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莫幽鬆口氣道:“即是說,今夜會有五個賊人前來帶走我們?”
“是,每回都是當夜子時,騎着馬到村裡來的,一聽見那村口的馬蹄子聲,俺們都怕得要死。”老保長壓低聲音。
滿屋寂然。
白總督又忍不住瞧了尹莫幽一眼,這小子說的,全中了!
“前來接人的那些騎馬賊,是哪個寨子的?這附近九個寨子,你可知道有多少人馬?”白總督問。
那老漢搖搖頭,瞪着那雙渾濁的眼,壓低的聲音在沉寂的夜裡聽着詭異無比,“那麼多寨子裡,根本沒人影子!”
沒人!
白總督愣了愣,面色陰沉,怒道:“方纔你還說反賊在附近有瞭望哨,村子裡一舉一動都在他們眼皮子下,現在又說寨中沒人,你當我們都是傻子來哄?”
他們一路行來,路過的寨子都沒碰到劫道兒的,瞧着確實像是空寨,但這村子既然有反賊來接人,附近又有瞭望哨,寨中必是有人。
“瞭望哨裡有人,可寨子裡白日無人!最開始,反賊要附近村子按旬日都往附近寨中送米糧吃食;
過年時到現在卻沒叫俺們再送過,那些來此借宿的人,都說路上沒遇着劫道兒的,有人膽子大,還以爲寨子像從前一樣是空的,好奇上去瞧過,都說寨中無人;
可晚上那些反賊又會出來,方向瞧着也是從寨子裡出來的;
俺們附近這幾個村子,都傳言說——說那些反賊寨子是——”
“是什麼?”
老漢跪在昏黃的光線裡畏懼地梭了眼黑魆魆的窗外,喉嚨裡咕嘟半晌,才擠出倆字來:“鬼寨!”
屋中又靜。
尹莫幽知道老漢說的是實話,但她是不相信鬼寨的說法。
此地方圓五百里,除了村莊和寨子,便是黃土漫天、寸草不生的野地,馬匪能住在哪裡?
只有住在寨子裡!只是他們白天不出來,晚上才現身,行事確實古怪;
那些被抓的男子聽上去是去做勞力的,需要勞力,這麼半年了還需要,難道馬匪在寨中修築防禦工事?那也能看出動靜呀,莫非是在地下修?
旋即想到那不知不覺地被運送來埋在甘藍江邊的烏暘國的箭弩,想到那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此地的馬匹!
這些疑問要解惑,似乎只能去問反賊了。
既然反賊會在子時來,那就在這院中等到子時,抓了人自然就明白。
李鐵書把那綁住的父子倆給堵上嘴看押在屋內,五人就這麼在屋裡閉目養神,耐心等。
約莫一個時辰後,村口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霎時,那村中似乎連蟲鳴聲都靜了,月色照着死寂的村莊,家家戶戶閉門熄燈,唯有保長家門口一盞幽火,引着那噠噠的馬蹄聲由遠而至。
院門口,馬車靜靜地停在老樹旁,樹身上拴着的一匹瘦馬,它正不安地踢踏着馬蹄,打了個響鼻,低低嘶鳴出聲。
彎
且窄的村子小徑上,五匹神駿至極的高頭大馬,前後相隨,在夜色裡悠然而來,如同野外散步,到了保長家的院門口,五名黑衣人下馬,聽得說話聲傳來。
“這馬車也一起弄回去。”
“這瘦皮老馬,拉回去也是白廢草料,宰了吃爺爺都嫌肉老!”
“那是,瞧瞧咱們騎的馬,多神駿!這老畜生真不值瞧一眼。”
“咦?”敲門的人隨口輕咦了一聲,看到開門的人微微一愣,瞧着那人頗爲壯實,不像常來開門的保長家兒子,那人站在瓦檐子的陰影裡,正待細看,這一愣神的工夫,柏然忽然一伸手,提着衣領子就把他給提留進了院子裡。
那馬匪也是人高馬大,竟被他拽得一個踉蹌,沒有等回過神,就被柏然給打暈了。
後頭跟着他的那人正回頭與身後同伴誇讚自己的馬,臉上還笑着,聽得前頭咦了一聲,就見人進去了,自然也邁步跟入。
門後忽然閃出兩隻手,伸手齊拽,這人也冷不丁被拽進了院兒!
李鐵書與李大壯一人拉一人揮拳,人也迅速拿下。
而後那外邊的人發覺不對,乍驚之下,後退一步,手腕子向上一揚,似有響箭要飛起。
只見那院門口停着的那馬車簾子忽然掀開,一道烏黑的毒蛇般的東西電射而出,正刺那人腕間,噗地一聲,那人手腕竟然就被打得離離斷開,還未及慘嚎,便被人猛踹倒飛着摔向身後二人。
身後那二人正在拔刀,那倒摔的人撞得兩人踉蹌後退。
馬車裡跳下一人,身量頗高,雙臂一伸,正好一手一個抓了,把兩人那頭往中間一撞,頓時二人就垂着頭蔫兒了,他一手提了一個朝院中走,順道腳下一勾,將那手腕斷掉的那個也踹了進去。
他朝迎上來的李鐵書咧嘴一笑,月色正照在他臉上,竟然是白總督白宗唐!
馬車裡這才又慢悠悠地下來一個人,卻是尹莫幽,她手裡稀里嘩啦地收拾着東西,而後朝着遠處村口瞧瞧,看沒有什麼動靜,這才進去,把院門啪地關了,裡頭響起幾道極低的悶聲,眨眼便安靜下來。
月色照着古老的牛家村,夜有些漫長。
屋裡,保長父子倆瑟縮在窗下,恨不得縮入牆縫裡,一眼都不敢瞧那被綁得結結實實的五個反賊。
李大壯守着門,柏然、李鐵書各立兩旁,白總督和尹莫幽看着那五個人,他們都被破布堵了嘴。
白總督彎腰擡手將一人嘴裡的布拉出來,低頭問:“你是哪個寨子的人?”
那反賊本做的是刀尖滴血的無本買賣,在此地橫行慣了,此時哪裡把白總督放在眼裡,只是目露兇光,轉頭恨恨地盯住窗下縮着的保長父子,嗜血猙獰:“敢出賣老子!回頭定然把你一家拖在馬後,踏成——”
那反賊的狠話還不曾撂完,白總督刷地一腳踹向那反賊。
砰!
那反賊的後腦勺猛然就砸在地上,發出瘮人的悶聲,伴着喀嚓的細微碎音,似開了瓢的瓜
,血瞬間就涌出在地面上;
白總督跟上,一腳正跺在那反賊的心口,腳尖緩慢地一碾,那反賊的眼倏地瞪大,眼白瞬間就泛出血絲,口裡噴出血星兒,濺滿他那張痛苦扭曲的臉;
白總督冷笑地瞥了眼周圍其他反賊,在他們驚恐的視線下,那腳下又一碾,那反賊痛苦的表情瞬間更加扭曲,口裡噴出的血星兒變成不斷涌出的黑血,身體震顫片刻,那腿一蹬,就沒了聲息。
此人擡腳在衆目睽睽之下,便慢慢地碾死了一個人,保長父子驚恐得幾乎崩潰,旁邊那四名反賊眸中囂張的兇光被驚恐壓下,眼神發直,呆呆地盯着白總督。
“老夫颳了鬍子,你們就認不出來了!仔細看看老夫是誰,再開口跟老夫說話!”白總督擡手將桌上油燈提來,往臉旁一照,照見一張陌生卻又有幾分熟悉的臉。
冷厲如鷹的眸子,光潔的下巴,英俊儒雅的容顏,那兇狠手段卻是反賊們忘不掉的噩夢。
白——白——
“好,認得老夫,那就別說廢話,老夫問,你們答,說一句沒用的,就如他一般!”白總督說着一把拔了下一個人嘴裡的布,捏着那人下頜,咧嘴一笑,英俊的臉硬生生地給他笑出幾分猙獰。
尹莫幽死死地盯着白宗唐,冷酷乾脆,手段毒辣,這樣的外公是她不熟悉的,她知道他喜歡打太極拳,以爲那只是他寂寥時光裡消磨時間與精力的方式,用意最多不過是強身健體,從不曾想過,他會有如此身手。
剛纔在門外,他一出手就制服兩名反賊,她以爲是他出其不意地攻擊奏了效,哪隻他是手上有真功夫!
有頭腦有身手,還有巨大的影響力,最後卻默默無聞地屈居山野而終,上一世,他可真能忍!
那反賊目露恐懼,沒聽清楚他問什麼便開始胡亂地點頭。
白總督壓根兒就不重複自己的問題,只朝那人一笑,擡腳踩了那人,與方纔一樣,那人抽搐了幾下便沒氣了。
剩下的三名馬匪,駭得背後直冒涼氣兒,心底的恐懼層層冒出,那曾經聽聞的傳言此刻重回腦海。
——最初官府抓了大批聚衆造反的流民,要示衆殺頭,周圍十里八村的百姓都去看熱鬧。
白宗唐特意向知府求得流民的處置權,爲此還當着所有老百姓跪地捱了三十大板,知府與其他的官員都不樂意,授意行刑的衙役下手極狠,那可真是闆闆見血。
而後,他就那樣穿着血水滴答的衣服站在將被處死的流民面前,眉頭都不皺一下,告訴他們,參加官府組織的修築溝渠堤壩,就可免死,而且官府管飯,幹足三月便可歸家,再不許聚衆爲亂,自首的人,也同此處罰方法;
衆人原來都以爲必死無疑,竟然遇到這樣一個顧惜他們性命的官員,絕處逢生,都感激不盡,跪地謝恩,表示願意如此,再不作亂;
白宗唐處置好普通造反流民,讓他們簽字畫押,只留下兩個苦苦求饒的反賊頭目。
(本章完)