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麼多寶藏大集合相比,一萬塊人民幣的確算不了什麼,就算是扔出十萬、一百萬,都未必抵得過大寶藏的萬分之一。
我理解顧傾城的意思,無論是莫高窟還是反賊坑,都不是一窮二白、一竿子到底的小地方。要想大獲全勝,未來之路難行。
天下沒有人不知道司空摘星,輕功第一,盜術第一,千山獨行,孤星一顆。
司空摘星的確沒有任何朋友,一直以來,都跟任何人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眼中永遠只有利益,腦子裡永遠只有金錢數目。
能請到司空摘星,應該是顧傾國的面子,而不是顧傾城的。
輕功在近現代江湖已經失傳,普通人以爲,消防隊員、特警戰士、跑酷高手能夠徒手攀上五米高牆就接近於傳說中的“輕功提縱術”了,實際卻相距甚遠。
真正的輕功練成後,能達到“萬丈高樓腳下踩、拔地而起任西東”的境界,與美國漫威電影主角蜘蛛俠無異。
沒人見過司空摘星是如何施展輕功的,他曾在《環球》雜誌首席記者威廉姆斯面前不屑一顧地說過:“輕功不是馬戲雜技,從來都不爲好奇者表演。”
同樣隱秘的還有他的盜術——“盜門十八行”裡唯一沒有被好事者揭秘的,只有他自己。
唯一能證實他輕功、盜術天下第一的,就是1999年聖誕節發生在新加坡雙子星大廈的“地獄之鑰”盜竊案。
那個案子已經成了盜竊案中的經典傳奇之作,因爲就連國際刑警組織反盜竊總署署長鮑比查爾都說過,“地獄之鑰”展覽會的安保措施是宇宙一流的,要想偷到它,除非是有人長了一雙“神仙手”。
“地獄之鑰”的世界巡迴展總行程十五個城市,新加坡是最後一站,也是安保措施部署到極致的一站。結果,就在巡迴展最後一天、閉館前一個小時被盜,巧合的是,司空摘星也是在那一個小時中逗留新加坡,下午三點乘埃及航空班機降落,四點鐘乘日本航班離開。
沒有人說得清司空摘星匆匆來去之間做過什麼,事實就是,“地獄之鑰”於世紀之交失竊,再也沒有出現過。
對於古玩界、收藏界、安保界來說,這是個壞消息,但對於玄學界、考古界、歷史界來說,卻反而是個好消息。因爲“地獄之鑰”來自於埃及帝王谷,世傳它就是開啓地獄之門、釋放遠古妖魔鬼怪的鑰匙。如果有哪一個人帶着它進入帝王谷深處的秘境,再收服“地獄守門犬”,那麼就能開啓連同人間與地獄之間的“無間之門”。
地獄開啓,人類滅世。這是《聖經》上也隱晦提過的事,與《諸世紀》的“1999恐怖大王從天而降”之預言相似。
因爲樟木箱子裡那本日記簿的緣故,我對《諸世紀》預言做過十分深入的研究,當然也關注過“地獄之鑰”的案子,對司空摘星的資料熟讀百遍,至今記憶猶新。
“他肯來,別人就沒法插手了。”我由衷地感嘆。
很久以來,司空摘星如果自稱輕功、盜術天下第二,那就沒人敢稱第一了。他一到,律忠國之流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是啊,這次能吸引他來,足見莫高窟的魅力值有多高!家兄說,起先司空摘星也是不肯過來,但埃及那邊的力先生髮了話,用了之前積攢下的七個人情,才逼着司空摘星出馬……”提到力先生,顧傾城不自禁地面色整肅。
江湖人物雖然任俠自由,但也有各自的“等級潛規則”。
那位埃及力先生堪稱是凌駕於政權、法律之上的極少數大人物之一,在他面前,非洲諸國元首都要自覺低頭,那些坐擁金礦、鑽石礦的富豪們則連覲見力先生的機會都沒有。
力先生肯給顧氏一族面子,這也會讓顧傾國、顧傾城兩兄妹臉上有光。
“小姑娘,你就算把力先生捧到天上去,他能給你什麼好處?他逼我出馬?錯錯錯,不是他逼我,而是求我,並且把之前欠他的所有人情一筆勾銷,只求我來莫高窟走一趟。我給他面子,隨便看看,走馬觀花,想不想做事全在於我。”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我們頭頂響起來。
我向上看,風道頂壁微微泛着灰色冷光。從聲音判斷,說話者就在風道外面。
“是司空摘星前輩嗎?”顧傾城躬身立起,艱難地向上抱拳拱手,“晚輩顧傾城在這廂有禮了!”
那聲音又從右側傳來:“小顧是個油油膩膩的矮胖子,哪裡來的這麼天姿國色的小妹妹?上天真是胡鬧,無論從什麼地方看,你們都不像是親兄妹!不要一口一個前輩的,最討厭這些繁文縟節。這鐵籠子挺蹊蹺,像是個好東西,你閃開,我過來看看——”
聲音未落,有人自風道遠端青煙一般飄過來。
鐵籠的柵欄寬度爲半尺,此人一停不停,竟然直接衝入了鐵籠內,跟我面對面擠在一起。
“久仰前輩大名,晚輩是——”我禮貌地向他打問好。
“別說話,別說話,你聽,你聽!”此人身子一晃,一隻手已經捂住了我的嘴。
我不再強行開口,而是屏息靜聽。
很奇怪,我聽到了一隻鐘錶的秒針“嗒嗒”行走的聲音。開始聽到一隻表的聲音,很快就聽到幾十只鐘錶一起行走、一起發聲,那種“嗒嗒”聲漸漸彙集成一種巨大的噪音,震得我的太陽穴不斷地脹痛。
“天干地支,生肖時辰,五行循環,相剋相生。呵呵,是個好東西,竟然有人把民國時候上海灘的洋玩意兒搬到敦煌來了!奇怪啊,這東西明明都在大陸失傳了,只有美國人那裡才找得到。現在出現在敦煌,代表什麼意思……”他慢慢伸出右手食指,去觸碰籠子外面那把暗鎖。
司空摘星名氣雖大,但表面看來,卻是一個十分平凡的中年人,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華貴,不憔悴,不熱情,不冷漠……“中庸”二字,最適合形容他。就連他的五官相貌,也是中庸,那張“大衆臉”一旦捲入人羣,就再也辨認不出來了。
之前,顧傾城曾經試過用萬能皮鑰匙開鎖,但根本無濟於事,鎖芯一動不動。
我並不希冀看到司空摘星隨手一抹就打開鐵籠的“神技”,只不過,以他的身份,絕對不可能被一把暗鎖難住。
“你們惹了‘青天白日殘部’?”司空摘星的食指指尖在暗鎖邊緣觸了三次,又轉移到鑰匙孔的位置。
顧傾城立刻搖頭:“沒有,我們只是被動捲入到一些江湖糾紛裡來,並未主動招惹哪一方。前輩說的‘青天白日殘部’從前只在東南亞、南亞、西亞、埃及一帶活動,根本不會到內陸來,更不會跟我們過不去。”
讀過近現代歷史的人都明白“青天白日殘部”指的是哪一支勢力,就算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深入內地作亂。
“這籠子是日本貨,仿照唐朝的‘九連環迷宮’製造,民國時期僅在青天白日總部出現過。雖然表面看只有一隻暗鎖,實際卻有三十六隻附鎖。鎖芯裡的彈子沿着鐵柵的空心通道不停運轉,每一個時間點上,暗鎖需要的鑰匙都各不相同,前後幾秒鐘就要發生迥異變化。你們到底得罪了什麼人,竟然遭到這麼厲害的報復?”司空摘星問。
我忽然省覺,鐵籠絕對不是爲我準備的,而是爲了對付另外的某個大人物。
對於風道內殺人的一方來說,我是意外的闖入者,並不在她們的防禦範圍之內。
她們劍指嬰兒,設下的陷阱自然是針對——鐵鏡王或者朽玉上師。我內心豁然開朗,已經將整個事件經過高屋建瓴一樣分析明白。
“她們沒有惡意,二十四小時解鎖,也無大礙。”我轉向顧傾城。
剎那間,我們心有靈犀,她眼中也有了“原來如此”的徹悟神采。不過,隨之而來的,卻是淡淡的惆悵。
我理解她的感受,這一次有驚無險度過一劫,不是因爲我們有多聰明,而是因爲江湖大佬們彼此間劍拔弩張,來往過招,根本沒有將我們這些人放在眼裡。在大佬的世界裡,江湖永遠屬於幾個人、幾十個人所有,最多不超過百人。他們是當之無愧的海之鯤、天之鵬,鯤鵬之下,皆爲塵土。
顧傾城是個有追求的女孩子,一旦發現自己與大佬們之間的巨大差距,這份落差,必定酸澀難耐。
“小兄弟說得沒錯,伏下這籠子的人要想殺你,只是彈指一揮間的事。用它來對付你,真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呵呵呵呵,我猜,這一招棋是爲了對付某個江湖大人物……”司空摘星收手,在衣領側面的一枚鈕釦上輕輕一按,低聲吩咐,“去查,一個月內出現在敦煌的大人物,不僅僅是華人,還包括美、俄兩國以及亞洲各國範圍內的。另外,不只查護照,還有一些人擅於不經海關入境。全速急查,我在線等回覆。”
司空摘星是個沒有表情的人,雖然語氣已經十分急促,但他的五官卻平展展的,既不皺眉,也不橫目,甚至連呼吸都沒有加快,不露任何焦躁跡象。
這樣的人尤其可怕,如同一隻隱沒在黑暗中的鷹隼,鋒喙利爪,皆匿伏不見。一旦出擊,就是石破天驚、斷頭折頸的一擊。
“你叫什麼名字?也是小顧手下的人嗎?”司空摘星斜睨了我一眼,飄然轉身,靠在鐵柵上。
“龍飛,跟顧先生、顧小姐都沒什麼關係,只是一名普通的莫高窟壁畫畫師。”我淡然回答。
我知道,即使拿出自己完整的人生履歷表,都不可能入司空摘星的法眼,所以乾脆隱藏從前經歷,只談現在。
“畫壁畫的?呵呵,呵呵……”司空摘星搖搖頭,忽然仰面長嘆,“世間不見張大千,神仙難畫上青天——除了張大千,誰還能描繪出莫高窟壁畫之神韻?你們啊你們,不過是一羣壁畫複印工罷了,畫來畫去,糟蹋那麼多紙張,有何意義?”
張大千是近現代繪畫大師,年輕時長住敦煌,廢寢忘食地描摹莫高窟壁畫,傳爲中國繪畫史上的一段佳話。
司空摘星說得沒錯,現代人描摹壁畫,其個人追求已經誤入歧途。如宋所長、嚴老師之流,已經成了“畫畫換錢”的社會畫匠,眼中所見,每一幅壁畫都是用錢數衡量,與其藝術價值無關。
“對,前輩說得對極了。”我點點頭,表示贊同。
我跟宋所長、嚴老師的追求不同,但這種“不同”並不被外界人所理解,我也沒必要向任何人單獨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