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個國家的教育非常重要,就像長槍女這樣,接受了洗腦的教育之後,時時處處維護美利堅合衆國的利益,自覺地成爲國家利益代言人。美國強大、美國正義這種理論刻在她的腦海裡,永不磨滅。所以,國家的文化教育能夠主導國民的未來,比任何堅船利炮更爲重要,因爲這是一個思想性的陣地,如果本國不插旗佔領,那麼就一定會被異國文化趁虛而入。
當下,無論是在港島還是在大陸,這種意識形態上的教育已經越來越重要。
在我保持沉默的時候,長槍女一直在偷偷觀察。
我相信她是一個聰明人,即使我不出聲反駁,她也看得出,我並不同意這一觀點。
“龍先生,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所以剛纔雪菩薩向你發出邀請的時候,我非常希望你能答應。下棋找高手,弄斧到班門。只有跟你這樣的高手在一起並肩作戰,我纔能有更長足的進步。我很奇怪,既然世人都知道美國是當今天下第一強國,爲什麼龍先生拒絕加入黃花會?你應該很清楚,值得黃花會數次伸出橄欖枝的人,當世並無幾個。”她說。
我搖搖頭:“問題並不在這裡,我也承認,今時今日的美利堅合衆國無比強大,其軍事地位、經濟地位、政治地位都超過其它國家。但是,一個正常人總有自己的原則底線,那就是——無論自己的國家強壯還是孱弱、發達還是落後,都是其它國家不能代替的,這正是中國古語‘子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的來處。”
長槍女也搖頭:“龍先生,我並不同意你的觀點,因爲我在美國各大城市看到,很多來自其它國家的精英爲了一張綠卡殫精竭慮、日夜奮鬥。在每年的宣誓入籍儀式上,好多人通過了最後的遴選之後,激動地抱頭痛哭。這能說明什麼?難道不能說明美國具有的強大吸引力嗎?牛頓自稱,在巨人的肩膀上才取得了今日的成就。那麼,像龍先生一樣的英雄如果能夠依託美利堅合衆國強大的實力,豈不是就能振臂翱翔、俯仰天地?”
我完全承認,這些都是事實,網絡上充斥着大量的真實照片,能夠證實長槍女的話。
那些旅居美國的華人的確是爲了一張綠卡弄得焦頭爛額,在長久的煎熬與等待之後,他們終於如願以償,從戶籍官手裡接過夢寐以求的綠卡,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就算做出一些忘乎所以的舉動,也不值得大書特書。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隨着時間的推移,這想法也許會改變,就像很多中國智庫專家說的,現在華人搶着奔向美國,十年之後,二十年之後,也許這些人又會落葉歸根,成爲建設中國的生力軍。
不到最後,誰都看不透結果,現在就說美國與中國誰強誰弱爲時尚早。
我當然不願意跟長槍女爭辯這些,我們是江湖人,談的是江湖事,而且在這種局面下,坦克幫掩殺而來,黃花會忙着抵禦強敵,自然不需要在意識形態問題上分散太多精力。
在我看來,長槍女應該做的就是回到雪菩薩身邊,承擔防禦任務。如果一味地在這些問題上糾纏,那就是最大的不負責任。
“好了,雪菩薩在等你。”我說。
長槍女笑着搖頭:“我們從來沒有把坦克幫放在眼裡,真正關心的是隱藏在坦克幫身後的那些人。”
“是北方大帝的人嗎?”我問。
長槍女點頭:“北方大帝只是一部分,坦克幫的胃口很大,永遠不要低估這些出身於社會最底層的江湖人。他們眼中看到的是李嘉誠、比爾蓋茨那樣的世界首富,恨不得一次性撈夠了錢,讓全世界爲他們買單。所以說,他們並不滿足於跟北方大帝合作,而是有奶便是娘,誰出錢就爲誰效力。這種情況下,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大將軍和雪菩薩對這一點看得更清楚,戰爭策略上的事根本不必由我來操心。我只是一名槍手,等待命令,射殺敵人,幾乎不需動腦。”
關於坦克幫,我的認識與長槍女說的大致相同。
這一類別的江湖門派只是烏合之衆,唯一追逐的目標就是無限的金錢,隨時都能被收買,也隨時都會背叛,根本不值得信任,甚至不值得出手殺之。
“長槍女。”雪菩薩的聲音從第二層上傳來。
“我去了。”長槍女說。
她走上石階,忽然回頭:“龍先生,如果黃花會與北方大帝開戰,你仍然會站在我們這一邊,是嗎?”
倉促之間,我無法回答這一問題。即使大將軍、雪菩薩、長槍女等人都是美籍華人,但她們代表的是美利堅合衆國的利益,而不是中華民族。那樣的話,她們與北方大帝都可以看作是陌生人,幫這個或者是幫那個,都有待於考察。
我猶豫了一下,輕輕一笑:“這個話題可以再議。”
長槍女皺眉:“這樣的話,或許我們之間有戰場對敵的那一天。我很懼怕,但又有些期待,畢竟像龍先生這樣的人,無論做朋友還是做敵人,都很有趣。”
她走上石階,輕輕消失在拐彎處。
這話令我咀嚼了很久,因爲她說的很有道理。強者之間,彼此砥礪,無論成爲朋友還是作爲敵人,都是自己個人成長的試金石。
漸漸的,我聽到了石塔外傳來的車輛飛馳之聲。
車輪碾軋之下,碎石子四下亂飛。
半分鐘後,兩輛車子停在門外,急促的剎車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
緊接着,至少有七八個人從車裡跳出來,皮靴落地之聲嘈雜而刺耳。
“坦克幫到了,黃花會的大佬在哪裡?”七八個人紛紛亂叫。
我側耳傾聽,其中應該有一人正在吸菸,不斷髮出輕輕的咳嗽聲。衆人都在叫,而他一聲不出,證明他就是這羣人裡的領袖。
木門被推開,幾支雪亮的手電筒光柱照進來,蓋住了蠟燭發出的黯淡黃光。
七八個人一起闖入,石塔內部立刻變得擁擠起來。在他們進門之前,我已經閃身到石階後面,隱藏在黑暗中。
我並不懼怕坦克幫,但這個時候並非與他們爲敵的最恰當時刻。
他們是來找黃花會的,我勉強越俎代庖,沒有任何意義。
“人呢,人呢?”七八個人一起東張西望地叫着。
那個吸菸的人並沒有進來,我明顯感覺到,此人的智商十分之高,似乎已經窺見了雪菩薩的安排。
“到樓上去。到上面去。”有人叫着。
在我身後有一個兩尺見方的小窗,窗子開着,夜風不斷涌入。
我稍一思索,從窗子裡悄然鑽出去,站在石塔後面。這時候,我其實可以趁亂離去,遠離黃花會與坦克幫的糾紛,也避開雪菩薩的邀請。
這也許是一條獨善其身的好路,可是,當我向石塔前面的車子停放處繞過去的時候,忽然發現,前面三步之外有菸頭的火光閃動,空氣之中更漂浮着淡淡的煙味。原來,那個吸菸的人就貼着石塔的外壁站着,仰面向上,望着樓頂。
我的腳步聲驚動了他,此人也真的十分機警,腳下一滑,倒退五步,同時雙手拔槍,指向我的胸口。
“不是敵人,只是過客。”我淡淡地表明身份。
那人拔槍時,手指裡夾着的煙已經塞到嘴角,一旦定下神來,便猛吸了一口,從鼻孔裡緩緩地噴出煙霧。
“我認識你,莫高窟的畫家,對不對?”他問。
夜色之中,他臉上那雙餓狼一樣的眼睛竟然綻放出凝碧色的微光。
我點點頭:“不錯。”
“能到這裡來的,一定跟黃花會有某種關係。很不幸,一切跟黃花會有關的人,都是我們阻擊的對象。”他說。
我搖搖頭:“閣下錯了,敦煌有那麼多人,難道只要踏足羅盤村的,就是黃花會的人嗎?”
他笑起來,笑聲猶如夜梟:“你說對了,整個羅盤村全民皆兵,都是黃花會的人。所以,每一個接近石塔的人就沒有打算活着回去,希望你也一樣。”
羅盤村一片黑暗,不見一絲燈火,似乎家家戶戶都已經沉睡,不再有醒着的人。
石塔建在村子的最高處。,我能想到,這裡的住戶全都懷着某種使命,環衛在石塔周圍。就像眼前這人說的,羅盤村就是黃花會的據點,一旦開戰,敵方就要陷入村民包圍之中。
“沒用的,你們找的人也許不在這裡。”我說。
“連我都不知道要找什麼人,你知道嗎?”他問。
我搖搖頭,謹慎地回答:“不知道。”
“據說,黃花會派了很多人過來,就是爲了傳說中的敦煌天機。可是我在敦煌多年,只聽到敦煌天機的名字,卻從來沒機會接近那秘密,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很遺憾的事?現在,終於輪到敦煌天機出世的時候了,作爲本地江湖的人物,我豈不是應該插上一腳、分上一份?這應該很公平。在敦煌,幫派雖多,但只有我的坦克幫是土生土長的鄉黨,完全有資格成爲敦煌天機的主人,囤積居奇,待價而沽。”他說。
對於他這些話,我不屑於反駁,因爲過於荒謬,其中任何一個字都不成立。
在江湖大佬眼中,坦克幫不過是一個地痞流氓社團,要槍沒槍,有錢沒錢,要人沒人。既然這樣,坦克幫就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權利,而只能作爲大幫派的馬前卒,被人遙控指揮。
上一次,他們在酒店設下圈套算計明水袖,簡直不知天高地厚。要是他們知道顧氏一族的厲害,那就早早地退避三舍、溜之大吉了。
“跟我談什麼敦煌天機,不過是對牛彈琴而已。”我說。
他向上一指,冷冷地迴應:“我的線人說,黃花會很器重你,幾度要邀你參加。這樣看來,你不是一個普通的畫家,而是江湖同道。敦煌人是最講信義的,見見面分一半,這種道理我懂。所以說,我們在這裡撞見是一種緣分,說不得要攜手並肩,共赴前程。現在,隨我上去,見見黃花會說話管事的人。”
我向他身後望過去,兩輛黑色的越野車斜着停在路邊。除了闖入石塔的七個人,每輛車上還有兩人,一個是司機,一個是槍手。
這些人來勢洶洶,名義上是見面談判,實際上卻是持槍逼宮。
“好吧。”我點點頭。
既然走不掉,去聽聽雪菩薩和坦克幫談什麼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