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冷哼一聲,毫無懼色,一雙眼睛在暗夜裡熠熠生輝:“人命之事豈可隨意閒談,用於解悶?”
周圍人聽得都沒了聲音。
寂靜中,只聽燕青哼笑了一聲:“你小子深藏不露,說得頭頭是道,一路行軍都是藏頭露尾,躲在帳子裡如做賊,聽着你的話,爺都看走眼了,顯然你對御女之道的經驗可真是豐富,估計去混過青樓,不然哪裡對青樓女子如此瞭解?”
“燕大哥!”李鐵書趕忙打圓場,擡眼深深瞧了尹莫幽一眼,陪着笑換了話題道,“我弟弟讀書讀得有些傻了,說話沒大沒小,得罪各位,還望包涵,昨兒聽伍長說,進了青州的界面兒,咱們或許就要改作夜裡行軍,瞧瞧,這飯菜都煮好了,還是趕緊吃吧,誰知下一次歇息會到什麼時候?”
這些日子皆是白天行軍,大夥兒的體力耐力被磨到了極限,聽聞青州馬賊之禍愈演愈烈,也是時候夜裡操練了,不然,到時候怎麼死的估計都不知道。
李鐵書這些都是猜的,他覺得進了青州,白總督定會讓新軍沿途剿滅聚衆作亂的流民反賊,以操練實戰。
既然如此不辭勞苦地奔波,想必就是爲了趕時間,趁敵不備時打個措手不及,畢竟這人手實在太少,如果不能訓練得精幹異常,以一當十,勝算就很難有。
畢竟,新兵與老兵最大的區別不在於從軍年齡上,而在於刀上沾了多少敵人的血。
不殺敵磨練不出精兵,手上不沾血,士兵永遠沒有那鐵血之氣。
青州形勢嚴峻,如此操練最見奇效。
但此事李鐵書一直閉口未言,連對尹莫幽都不曾說過,畢竟尚無此軍令傳下,此事若說出來太早傳開,猜對了他也有惑亂軍心之罪。
一羣人一聽這話,頓時都被轉移了注意力,拿出各自的大碗擡手盛了飯菜,也不管燙不燙,便低着頭開始吸溜呼嚕地吃起來。
可燕青卻是個彆扭性子,覺得尹莫幽那番話說得極有見識,對他的挑釁竟然敢不理不睬,這小子也太傲氣了!
李鐵書都服軟了,偏偏這麼瘦弱一個小兵蛋/子卻不把他放眼裡,別說一句軟話了,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他,他哪裡可能咽的下這口氣!
李鐵書那好心轉移人注意力的一番心意算是白費了。
只見燕青盛了飯後繼續找尹莫幽的茬:“爺就是瞧這小子不順眼,你以後別勸小爺,這小子娘們一樣,整日裡賴你一個人幹出力活,你背的行禮是他的兩倍都不止,洗個澡都不敢給大夥兒一起跳水塘,還讓你給他掂水躲帳篷裡洗,你別慣着他,再慣着他就不是你堂弟了,被你慣成爺爺了!”
“咳咳咳——”李鐵書被他的話嚇到,一口飯嗆着,險些憋死,這燕青真是的,他沒看錯,面前的尹莫幽就是個娘們,可他一口一個爺自稱着,對正主子尹莫幽說這樣挑釁的話,他真的很想知道尹莫幽會怎麼收拾他。
“瞧不順眼,乾脆就幹一架!”一個粗魯的聲音忽然虎實實地接口,衆人一愣,從碗上移開眼看,那開口的人正是方纔說葷故事被尹莫幽較真的
那個。
尹莫幽連頭都沒擡,眉梢都不曾動一下,兀自埋頭吃飯。
李鐵書喘過氣來,連忙道:“軍中嚴禁私鬥!此乃軍規!違者軍棍八十!”
“要是老子我,就選挨軍棍,總比被當做娘們譏笑強!軍中只認鐵拳頭,誰拳頭硬,誰骨頭硬,誰就是好漢!”
那漢子火上澆油,顯然尹莫幽方纔那番較真兒的話,叫他失了大面子,此刻攛掇着,想要讓尹莫幽受點教訓。
軍規最大!
可這漢子說出的理也確實是衆人心中認同的。
衆人頓時瞧瞧尹莫幽,只見她恍如未聞,只低頭大口地吃着飯,好像這圍着她展開的羞辱不存在一般,於是瞧着她的眼神,也有剛纔的刮目相看,變得有些鄙薄了。
燕青冷笑着端着熱氣騰騰的飯,挑釁地看着尹莫幽,傲然道:“爺可不怕挨軍棍,你小子敢不敢跟爺比劃比劃?輸了的人,日後管贏了的叫爺爺!”
李鐵書更加無語,他無比鬱悶地看着燕青,這小子真是犯賤,是非要鬧到白總督那裡吃軍棍嗎?
他看看尹莫幽,只見尹莫幽仍然若無其事地、吃得津津有味!
他猶豫,要不要以堂兄的身份替她接着燕青這挑釁?可如果他接了,那以後尹莫幽在這軍營裡就別再擡頭做人了!
“打一架!”那漢子忽然高聲一喊,瞧着尹莫幽的眼神簡直是在看孬種。
這一聲引得周圍其他幾竈的新兵都瞧了過來,聽到有人要幹架,便都跟着起了哄。
雖然都明知軍規不得私鬥,但違紀後軍棍又不是挨在自己屁股上,誰不願瞧個熱鬧?
加上日日超負荷強訓,無數情緒壓在心裡,急需一個發泄口。
燕青也是如此,本以爲去青州就是轉一圈,哪裡想到一不留神,就被丟到這鬼軍營裡,跟着新兵再次遭罪,憋得火兒多大,早就想踹人揍人了!
於是都端着碗圍了上來。
“幹一架!幹一架!……!”四周便傳來一陣陣的高喊聲,衆人那聲浪在暮色裡傳去老遠。
一聲高過一聲,比白天操練喊口號還要高亢。
“萬萬不可!”李鐵書的制止聲此刻顯得無力,一出口就被淹沒在起鬨聲裡。
他知道勸燕青無用,便只好轉頭去勸阻尹莫幽,叫她切不可應戰。
新軍初練,軍規必定十分苛嚴,若強要做那出頭鳥,定被上頭拿來做筏子警告其他人,八十軍棍是輕的,說不定還會重罰!
可他一轉頭,頓時有些愕愣。
只見尹莫幽仍然低着頭,還在吃飯,滿滿一碗飯已經快要見底了。
正無措間,忽聽前頭一聲怒斥:“嚷什麼!”
起鬨聲頓時就弱了,衆人擡眼順着聲音看去,見暮色裡竈下火光和鍋中熱氣將林中映得模模糊糊,前方几名將領正自走來,爲首之人白袍白甲,長鬚銀白,目光如炬,竟是白總督!
“白總督!”
“白總督!”
……
衆人紛紛起身低頭散去,有人面露膽怯,有人面露敬畏。
白宗唐雖然以文臣起身,但是治軍自有一套,每日操練,身先士卒,從不騎馬,更不坐車,與士兵同吃同住,夜裡常親自巡查營地。
白宗唐身後跟着的是幾個都尉、伍長。
“鬧事的是誰?”白宗唐的聲如洪鐘。
“那個,燕青!還有那個,李鐵蛋!”最初慫恿人的那傢伙出列指了指燕青和尹莫幽。
尹莫幽吃完碗裡的最後一口飯,放下,起身。
她是最後一個起身的,黑壓壓一羣人牆裡就數她顯眼,白宗唐那目光頓時變得沉鐵似的。
那夜見他送軍服入大帳,口齒伶俐,頗有印象,還是留意他情況;
可是,他體力不出衆,行軍總是拉在最後;耐力也不好,雖不算最末,每日的操練也都能堅持到最後,但只是勉強跟上衆人罷了,如此普普通通還敢鬧事,定是那嘴巴利索,惹禍的唄!
白宗唐也不知道怎麼了,對這小兵總是異常留意,看她有時候落在隊伍最後,幾乎掉隊時,他都滿是憂心和無奈。
再看那燕青,白宗唐稍微舒展了眉頭,這小子倒是當兵的好料子,出身將門,讀過兵書,操練常常能很好完成,行軍過程也能極好地協調同伍的人搭橋開路,頗有點領導能力。
要不,就藉着這機會,把這倆小子磋磨磋磨?一來驗證一下這些日訓練的結果,二來也正正軍規!
正沉思間,只見李鐵書出列爲他們辯解道:
“回總督話,這倆人脾氣不對盤,幹架倒不曾,只是偶然發生了點口角。”
“都是兵蛋/子,爺們一條,又不是娘們,在軍營裡鬥什麼嘴!”白宗唐怒喝一聲。
轉而瞪住身後,目光如刀:“鬥嘴的,起鬨的,這些都是誰帶的兵!”
“末將帶兵不力,願領軍棍!”都尉出列躬身請罪。
“陌長!”白宗唐大吼一聲。
正在遠處林子裡檢查營帳的陌長飛奔而來:“末將在!”
與尹莫幽、燕青一伍的新兵也都趕緊圍過來站在伍長身後,正要開口。
“都給我閉嘴!”白宗唐一瞧便知這羣人是要求情,立馬怒喝一聲堵了他們的嘴,“軍中求情管用,要軍規何用?”
衆人默然,軍中私鬥處罰軍棍八十,羣毆者鞭一百,陌長伍長各領軍棍五十,可沒說一起圍着起鬨都要領軍棍,何況私鬥也不曾開始!
李鐵書閉眼輕嘆,這果真是槍扎出頭鳥,要那他們倆開刀重罰,以儆效尤。
林中漸靜下來,衆人尋思着,軍棍不一定捱打,但操練加罰的連帶責任估計是免不了的。
果聽白宗唐道:“臥虎山的地圖拿來!”
“是!”親兵得令,從懷中取出張羊皮地圖來交給白宗唐。
白宗唐眼色沉沉地掃了眼尹莫幽和燕青,哼笑一聲:
“你們倆想幹架,本總督就成全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