點男子漢的氣概……好了,我說你聽,愛聽不聽,不愛聽就一邊睡一邊聽……”
我點點頭,又縮了縮脖子,仍舊一言不發。
“這件事要從孫殿英挖掘東陵之前砍了我老爺爺的頭開始——”律忠國說。
只聽這個開頭,大概很多人就會啞然失笑。孫殿英在歷史上被稱爲“東陵大盜”,與當年的“竊國大盜”袁世凱齊名,都成了遺臭萬年之輩。
孫殿英盜挖東陵之後獲得的絕世珍寶裝了滿滿的七輛軍用卡車,這還不包括損毀的古代珍貴字畫、瓷瓶、金銀貼飾、綢緞、重木製品。此人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挖掘東陵,自然不可能把遠在大西部莫須有的敦煌寶藏放在眼裡。
“我老爺爺是盜墓的,在長安以北、新疆以南小有名氣。我們律家的遠祖是大遼國皇族耶律氏,正宗正根,血脈嫡傳,元代時家裡仍然是大族,曾被忽必烈封爲千戶,有封號,也有封地,家裡奴僕如雲。到了元末明初,爲了避開**迫害,就改姓爲律,低調行事,混入民間。我老爺爺的老爺爺……嗨,簡單說吧,我家族原來很有錢,最終敗落,我老爺爺就憑着識別文物、高來高去的本領做了盜墓賊。在那個時候,盜墓賊在盜門十八行裡算是上等人,在江湖上還是很受人尊敬的。孫殿英是東北王張作霖帳下的五虎上將之一,爲了籌措軍餉招兵買馬,想到了盜墓的門道,於是就把我老爺爺請到兵營裡去,待爲上賓,請老爺爺指路,去挖莫高窟的‘金山銀海翡翠宮’。他可不知道,那時候我老爺爺已經被南方革命黨招安,列入老同盟會一百單八將之一,之所以同意孫殿英之邀,就是爲了混入軍營,伺機刺殺東北王張作霖。他那時候爲了取信於孫殿英,隨身帶着一件寶貝,就是被戲曲和評書裡提到過很多次的‘柴王爺家丹書鐵券護身符’。有了這東西,才能讓孫殿英確信莫高窟裡有寶藏。哎,這寶貝你知道吧?當年宋太祖趙匡胤帶着重家兄弟打天下,登基坐殿之後做了件‘杯酒釋兵權’的損事,爲了彌補兄弟們,就頒發了這丹書鐵券,詔令天下,只要家族中持有這件寶貝,後代無論怎樣作奸犯科,全都免死……”
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北宋丹書鐵券是歷史上唯一一種“貴族免死”的護身符,將開國元勳的地位提升至近乎與皇族等高的位置。當年鐵面無私的開封府包龍圖企圖腰斬犯下滔天大罪的元勳之後,也受阻於丹書鐵券,只能對罪犯杖責二十後當庭釋放。
後代述說先輩功績時,大多數會粉飾太平,拔高祖先。東北王當年所作所爲,爲天下正義之輩不齒,所以老同盟會對其下過“必殺令”。當年,江湖上有“欲殺張作霖,先除五虎將”一說,所以律忠國說的,雖然雲山霧罩,但其邏輯性卻是沒有問題的。
“孫殿英看了丹書鐵券大喜,馬上下令兵圍莫高窟,同時電告東北王,請他親自來主持打開‘金山銀海翡翠宮’的儀式。戰爭年代,有錢就有兵,有兵就有勢,而東北王與袁世凱一樣,都覬覦着皇帝之位。如果拿了莫高窟寶藏,距離其登基夢想也就不遠了……”律忠國說到此處,幽幽長嘆,“亂世出英雄,那個年代的每一個英雄、梟雄,都想當皇帝、坐天下,都想在歷史上留名。哪像現在,太平盛世,人人都想賺大錢過好日子,目標單一,容易多了。”
我稍稍轉身,向他臉上望去。
此刻,律忠國的表情十分奇特,完全沒有擔心焦慮,更沒有恐懼和忐忑,而是一副“悠悠然心嚮往之”的模樣。
據我所知,大遼國滅之後,耶律氏的後人曾經幾度起兵,要興復大遼,重新建都西北,與大元朝分庭抗禮。可惜,元朝是世界歷史上戰鬥力最強悍、國力最強盛、殺戮最兇殘的一個外族治國時代,耶律氏與漢族相比還算兇悍,但與蒙古族相比,卻成了小雞搏老鷹之勢。最終,耶律氏起兵者無一倖免,全遭滅門,剩餘子弟,全都隱姓埋名散入民間。
這不是文學家杜撰,而是史學家筆下的真實歷史,在任何一套宋史、元史、明史中都能查到。
史料可查,金滅遼後,瘋狂報復契丹人,尤其對國姓耶律氏皇族成員實行滅絕制度,僅存的耶律氏後代一部分人接受金國的安排,改姓爲移剌;一部分人爲了避免戰亂,又不甘心金人的安排,自行改爲別姓,散居爲三部分,一是遼寧阜新葉氏,一是達斡爾族律氏,一是雲南保山地區阿姓、莽姓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