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跳下車,跑步向前,看準機會,縱身一躍,由車子的右側車窗穿入,落在副駕駛座位上。
駕車的是個年輕女孩子,穿着藍白相間的制服,扎着烏黑的長馬尾,臉上汗水涔涔,牙齒已經將嘴脣咬出血來。
“是龍先生……我是黃花會的,跟你通過電話,大魔手重傷,在後座上……我從沒開過車……”她說話分神,方向盤一顫,車子向着左側的山腳直撞過去。
我來不及迴應,伸手一撥方向盤,讓車子駛回正路。
無論如何,轉過山腳,到了羅盤村人的武器射擊範圍就安全些了。
“用力踩油門,踩到底,不要管方向盤,我來操控車子,放心吧。”我低聲鼓勵她。
女孩子點點頭,精神一振,右腳猛踩,車速頓時提高。
我把着方向盤,儘量讓車子貼着山腳向前,以免墜入右側山溝。
這輛車的兩隻後輪全都爆胎,鋼圈着地,發出刺耳噪音。幸賴車子是整車進口的前後驅動車型,四輪一起發力,才能硬撐着跑那麼久。若是換了國產車,恐怕早就罷工了。
“龍先生,感謝。”女孩子低聲說。
“患難之中,並肩而戰,沒什麼好感謝的。”我不願居功,因爲現在能不能逃生還是個未知數。
“大魔手,你還好嗎?”女孩子轉過頭,向着後座上叫。
大魔手**了兩聲,艱難地吐出幾個字,含含混混的,不知所云。
“到了前面,我們上山,有人接應。”我說。
“不,去石塔。”女孩子搖頭。
“爲什麼?你們在那邊有防禦手段?”我問。
女孩子又搖頭:“那裡有最重要的東西,事關黃花會的生死。”
如果駛向石塔,就打亂了我原先的部署。況且,左豐收說過,他們的目標是大魔手。一旦大魔手現身,他們就有可能引爆石塔下埋伏的**,送所有人上西天。
“是什麼東西?能不能緩一緩再去拿?”我問。
對話之間,車子已經轉過山腳,距離駛向羅盤村石塔的岔路口不足五百米。
“不行,先去石塔,黃花會的存亡……黃花會八千精英的性命都系在那東西上。它比我的生死更重要,龍先生,拜託了。”女孩子決絕地說。
我向前探身,先觀察左側山上,又觀察右側羅盤村石塔。
山上很安靜,羅盤村的人都按我的吩咐藏身於樹後,不露一點蹤跡。
羅盤村也很安靜,家家戶戶的燈全都亮着,卻又寂然無聲,彷彿茫茫海上停着的一艘沉睡之船。
我相信女孩子說的,石塔裡有事關黃花會人馬生死存亡的要緊東西。可是,只有她和大魔手活着,才能展開下一步的行動。
追兵來得急,我們此刻駛入羅盤村,等於是進了死衚衕,最容易遭人甕中捉鱉。
“你帶大魔手去安全之所藏身,我徒步去石塔。”女孩子向右側指着。
她的右腳輕擡,車子立刻減速。
“不能停——繼續踩油門,我們一起去石塔。”我急了。此時減速,敵人轉眼間追上來,大家全都危在旦夕。
女孩子繼續踩油門,車子提速,奔向岔路口。
我稍稍轉身,用眼角餘光瞥着後座。
大魔手斜躺着,頭靠着左側車門,雙手用力捂着胸口。她的傷極重,而且一定是傷及了肺部,每次呼吸,我都能聽到她傷口鼓出氣泡的“啵啵”聲。
“大魔手,事情緊急,左豐收的真實身份是蠱苗中人,他有自己的想法,目標很明確……”我大聲說。
如果她夠聰明,就能明白我在說什麼。
“我……我知道。”大魔手大叫了一聲,挺身坐起來,下巴壓在副駕駛靠背上。
“關鍵時刻,丟車保帥。”我接着說。
那是一句象棋中的棋諺,也是兵法中的一招——“棄卒保車,丟車保帥”。
犧牲掉一切能犧牲的,保護最有價值的核心人物。這,就是目前極端條件下,我們必須採取的取捨行動。
“保住大人物,你就是黃花會的未來之主。龍先生,一切全都……拜託了。”大魔手慘笑起來,口中噴出的鮮血,灑落在我後頸上。
聽她這麼說,我的焦灼情緒才稍有緩解。
目前情況,後有追兵,前有埋伏,我們必須出狠招,才能確保敗中求勝,不至於一敗塗地。
左豐收的目標是大魔手,那麼只要大魔手肯配合,我就能在左豐收與追兵之間艱難轉圜,找到帶大人物殺出去的寶貴機會。
“好。”我點點頭,與大魔手心領神會,無需多言。
“你們——大魔手,黃花會需要你,多事之秋,誰都不要輕言放棄性命!”女孩子急促地說,想要破壞我和大魔手無言中達成的協定。
我們都是聰明人,很多話,不必出口,彼此已經心知肚明。
當前危急形勢之下,前有狼,後有虎,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好辦法,能阻擋左豐收的逼宮一戰。或許,捨棄大魔手纔是無解難題中唯一的正解,以我的智商,也只能計算到這一步了。
“龍先生,你一定還有更好的辦法,是不是?”女孩子向我望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滿的都是希冀。
“去石塔再說。”我無法面對她純真善良的目光,畢竟此刻誰都無法給出篤定的承諾。
“黃花會犧牲的同志已經太多了,我不能再失去大魔手。”女孩子哽咽着說。
雪菩薩離世時,我也暗自哽咽過,但那是沒有意義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某些時候,必須有人犧牲,這就是江湖生涯的一部分。
有些人死了,卻永遠活在同伴的懷念之中。
有些人活着,卻時刻生不如死,日日朝不保夕。
“走,去石塔,去石塔……”大魔手奮力大叫。
車子穿過羅盤村,直抵石塔的臺階下面。女孩子收腳稍慢,車子的前輪撞在臺階上,猛地震動了一下。
“你要的東西在哪裡?”我問。
女孩子猶豫了一下,似乎有難言之隱。
我沒再追問,搶先開門下車。
此刻,左豐收一定躲在暗處,等着大魔手送上門來。我幾乎能夠替大魔手下人生的最終結論了,那就是一個字——死。
石塔內也亮着燈,我急匆匆地拾階而上,推開木門。
“向下面去。”女孩子跟上來,神色有些慚愧。
我盡全力幫助黃花會,她剛纔卻迴避了我的問題,此時必定會有些自責。
“你去,我守在一樓,解決麻煩。”我說。
女孩子四面巡視,大步走向通往二樓的階梯。她沒有上樓,而是進入了階梯旁邊的陰影。
喀啦一聲,她扳動了某個開關,階梯旁的地面上出現了一個一米見方的洞口。
女孩子走回來,踩着洞口內的木梯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定下神來。如果左豐收出現,就是一場談條件的拉鋸戰,如果誰的頭腦更清醒,就會取得對己方更有利的結果。
喀啦一聲,地面上的洞口緩緩收縮,最終恢復原樣。
我沒有輕舉妄動,因爲我嗅到了空氣中飄來的危險味道。
“你很守信,謝謝。”左豐收從暗處走出來,滿臉都是掩抑不住的喜悅。
“我把大魔手帶來了,任你處置。除此之外,大家相安無事,怎麼樣?”我問。
“這是一場很複雜的牌局,誰的牌面比較大,誰就能發號施令。很不巧的是,現在,所有好牌都在我手上,下一步應該由我來安排一切。龍先生,到了現在,你的使命就已經完成了。”他故作優雅地說。
我很清楚,大魔手不會束手就擒,一定要竭盡全力,發出石破天驚的最終一擊,那也許就是我逆轉形勢的最佳機會。
“好。”我點點頭,向後退了一大步。
“哈哈,龍先生,我猜你肯定不知道下了地窖的女孩子是誰。那是一棵活動的搖錢樹,只要抓住她,就算你向美國人討要一座金山,美國總統也會毫不猶豫地簽字答應。她的身份太重要了,百年以來,大概沒有一個人像她那樣,能夠具有改變世界的強大力量。”左豐收洋洋得意地說。
我暗自吃驚,後悔自己小看了那女孩子。
左豐收攤開雙手,哈哈大笑:“成功竟然來得這麼容易,哈哈哈哈,謝謝你龍先生,你不愧是一顆大大的福星,幫我展開了新生活的大好藍圖。”
“你說過,所有行動只針對大魔手,不要斬盡殺絕行不行?”我問。
左豐收搖頭:“爲了獲得最大的成功,我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現在,成功就擺在我面前,你勸我不要斬盡殺絕,可能嗎?”
我無法回答,只能連連苦笑,靜觀左豐收的下一步行動。
很快,寶蟾、寶月就一左一右架着大魔手進來,把她扔在長椅上。
“我要什麼,你知道的。”左豐收毫不客氣,單刀直入地問。
“我……當然知道,苗疆蠱術的最高機密……苗疆囚龍洞的機關破解方式,是嗎?有了破解方式,任何人都能一路通暢地抵達囚龍洞深處的拜日月臺,去直面苗疆蠱術中至高無上的法門,成爲煉蠱師的首領,統領苗疆蠱術的大龍頭。”大魔手回答。
寶蟾、寶月已經現身,外面至少還有寶玉、寶石兩人作爲後援。
我若想翻盤,就必須在一個照面間打倒左豐收、寶蟾、寶月這三人,率先出手,清理塔內。
“那太難了,但是,爲了信仰,拼了。”我暗自告訴自己。
對於男人來說,堅定的信仰非常重要。我崇尚勇氣、果敢、明辨是非,這也讓我有信心、有勇氣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