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宛月許久不回去覆命,南宮栩牧擔心她在蘇依這裡受到委屈,竟派了蝮蛇來尋。
只是就受了那麼一點內傷,蝮蛇至於這麼殺機凌冽的看她麼,蘇依怵怵的眼神裡有些不服,她又不是洪水猛獸,真正受了重傷的是她好不好,轉眼卻見蝮蛇轉身在宛月身後坐下,眉頭緊鎖着爲宛月療傷,不禁嘴角一抽。
愛情隨處開花,不管荊棘如何叢生,偏偏她不受那份眷顧,兩世無常暖,蘇依閉上眼,微微嘆息,落日餘暉中顯得格外悲涼。
半夜時分,蘇依餓醒了,突然睜開眼,月光清冷,照得屋裡黑白分明,似乎除了挺屍一般的她便再無活物。
蘇依拍拍愁腸百結的肚子,咬着牙恨道:“丫的嶽丹,連一頓飯都不給,比無淵獄那羣渣滓還他孃的恨人,等老孃出去,非吃了你的燕窩魚翅睡了你的牀!”正碎碎念着,卻聽耳邊傳來一陣憋笑,似幸災樂禍,心下一驚一怒,“南宮栩牧,你丫給老孃滾出來!”
“想不到你還有這麼一面。”南宮栩牧從屋裡的陰暗處走出,勾脣戲謔道,眼底閃過一抹連他都未曾察覺的笑意。
習慣了她在身邊睡覺,那種心安的溫暖讓他慌亂,他怕她知道自己的心思,更怕自己當真沉迷下去,她如帶毒的罌粟,迫使他不得已處處掩飾。現在突然枕邊空落下來,他竟偏執的睡不着,即便她在乾坤宮時,固執的自娛自樂,不跟他多說一句。
蘇依白了一眼,賭氣似的不肯聲,她身體裡的蠱蟲已經完全臣服於他,以致於她不能主動感知他的方位。只能恨得牙癢癢卻無計可施,她只是不肯承認,她的美人計華麗麗的再一次失敗。
“你看看,這是什麼?”南宮栩牧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個包裹。
當然是蘇依的那個破包,裡面除了她的寶貝東西,還有一個油紙包的嚴嚴的橢球狀物,南宮栩牧盤膝坐下,在蘇依身前一層層的剝開油紙。
蘇依只聞得一陣濃濃的肉香撲鼻而來,眼皮便不受使喚的拉開了眼睛的帷幕,她一心強迫自己不爲所動。卻無濟於事,不由慫下身體,暗暗安慰道:“想開。想開,這實屬人類先天生理反應。”
轉瞬,卻脫口而出道:“烤鴨!”
那聲音裡的驚喜讓蘇依狠狠鄙視了自己一下,眼睛緊緊盯着南宮栩牧手上託着的烤鴨不放。
像故意似的,南宮栩牧不知哪裡弄來的小刀。優雅的將一片着鴨肉塞到嘴裡。
蘇依抻着脖子,嘴角透明粘稠的液體汩汩流出。
“求我。”蘇依見他笑得魅惑,竟毫無底線的點點頭。
若是她知道眼前的人正強忍着嘔吐的慾望,萬分痛苦的咀嚼着嘴裡那片油膩的東西,一定不會這麼着急的點頭。
可是,南宮栩牧笑得實在很優雅。任誰也看不出他心底的風起雲涌。他很少食肉類的東西,卻忌憚被人發現,人在高位身不由己。時常葷素搭配,卻會將肉類扔給野林園那羣虎狼,可是半年的觀察,他卻知道,她嗜肉到一種令他恐懼的地步。
“牧牧。九兒好想好想吃肉肉哦!”南宮栩牧手一個哆嗦,嚇得沒把烤鴨扔到地上。
看着南宮栩牧的表情。蘇依突然想哭。
她曾如此糾纏過一個人,那個人冷若冰山、不勝其煩的模樣,卻會心甘情願的聽她嘮叨,爲了她又被眼前的人重傷,卻已不知身在何處。
她覺得她開始老了,開始在回憶中度日,會爲回憶裡的畫面哭泣。
想着,淚竟然止不住無聲無息的滑了出來。
“你!”南宮栩牧眉頭一緊,眼中微微慌亂。
他只在小時候見過他的母妃哭,抱着兩歲的千源在尋良山莊的韶顏宮闕哭的痛徹心扉、一言不發,他躲在門外不知所措。很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時母妃最心愛的那個男人死了。
那麼多女子曾爲他哭泣,他看着生厭,可是看着眼前重傷的女子,他無緣無故的一絲心痛。
南宮栩牧怔怔的擡起右手爲蘇依抹去眼角的淚,卻見她盯着他另一手的烤鴨流得越發兇猛,被他踢到虎口都沒有哭過的堅強女子,竟爲了吃一隻烤鴨苦得如此悲傷,有些無奈兼鄙夷的收回手,削一片塞到蘇依嘴中。
那麼一整隻烤鴨,南宮栩牧不知道自己片了多少,反正最後只剩了一副嶙峋的骨架,孤零零的躺在他手上的油紙裡。這着實令他汗顏!
蘇依仍哀怨的盯着,眼裡有一種氾濫的思念。
他原本以爲她想的是他手裡的烤鴨,心卻一陣痛過一陣的,從不易察覺到揪結痛楚,他突然沉下臉,打飛手裡的東西,伸手鉗住蘇依的脖頸,怒視道:“你,在想誰!”
蘇依的目光這才慢慢轉到南宮栩牧盛怒的眸子,一臉的迷惑不清,直到被那雙手弄痛,才漸漸回神似的說道:“你說,玄夜會不會也想我呢。”
南宮栩牧怒極反笑,手下力道更大,墨色深眸溢出一道血光。他怒,她看着他卻想着別人!
蘇依眼神開始渙散時,南宮栩牧突然清醒似的,一下子鬆開手,起身大步離開!
蘇依悠悠睜開眼睛,看着那個被怒火包裹起來的背影,嘴角浮現一抹苦澀的笑意。
情之一字,愛恨不分,撲朔迷離,旁觀者清。
那一夜南宮栩牧離去後,蘇依有好幾日沒在見到他,而那之後,嶽丹也跟回孃胎溜了一圈轉了性似的,竟開始每日派人送飯,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派了專門的宮女來每日定時上藥。
這天,蘇依終於忍不住問宮女道:“芍香,丹貴妃,最近,沒,怎麼樣,吧?”
她說得遲疑而頓挫,芍香眼觀鼻,鼻觀心,給蘇依上着藥,不爲所動。
“還是,你是,聖上派來的?”蘇依堅持不懈的問道。
芍香翻個白眼,還是不說一句話。
“那個,芍香......”蘇依腆着臉剛開口,卻被芍香打斷。
芍香秀眉輕皺,鄙夷的掃了一眼蘇依,氣嘟嘟道:“你,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我說,就你這德行,還敢爬聖上的牀,也不知向哪路鬼怪借的膽,別以爲長得有點姿色,在聖上跟前侍奉,就以爲後宮是你的天下,後宮的娘娘妃嬪們,哪一個不比你美!”
蘇依滿眼詫異的盯着芍香,這......這從何說起,她怎麼會爬南宮栩牧的牀,一直是他大半夜的爬上她的,好不?
那廝,竟敢這麼敗壞她的清白美譽!蘇依咬着牙,目露寒光,憤恨的想到。
芍香似被蘇依這吃人的架勢嚇住,縮了縮身子,怔怔看着她。
蘇依轉而換上笑臉:“芍香啊,你看我像那種人麼?”芍香下意識打量一番,皺着眉,有些遲疑的點點頭。
蘇依笑臉頓時一僵,訕訕道:“那麼對我這種人,芍香還原來照顧我,九兒真的很感激......”
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芍香再次打斷蘇依,恨恨道:“你可別感激,要不是貴妃娘娘吩咐,我怎麼肯來!要謝你得謝聖上,要不是聖上最近時常夜宿鳳舞宮,否則哪有這麼優待的事。”
蘇依微微一愣,他那天那麼怒,依着他的脾氣不該是連本加利的虐她纔對麼,怎麼會這麼好心?
不禁疑問道:“這句話怎麼說的?聖上夜宿後宮,跟我有什麼關係?”
芍香瞟了眼蘇依,滿臉的不信道:“要不是你霸佔着聖上,整日待在乾坤宮,不臨幸後宮,丹妃娘娘怎麼可能這麼火大,天天的讓丞相上疏,你被扔出來這下好了,聖上覺得丹妃娘娘品行好,心地善良,知書達理,竟肯收留教導你這種人,現在除了上朝,就是跟丹妃娘娘下棋看書逛野林園,這不才沒空理你!聖上還說,等你傷好了,要見見你呢!”
芍香突然停住嘴,眼中瞬間閃過一絲慌亂,低下頭,接着給蘇依上藥。
看着芍香上完藥,又急忙的收拾東西,慌亂離開的樣子,蘇依癟癟嘴,他們拿她當耗子,優待俘虜從來只是不想讓樂趣死的太快而已。
現在想來,似乎這一路,她的傷從未斷過。等這身傷好得差不多時,或許就該下一輪的凌虐了,蘇依閉眼,深吸一口氣。
她也想把南宮栩牧想得好一點,這半年她的簡單安逸,還有那晚的烤鴨,抑或現在的養傷,只是她感覺不到他半分的善意,他的那些好,她可以全部歸於他對她的利用,就像上一次,利用她擺脫幻家的制約,就像這一次,是爲了肅清丞相極其黨羽,或許還有下一次。
她只能這樣靜靜的躺在他爲她準備的砧板上,等着他的刀俎,一片一片將她凌遲。
蘇依心突然一緊,打了個寒戰,她似乎看到他對她嗜血一笑,她怎麼又忘了,他能感知到她!
她看不透他,而他卻可以知道她的心思,也可以偶爾施捨她,讓她體會到他的薄涼。
蘇依下意識想蜷縮起身子,卻一不小心動到了傷口,一時痛得她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