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現在……草薙菅的靈魂都屈居於軀殼之內,不得釋放。他的思想魂魄被夜叉惡鬼奪去大半,已經殘缺不全,其智力水平……連個普通人都比不上。”松本泉說。
“既然如此,再去探究他記憶中的秘密,也無濟於事了?”我問。
“沒錯,沒錯。”松本泉回答。
我忽然爲玉狐禪感到不值,她費盡心力維護這些植物人的安危,以爲他們是基地最珍貴的寶貝,關乎到日本的國運、大和民族的興衰。殊不知,大勢已去,大廈傾倒,一切都變成了廢墟中的垃圾,毫無意義。
“你該早說出這一點,那樣的話,會節約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也不會引起江湖勢力的拼死爭奪了。”我不禁微有怨言。
將黃花會人馬引來的正是草薙菅的秘密,幾度火拼,全都是爲了基地的實際控制權。人爲財死,鳥爲食亡,如果這“財、食”都不存在,還會有死亡殺戮事件頻頻發生嗎?
“這是一個……計策,連環計策……是玉小姐的連環計策……”松本泉吃力地微笑起來,“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越將草薙菅的秘密包裝得……神秘詭異,就越能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吸引得足夠多,就收網……一網打盡……”
玉狐禪輕輕咳嗽了一聲:“嗯,松本先生,你說得太多了。”
我沒有開口問她,如果有這樣的連環妙計,那麼她一定暗伏下許多人手,來促成最後的關門打狗一戰。
“我佩服你……玉小姐,不,是玉公主,以你的智商的確能夠領導日本所有忍者,甲賀派、伊賀派、柳生派……都會拜服在你腳下。振興……日本忍者的重擔,最後大概只能落在你肩上了。我想忠告你,永遠不要把忍者當正常人看……他們是機器,不折不扣的機器,要像管理機器一樣,毫無感情地管理他們,鞭子、大棒、鐵律纔是最好的工具,千萬不要跟他們談感情,忍者是沒有感情的……”松本泉的喘息變得極度沉重,眼中的光芒逐漸消失,兩腮上的肌肉也變得僵硬死板起來。
通常情況下,這就代表着一個人已經結束了迴光返照的時期,隨時可能一命嗚呼。
我不是日本人,對松本泉沒有民族感情,只不過眼看着一位江湖高手撒手人寰,心裡不禁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或許在若干年以後,我們每個人也終將遭遇這樣的結局。瓦罐難離井沿破,將軍未免陣前亡。
走廊裡又響起了腳步聲,玉狐禪按捺不住,大步向外走去。
我望着她的背影,沒有出聲阻止。現在的基地內部存在無數變數,無法按規律行事,只能依靠每個人對戰局的判斷作出反應。就像此刻,我選擇龜縮防守,而玉狐禪則選擇了主動出擊,兩人的選擇方向南轅北轍,不一定哪一種更有利。
“如果你還覺得自己是中國人,今天的事,就放手去做。”我的耳畔突然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
我的心猛地一沉,因爲那聲音來自於之前通過電話的黃花會大將軍。
“怎麼講?”我沉聲問。
“乘勝追擊,將所有日本人的秘密全都攫取一空,讓那些資料成爲中國人的寶貴財富。”大將軍繼續說。
我當然是中國人,但任何事必須做到“取之有道”,否則的話,跟強盜有何區別?
“要想拿,你來拿。”我低聲迴應。
視界之內,玉狐禪已經到了長廊盡頭,站在曲尺穿心箭的轉折處。
“我不拿秘密,只拿日本人的命。”大將軍冷峻地說。
我無語,對方已經窺見了我的軟肋,直接用玉狐禪的性命來威脅我。
“給你一點點時間考慮,如果要保全日本皇室公主的命,就一切行動聽指揮。”大將軍說。
“秘密都是死的,根本沒有實際價值。”我說出了真話。
按照松本泉的說法,一切秘密止於草薙菅鑽探反彈琵琶圖壁畫之前。鑽機沒有開始工作,壁畫安然無恙,那就代表着壁畫後面深藏的神秘世界仍然封閉禁錮,沒有跟外界發生任何聯繫,如同一座被封印的死火山那樣。
大將軍笑起來:“我不要死的秘密,只要活的。”
我聳了聳肩:“抱歉,我無能爲力。”
“默數十次,公主就死。所以,讀秒開始之後,你必須在十秒鐘內做出決定,而且是正確的決定。”大將軍說。
我對大將軍的出現並不感到意外,她潛伏已久,謀定而動,算準了現在已經是收割的時刻纔會跳出來。這是一個必然的結果,當玉狐禪、松本泉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已經無力前行,必然會有新勢力粉墨登場,成爲新一輪戰鬥中的贏家。
在敦煌,任何一股江湖勢力都有各自立足的法寶。像黃花會那樣,最擅長的就是潛伏偷襲、一擊必殺,找準敵人的死穴,毫不留情地進擊。在這種戰鬥過程中,強弱對比明顯,心月無向派忍者這方面根本沒有抵抗之力。
我不希望看到玉狐禪倒地,因爲她是一個與衆不同的人,既有遠見卓識,又有騰挪手段,能夠在中日兩國江湖勢力博弈中起到很好的中和作用。她這樣的人越多,不同國籍江湖勢力的融合、和諧場景就會越來越多地出現,彼此之間的傾軋鬥爭就會越來越少。
所以,即使得罪大將軍,我也會力保玉狐禪平安地活下去。
“好了,倒計時開始了。”大將軍說。
我看不見大將軍,只能聽見她的聲音,這纔是最棘手的,就算想反撲,也沒有出擊的方向。
玉狐禪消失在長廊裡,隨即無聲無息,連腳步聲也聽不到了。
松本泉就要死了,仰躺在轉椅裡,沒有一絲聲響。
我知道,如果此刻沉不住氣,盲目作出判斷,只會壞事。我看不見大將軍,但她一定能看到我,對我的一舉一動,瞭如指掌。
目前來看,我唯一的優勢就是掌握了松本泉、草薙菅的記憶資料,這也是唯一能夠跟大將軍展開談判的籌碼。只有看清了這一點,我才能在亂局之中找到前進的方向。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能夠坐到談判桌前的,都是智商、情商極爲高明之輩,任何小花招、小伎倆、小聰明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爲大家對形勢的判斷相差無幾,對未來的觀點也大致相同。所以,只要開口說話,就得表達出真實的想法,才能讓對方聽進去。
我試着分析黃花會的戰鬥策略,她們想要的是莫高窟的全部秘密,從歷史到現在,從現實到玄學,恨不能一網打盡,連其她勢力已經擁有的資料也一併攫取。
雖然黃花會都是女子,但這種澎湃的野心並不輸給任何男人。強權強勢,氣吞天下,正是大將軍此刻的真實寫照。
明白了這一點,我也就看清了自己在這場談判中的地位。
回想一下,莫高窟的全部秘密核心在哪裡?就在於反彈琵琶圖背後的金山銀海翡翠宮、天荒地老不死局,這纔是重中之重。黃花會想要的,既是財富,也是永生。爲此,她們不惜傾巢出動,與所有江湖人爲敵。此種情況下,一旦戰線拉長,黃花會就會勢不可免地露出破綻,捉襟見肘。
我想做的就是,將戰鬥無限期地拖延下去,使黃花會陷入無法速戰速決的泥潭裡,讓大將軍不知不覺露出馬腳。
“你沒有多少時間了。”默默讀秒的過程中,大將軍再次開口。
“我給你全部秘密,換玉狐禪一條命。”我回應。
“全部?全部是多少?”大將軍問。
“草薙菅的記憶、松本泉的分析、超級鑽機的下落、莫高窟後面的玄學世界——這些夠不夠?”我反問。
“還有,霹靂堂雷動天的未來計劃。”大將軍得寸進尺,竟然連我腦子裡的秘密也想拿去,實在是太貪心了。
我稍一猶豫,立刻點頭:“好吧,我傾盡所有,換玉狐禪的命。”
大將軍再沒開口,似乎已經退去。
我探出右手食指,按在松本泉頸下的大動脈上。
這一次,他真的死了。
“實在可惜,一代智者……”我感到惋惜,但無法爲松本泉多說什麼。
兩國交戰,各爲其主。如果日本智者大量存在,將會給中國帶來極大的隱患。所以,松本泉的死,對國人而言,不是壞事。
我站起來,走向門口。
既然大將軍已經退去,而且我們雙方已經達成了初步的君子協定,那麼來自黃花會的威脅肯定已經消失了。
正是基於這種判斷,我心情大爲放鬆,纔會產生了少許的鬆懈。
就在我繞過電腦桌、白板,站到門口正中央的位置時,襲擊猝然發生,長廊盡頭的牆上突然有人影晃動,隨即三支利箭破空,從上中下三路,射向我的身體要害。
我向右後方躲閃,身體撞到了白板,白板上憑空多出了兩隻手臂,將我攔腰抱住。
偷襲者手法極快,抱住我之後不到一秒鐘,已經用一根灰色牛筋繩索纏住我的四肢、頭頸、肋下、胯下,然後在我背後用力打了個死結。
我到此刻纔看清,襲擊我的是一個矮胖的女人,眼神冷厲,一身白衣,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也都是白森森的,面相十分怪異。
“風水是風水,佈局是佈局,你一定弄錯了,以爲曲尺穿心箭的最大威脅是在外面長廊上。可惜,你的判斷完全錯誤,與真實情況背道而馳。”那女人冷冰冰地說。
“閣下怎麼稱呼?”我問。
那女人並不回答,而是從袖子裡抽出一把小刀,在我喉結上輕輕比劃着。
“從這裡割下去,是不是就能帶走一顆完整的頭顱?”她問。
我被利刃逼迫,無法點頭,只能眼睜睜盯着對方。
“你不是世界上唯一一個能夠讀取別人腦子裡的記憶的人,我割下你的頭,交給大軍師,一樣能達到攫取心月無向派秘密的目的。大將軍做事,執拗而繁複,最讓人頭疼。如果按我的說法去做,此刻早就成功挖掘莫高窟112窟,殺人奪寶而去了。”她一邊說,一邊作勢在我喉結上揮刀,寒氣撲面,令人汗毛倒豎。
“閣下……怎麼稱呼?我聽說從前黃花會執掌刑堂的高手有三個,走鬼婆婆青銅手、無影無形細腰蜂、黑麪判官熊晚飛,每一個都以切割人頭爲樂,敢問閣下是青銅手還是熊晚飛?”我艱難地問。說話時,喉結每一次上下抖動,都能感受到對方刀刃上的惡毒。
“呵呵呵呵,我不是青銅手,更不是熊晚飛。你想套近乎,恰好說錯了話!”胖女人冷笑起來。
我不禁苦笑:“難不成,閣下是細腰蜂?”
胖女人點頭:“沒錯,我就是黃花會刑堂老總無影無形細腰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