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前一後從石塔的正門。重新走進去,那七個人已經上了石階,小心地爬向二樓。
我有些擔心,一旦這裡交火,就會驚動白道上的人,弄得不可收拾。
任何江湖幫派都不可能對抗白道勢力,那絕對是死路一條。
“請樓上的朋友下來。”那人說。
“不用請,我們已經下來了。”那是長槍女的聲音。
很快,雪菩薩和長槍女出現在石階上。
坦克幫的人左右一分,被雪菩薩的氣勢鎮住,老老實實地垂着手,低下頭,對雪菩薩恭恭敬敬。
“我是坦克幫的向東。”那人自報家門。
“久仰大名。”長槍女說。
雪菩薩的表情十分冷淡,視線也沒有落在向東身上,而是淡然的望向門外。
“我們過來,是想請黃花會提供一些資料,證明莫高窟內部藏着金山銀海翡翠宮。”向東說。
長槍女面容冷峻地迴應:“想拿資料可以,但你得表明自己的誠意。”
向東不動聲色:“怎樣表明誠意?請指教。”
長槍女立刻回答:“一份資料拿北方大帝的一個人來交換,要想拿走全部資料,至少需要十個人。”
對於這樣的要求,我猜坦克幫根本無法做到。因爲他們只是北方大帝的走卒,地位低下,沒有討價還價的籌碼。
果然,向東搖頭:“我們做不到,但是如果拿不到資料,今天我們坦克幫絕不離開。還有,我的人都在大路上,離此一箭之地,拐個彎就到。如果黃花會想要保住羅盤村這個據點,我也有一個條件,二位想聽嗎?”
不用猜,我就知道向東的辦法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
剛剛長槍女提到,要他用北方大帝的人命來換資料。這一次,他肯定會說用羅盤村村民的性命抵消這個條件。這種拉鋸式的談判,最後根本沒有任何結果,只是在浪費彼此的時間。真正的智者是以解決危機、處理麻煩爲主,而不是隻在嘴上佔便宜。
像眼下這種情況,如果讓我來處理,就會馬上安排,一方提交資料,另一方奉獻人頭表明誠意。
“你不是能說話算話的人。”長槍女問。
向東反問:“你呢?也不是能說話的人,對吧?”兩人對視,一起哈哈大笑。
這樣的場面也真是有趣,雪菩薩的地位遠遠高過長槍女,但她卻一言不發,不輕易表明自己的立場。
向東雖然已經在江湖上嶄露頭角,但以他的年齡,還沒到掌管坦克幫大事的時候。所以,此刻的他夾在大人物中間很難受。
“把資料給他們。”雪菩薩終於開口了。
長槍女吐了吐舌頭,似乎已經意識到自己的伶牙俐齒並不受雪菩薩肯定。她轉過身去,從自己肩頭揹着的一個拉鍊書包裡拿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牛皮紙信封,然後站在那裡,向着雪菩薩,靜靜地等待指示。
“那些就是我需要的資料嗎?”向東問。
長槍女點點頭:“沒錯,就是這些。”
從外表看,信封裡應該裝着至少四五十頁資料。關於金山銀海翡翠宮,恐怕不是這麼多資料能夠說明白的。圍繞那個秘密,從開始出現江湖傳聞到現在,要想清楚地說明每一件事,至少需要二十個以上這樣的信封。
坦克幫長期駐紮本地,一定也在全力搜索此類消息。所以說,明智地來看,黃花會能夠坦克幫帶來的利益並不是百分之百的,而且從坦克幫派來接收資料的人來看,幫裡的大人物對此也並沒有寄予太大的希望。
雪菩薩一直保持沉默,從我的方向望去,只看見她的側影。我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她的表情有了少許的變化。
一個人自身的狀態是由她的外表和內在氣質決定的,兩者缺一不可。
進入石塔之後,我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雪菩薩,所以對她印象深刻。她所表現出來的冷漠是深入骨髓的,比我之前見到的其她人有着根本的不同。現在,我眼中的雪菩薩卻缺少了內在的氣質。
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幾乎是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屬於第六感的範疇,但是又無比準確。
雪菩薩一直望着門外,似乎並沒有把坦克幫的任何人放在眼裡。
從她與長槍女的站位來看,本來應該她在前而長槍女在後,現在卻變成了長槍女站在前面,距離向東約有五步,而她與向東的距離卻是七步左右。
這種位置上的變化,恰恰能夠說明兩者心理上的差別。
在黃花會中,雪菩薩的地位一定是高於長槍女的。按照正常的邏輯思維,任何場合中,她一定會站在長槍女的前面,以主人的姿態面對坦克幫。眼下這種變化,可以解釋爲長槍女對雪菩薩的保護,也可以解釋爲雪菩薩對坦克幫不屑一顧。
我密切地注視着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那七名坦克幫的幫衆。如果戰鬥打響,這七個人馬上就會變爲炮灰。我也觀察到,長槍女所攜帶的長槍、短槍保險栓全部打開,處於隨時能夠拔槍射擊的狀態。
同樣,向東也非常警惕,除了面向長槍女和雪菩薩,眼角餘光一直向門口瞟着,嚴密提防來自外面的襲擊。這是一場與虎謀皮的談判,雙方各懷心事,信任度極差。
“很抱歉,我無法提供北方大帝的人,因爲我和他們是盟友。北方大帝對坦克幫的幫助非常大,可以這麼說,如果沒有黃花會,坦克幫照樣可以發展,但是沒有北方大帝的話,坦克幫早在三年之前就要解散了。不要問這是不是我們幫中大佬的意思,我只是無名小卒,不會擅自作出決定。所以這一次,我想拿走資料而不付出任何代價,可以嗎?”向東問。
長槍女沒有說話,再次望向雪菩薩。
我專注地盯着雪菩薩的臉,只要她開口,我就能從她說話時的表情判斷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這樣的話,我們的合作就取消了。接下來有什麼事,請貴幫的幫主再與大將軍聯繫。”雪菩薩說。
這段話雖然不長,但我敏銳地捕捉到了雪菩薩身上的一點異常,她說話時,面部動作非常機械,不帶絲毫感情。這種狀態與我剛進來時見到的雪菩薩完全不同。
換句話說,她是在背書,而不是自如地表達自己的觀點。本質上的冷漠和裝出來的冷漠是完全不同的,我能得出的結論十分奇特,那就是——此刻出現在石塔中的雪菩薩已經不是本人,而是別人假扮出來的。
我被自己的結論困惑住了,畢竟剛剛雪菩薩上樓、下樓只差了五分鐘,任何易容大師要想在五分鐘內把另一個人假扮爲雪菩薩,都是非常困難的。尤其是身高、體重、身段這幾方面,無法做到天衣無縫。
除非雪菩薩一方早有準備,預先將另一個人假扮好,真的雪菩薩走上去,假的雪菩薩走下來。這樣的話,就又牽扯到另一個問題,那就是——黃花會正在進行着一個大陰謀,用瞞天過海之術應付坦克幫。
“我得到的指令就是把資料帶回去,如果有人阻攔,格殺勿論。所以,兩位還是乖乖地把資料交給我,免得發生不愉快。”向東說。
“會是什麼樣的不愉快呢?我們黃花會從來不接受任何威脅,你要知道,我們代表的不是自己,而是代表美利堅合衆國。”雪菩薩說。
她說話是沒有底氣的,聲音發自喉頭,而不是丹田氣海。虛弱無力,徒有其表。
我向石階上望了望,既然假的雪菩薩下來了,真的雪菩薩一定留在上面。或者說,上面還有更大的秘密。如果我此刻上去,是不是就能窺視到黃花會更深的陰謀?我有些猶豫,因爲整個羅盤村都在黃花會的控制之中,貿然行事,究竟能引發什麼樣的後果也未可知。
經過了基地一戰,我對敦煌的形勢越來越瞭解,所以行事越來越謹慎,不敢輕易戳破秘密的窗戶紙,以免引發更大的混亂。
“我們只要資料,不管國際形勢。對於全世界江湖來說,坦克幫只是小幫會,管不了那麼多。”向東說。同時,他伸出右手,掌心向上。很明顯,他的意思是讓長槍女把資料交出來。
我很想看看這個假的雪菩薩如何收場,這或許也代表了黃花會的態度。
“七個人,只需要三顆子彈。”長槍女忽然說。
“什麼意思?”向東問。
長槍女朝着向東身後的七個人一指:“他們的站位十分愚蠢,如果有人從外面射擊,第一顆***就能射殺三人。剩餘四人混亂之中奪門而出的話,最多隻需要第二顆、第三顆子彈。這樣一來,他們七個人絲毫不能爲你提供後援,只需要三秒鐘就要死乾淨,這時塔內就僅僅剩下你孤身一人。在我看來,你帶人闖入羅盤村,就已經犯下了最大的錯誤。這份資料給與不給,都沒有什麼意義。”
坦克幫的人都是烏合之衆,沒有軍事作戰的能力,更不可能受過這方面的特殊訓練。長槍女說的沒錯,一顆子彈的確能夠消滅三個人。如果讓我來計算現場的局面,消滅剩餘的四個人甚至不需開槍,只要派人埋伏在門外,利刃割喉,那就足夠了。
我一直覺得,坦克幫之所以能在敦煌的江湖生存下去,不是因爲他們的戰鬥力,而是因爲他們根本不值得大幫派出手,入不了大人物的法眼。他們活着,像生活在巨人腳下的小螞蟻那樣,不值一提,連碾死他們都懶得擡腳。
這樣的話,他們自以爲可以強硬到與黃花會談判的地步,恰恰是犯了自己找死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